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我一直都在努力去做一切我能做的事情。有些事情不会做可能对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我还是要努力去做,因为这对于一个人所追求的精神境界来讲是非常重要的。”

——叶廷芳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曾经主持翻译《卡夫卡全集》,成为国内无可争议的卡夫卡研究的权威学者;曾经作为全国政协委员,提交提案要求尽快停止执行独生子女条例,轰动一时;曾经站在社会热点问题前沿,持续参与人口、文物、建筑等公共领域的讨论。生于1936年的叶廷芳,一生耕耘于翻译与学术,一生执着于他的文化立场。

他是学者、翻译家,是民生关切者,也是面对命运不屈服的战士。

2021年9月27日6时,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德语文学专家叶廷芳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5岁。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叶廷芳(罗雪村 绘)

叶廷芳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德语专业,历任北京大学教师,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学》杂志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中北欧文学室主任、研究员,第九届、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会会长。1963年开始发表作品。198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译有《迪伦马特喜剧选》《老妇还乡》《卡夫卡文学书简》《卡夫卡信日记选》《卡夫卡随笔集》等,著有《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卡夫卡,现代文学之父》《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掉入世界的陌生者》《西绪弗斯的现代原型》《论悖谬》《西方现代文艺中的巴罗克基因》《德语国家短篇小说选》《德国书话》《外国名家随笔金库》《外国百篇经典散文》《外国文学名著速览》等30余部作品,此外有相当数量的散文、随笔和有关戏剧、建筑与艺术方面的评论文字。

著作颇丰的人生看起来总像是自然而顺利的,而实际上命运从出生之时就给叶廷芳设下了道道关隘。

出生于浙江西部一个偏僻的山村,7岁时便失去了母亲,而父亲患有长年肺痨,“下地干活,打猪草,放牛”,是叶廷芳的童年日常。1945年的夏天,叶廷芳因不幸跌伤,加之错误的医治,失去他的左臂。父亲对他残疾事实的懊恼与失望,化成情绪宣泄在幼小的叶廷芳身上。因为残疾,叶廷芳在报考中学时被拒,然而生来便自强、乐观、豁达的他,并没有放弃同命运的抗争。

叶廷芳告诉自己,不要因为残疾而变得自卑、孤僻甚至乖戾。他不服输,执着地获得了考中学的资格,每天都比同学早起半个小时,坚持跑步,磨炼意志;学习方面他一直保持着年级第一的优异成绩,二度高考终于被北京大学录取。

1956年,年轻的叶廷芳离开了家乡,背着铺盖,提着锅碗瓢盆,通向了象牙塔的远方。他选择了德语作为专业,师从当时的北大西语系系主任冯至。在冯至的熏陶下,叶廷芳读歌德、海涅,感受到了德国浪漫主义诗歌中涌动的热情。那是年轻的热血,是思想的澎湃。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卡夫卡全集》书影,叶廷芳主编

扎实的语言基础与一如既往的勤奋学习,浇灌着悄然埋下的思辨种子,在1972年的夏天开始萌芽。学者何其芳和叶廷芳是常常一同逛旧书店的好友,也正是在逛清仓书店的时候,叶廷芳发现两部“禁书”——东德出版的《卡夫卡选集》和《美国》(即《失踪者》)。当时,卡夫卡在国内尚属于“颓废派”作家,叶廷芳有些顾虑。他悄悄问何其芳:“这两部书值不值得买?”何其芳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认为做研究得先抛除立场从文本出发,这次“偶遇”使得叶廷芳成为了国内最早全面客观地引进和介绍卡夫卡的人。

在研读中,叶廷芳看到了卡夫卡作品中属于现代的疏离气质,他要做一名现代主义的理论辩手。于是,他将布莱希特与卢卡契关于表现主义的论争介绍进了国内,并翻译介绍了迪伦马特的戏剧作品。这些戏剧作品被频频搬上舞台,使得他和很多戏剧界人士成为朋友,如于是之、苏民、濮存昕等。热爱戏剧的叶廷芳,每年要观看几十场戏剧演出,并参加作品研讨。

