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林vs姚晓峰丨短剧易出精品？电视剧该如何扬长避短？

一、导演和演员间最不可缺少的是什么？

汪海林:欢迎姚晓峰姚导来到《四味毒叔》，好久不见。

姚晓峰:好久不见。

汪海林:在你拍的这些戏里边，我看见你和好多大腕儿都合作过，尤其是当时和赵薇合作的《虎妈猫爸》，那也是她这么多年回来第一次拍小荧屏的作品，当时跟她合作有些什么感受？你们是在学校的时候认识的吗？当时很熟吗？

姚晓峰:当时在学校时不熟，因为我都毕业了，她那时候才上学，但是那次合作非常非常愉快。其实我跟中国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的明星都合作过，也都很愉快。我觉得他们之所以能成为明星，特别是像赵薇这种，真的是在各方面都确实是很棒的，从对艺术的理解，对戏的理解到为人处事，都是非常好的，所以在相处的时候，只要我们能够平常心态，平等交流，以诚相待，最后的结果都会很好。在我的戏里面有好多人都觉得好像不太好搞，比如说王志文，还有孙红雷都有合作，但是我觉得我们合作下来都非常好，而且大家都成了好朋友。其实我认为他们所谓的不好合作是因为他们太较真了，那么如果我也较真，大家都较真，都知道是为了戏好，大家都是认真的，那就没什么了，大家一起来解决问题呗。

汪海林:对，有些人可能没在这个层面上，看到他俩好像吵起来了，但其实人家只是一个探讨，并不是吵起来了。

姚晓峰:做我们这行干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产生一种偏执心理，就是当他发现别的人不能像自己一样去思考，不能像自己一样去要求的时候，他会很难受，但如果大家都站在一个层面上，问题就不大。

汪海林:是的，和那些所谓社会上的老好人合作，我也会觉得特别别扭，因为他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我并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合作。

姚晓峰:对，没原则，其实伤害的是你自己。

汪海林:是的，伤害作品。

姚晓峰: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然后他随随便便给你一拍。

汪海林:对。

姚晓峰:最可怕的不是拍不出来，其实拍不出来还好一点，最多就是损伤，最可怕的是我给你拍反了，拍拧了。

汪海林:是这样。

姚晓峰:当你辛辛苦苦做某个东西的时候，如果没有跟你的合作者达成一致的话，那是很痛苦的。

汪海林:其他人说不好合作的那些演员，我反而觉得都很好合作。因为大家都站在同一层次。

姚晓峰:说句实话，这个东西你要理解了，而且能跟他一样去接受，我就觉得没有太大问题。

二、好剧本、好团队、好演员，缺一不可

汪海林:我们都知道姚晓峰导演是摄影师出身。很多年前，我问过我们国内的一个摄影师，现在也是大摄影师，我说你认为中国现在最好的电影摄影师是谁？他说是姚晓峰。但是他说完那话没多久你就转导演了，而且转的电视剧导演。后来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小饭馆碰上了，我说你一个大摄影师做电视剧导演？你这是怎么转换的？电影中那些摄影的技能，您使得上吗？我记得您说使不上。

姚晓峰:我原来当电影摄影师的时候，是坚决不去拍电视剧的，拍着拍着会把眼睛拍坏了，就是你越来越看不到应该看到的东西了。你的审美、你的细节都会退步的。后来我开始自己拍了以后，