学术圈之外,更多的人听说他,或许是因为他对社会事务的关心,他的古道热肠与社会担当。2007年两会上,他提出“取消独生子女政策”的提案;圆明园得以保存废墟之美,是因为他坚持不懈的呼吁;国家大剧院呈现如今的样貌,也有他的一臂之力……被吴冠中先生称为“通才”,被媒体称为“跨界学者”,叶廷芳不仅在文学和学术上著述颇丰,对建筑和音乐的兴趣,对社会现象的关注与责任感,都使得他的人生如“不圆的珍珠”(叶廷芳散文随笔集书名)般,独特而璀璨。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西风故道》书影

2016年,叶廷芳因恶性肿瘤做了膀胱整体切除手术,6个半小时才下手术台。2017年,他被《南方人物周刊》评选为年度魅力人物,颁奖礼的前三天得了面瘫。叶廷芳习惯于晚上写作,总要到凌晨三四点钟才入睡,2016年的大手术后,才改为凌晨1点左右休息,但上午叶先生也并不贪睡,七八点钟即起,八十高龄还出了新作《西风故道》。

命运对叶廷芳并不算公平,但他却以乐观的心态感染着身边每一个人。翻译、研究的卡夫卡是一个寂寞、孤独的作家,叶廷芳自己却并没有陷入这样的境地。他曾说过,“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生来是一个乐天派,几乎没有感到过孤独”。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在很多作家和学者眼中,叶廷芳富有人文情怀和思想前瞻性,他的译介工作影响了一代作家,“求真、求美、求新”六个字能恰切地概括他的学术生涯。周国平用“敬”、“亲”二字来表达他对叶廷芳的感情,他在八十年代阅读的很多德语文学研究都是叶廷芳所写,正直、独立、自由的精神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和叶先生相识30余年的老编辑单三娅认为,叶廷芳的人道主义情怀贯穿于学术研究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学者叶隽感慨于叶廷芳可贵的赤子之心、学术思想和人文体察,这将对日耳曼文学学科的年轻学人起到“示来者以轨辙”的重要作用。

“文学当助人识己”,是叶廷芳的信念。在叶先生看来,文学若要帮助人类认识自己,需要有建立在人性认识基础上的自审意识以及危机意识、大生态意识和大爱意识。也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充满艰难困顿的人生中,始终以积极的态度对待学习、生活、工作,始终面对人类几千年浩瀚的文明笃定治学,始终活跃在各种社会公益事业的现场,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 中国作家网 虞婧/文


参考文献:


1.《叶廷芳 阅世八十载》,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3月8日

2.《德语文学翻译家叶廷芳八十高龄出新作》,文艺报,2016年10月28日

3.《叶廷芳:永远是乐天派》,中国艺术报,2016年11月7日

4.《叶廷芳:文学当助人识己》,人民日报,2017年11月23日

5.《叶廷芳:命运这个东西,打击你,也成全你》,北京青年报,2019年4月9日

---------------------------------------------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说到卡夫卡,就会提到叶廷芳,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某一时刻,火花在叶廷芳的头脑中瞬间迸发:“卡夫卡、迪伦马特对于大家来说不是比较生疏吗?大家对他们的作品甚至还有误解。”他思忖再三,决定放弃从少年时代就钟情的诗歌领域,转而关注小说与戏剧。

从此,这场与卡夫卡之间的精神相遇,让叶廷芳与以卡夫卡、迪伦马特为代表的现代主义德语文学的结下了不解之缘,伴随至今。

文物、建筑、哲学、美学……这些围绕在叶廷芳周围的艺术音符,构成了他的生活本真。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以文为媒,叶廷芳跨越时间与空间,不断尝试去接近和理解卡夫卡,而对卡夫卡的研究,也为叶廷芳认识和解释世界提供了思想上的导引。叶廷芳认为,卡夫卡艺术上的深刻不仅在于敏感地觉察到了20世纪之后世界文学与哲学的潮流和走向,更在于怀揣着自身的负疚意识,写出了人性当中的多重可能。而后者,正是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所缺乏的。


-------------相关阅读-----------------

德语文学专家叶廷芳逝世:翻译人生,自主而美|纪念

据中国社科院外文所消息,翻译家、德语文学研究专家、卡夫卡研究专家叶廷芳,因病于9月27日上午6时在北京逝世,享年85岁。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叶廷芳1936年11月23日出生于浙江衢县,196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德语专业,师从冯至。留任助教后,于1964年进中国社会科学院,历任外国文学研究所《世界文学》杂志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中北欧文学室主任、研究员。

作为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与卡夫卡研究的权威学者,叶廷芳主编并参与翻译《卡夫卡全集》。译有《迪伦马特喜剧选》《老妇还乡》《卡夫卡文学书简》《卡夫卡信日记选》《卡夫卡随笔集》等,著有《现代艺术的探险者》《卡夫卡,现代文学之父》《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掉入世界的陌生者》《西绪弗斯的现代原型》等30余部作品,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散文、随笔和有关戏剧、建筑与艺术方面的评论文字。作为全国政协委员,他始终站在社会热点问题前沿,持续参与人口、文物、建筑等公共领域的讨论。

叶廷芳先生与本报几代编辑、记者保持着友谊,他的译介工作和学术思想,影响着我们,他在充满艰难困顿的人生中始终保持的积极态度,感染着我们,他的赤子之心和人文体察,更是留给后来者珍贵的精神财富。我们缅怀这位杰出的学者、翻译家。

叶廷芳:翻译人生,自主而美

文学报记者 傅小平

穿过稍显逼仄的过道,清晨迷蒙的曙色把叶廷芳推到眼前。整理衣装,调制好早上喝的咖啡,这位德语文学翻译家把日常生活的每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跟记者分享了书房中从世界各地带回的各式“珍藏”后,在沙发上坐定,他侧着身子,保持着倾听的姿势。言语之间,记者不禁被他儒雅中和的气质深深感染。他的眼神始终淡定,旧式金丝边眼镜后面,一脸坦然的微笑。左臂那只空空的袖管兀自垂立着,见证了他从一个乡间残疾少年,成长为在国际上享有声誉的德语文学翻译家的艰辛历程。

叶廷芳说:“‘命运’这个字眼,别人会经常用,但你可以不信。”正是对命运的“不信”,让他经年累月在多个领域孜孜以求,有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是国内卡夫卡、迪伦马特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的最早译介者,被冠以卡夫卡研究专家、中国歌德学会会长等一连串头衔;他在音乐、美术、建筑等领域也颇有造诣,作为两届全国政协委员,他时时关注重修圆明园、住宅建筑的人性化、计划生育等诸层面问题,他的论述针砭时弊,每每具有振聋发聩之功效,在社会各界产生积极影响。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叶廷芳 傅小平/摄

和叶廷芳交流,时有酣畅淋漓之感。因为他的直率、本真,即使在敏感问题上,也乐意跟人分享意见,却从不掩饰自己鲜明的立场。谈到对自己颇有影响的冯至、朱光潜、何其芳、田德望等前辈,他满怀感激。特别是对导师冯至,他感念在心。正是因为冯至的申诉及钱钟书等学者的干预,叶廷芳才突破重重障碍,终于在1980年获得了赴德国深造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冯至的客观评价:老先生在一些时候过于唯唯诺诺,明哲保身,缺少一个知识分子所应有的独立精神。由此说到知识分子到底该在社会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叶廷芳对此难掩失望之情,“当下很多所谓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独立人格,缺乏说真话的胆量。他们私下里牢骚满腹,却少有在公共场合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太聪明,太世故了!”

作为一个外国文学翻译家,他同样关注国内作家的创作动态。谈到诺贝尔情结,他一言以蔽之:诺奖强调的是对当代文学的推动和新的创造,如果在美学上没什么突破,我们的作家就休想获奖。他感慨道:“当代作家普遍想象力、原创力不够,特殊体验比较浅,哲学功底差,缺少自己独创的艺术思想。”谈及翻译问题,他把主要原因归结为盛行于出版界的浮躁之风,“我认为消除翻译的弊害,首先出版社必须提高责任意识和职业道德水平。”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叶廷芳主编《卡夫卡全集》

叶廷芳并不讳言自己的“残疾”:小时候一次意外的摔跤受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使他永远失去了左臂。但他并不抱怨,“真不知是命运的有意亏待,还是无意成全。”他说,“假如没有失去这一只手臂,现在我可能是个农民,很可能是一名基层干部……不会是现在的我。”

正是这种特殊的人生经历,让他与卡夫卡这位命运多舛的作家不期而遇后,产生深深的共鸣。叶廷芳回忆说,1964年,他被时任中国科学院外文所所长的冯至,从北大调来专门从事德语文学研究。“当时,分配给我的任务是编辑现代文艺理论译丛。在那些西方报刊上,我经常看见‘卡夫卡’的名字及相关评论,却没有看到过卡夫卡的作品。”此后,政治运动随之而来,外国文学也成了没人敢摸的禁区。1970年,他和外文所的其他教授、研究员一起,被下放到河南昔县的社科院“五·七”干校。两年后,从干校回来,何其芳一心想翻译海涅的诗,需要学德文,就找了德语专业毕业的叶廷芳做“老师”。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也经常去淘旧书店。“中国外文书店,在通县有一个仓库,那里积压着大量的书,大约有200多万册。”这堆书里,就有一本正被廉价清理的前民主德国出版的《卡夫卡选集》。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迪伦马特(左)、卡夫卡

其时,尽管卡夫卡在二战后的西方文坛早已是名闻遐迩,但在国内知道他的人却很少。叶廷芳回忆说:书买回去的当晚,他就读了一个通宵,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即,我就萌发了从德文翻译卡夫卡作品的念头,但当时的政治环境,使我无奈地搁置译书的计划。”

一直到十年动乱结束,他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宿愿。他一边翻译卡夫卡作品,一边鼓起勇气写文章为卡夫卡“翻案”,只是依然心有余悸,以至当他在《世界文学》发表国内第一篇介绍卡夫卡的文章时,仍不得不用“丁方”的化名。然而,就是凭着翻译、研究卡夫卡的韧劲,数十年来,他克服了资料匮乏等种种困难,先后写出了《西方现代艺术的探险者》等专著,翻译了《卡夫卡文学书简》等,此后,又推出了由他主编和主译的十卷本《卡夫卡全集》,叶廷芳一步步把卡夫卡推向中国公众的视野,而他本人,也成长为国内卡夫卡研究的权威学者。同样是在“文革”期间,叶廷芳在一家旧书店买到一本“黄皮书”《老妇还乡》,看后深受触动。等到1978年,随着政治气候的回暖,译介卡夫卡的同时,他决心从原文即德文本翻译迪伦马特。他也成了国内翻译迪伦马特作品的第一人,也是唯一访问过迪伦马特的中国人。他选编并承担主要翻译的《迪伦马特喜剧选》,在戏剧界反响很大,不仅译文全部变成了戏剧脚本,而且经他的大力推荐,迪伦马特至少有7部剧作被搬上中国舞台,成为在中国上演率最高的外国剧作家之一。

纪念 | 叶廷芳:“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叶廷芳(右)与迪伦马特

几年后,他才发现自己首次引进的卡夫卡与迪伦马特的作品之间,有着一种内在的关联。“他们有共同的创作特征,就是‘悖谬’。”这也正好是迪伦马特美学的核心概念。如今在文化领域广为流传的这个词,当时他却费了很大一番心思。“为确定这个词德语原文的译名,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推敲,还为此与哲学及美学界的朋友反复琢磨,最后才确定了下来。”这也恰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的翻译观。在他看来,文学翻译有着太多的艰辛和奥秘,但首要坚持的原则,就是要结合自己的研究,力求做到形神兼备。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配图:资料图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12

标签:中国社会科学院   外文   德语   翻译家   外国文学   孤岛   中国   戏剧   学者   命运   作家   建筑   艺术   作品   国内   时尚   文学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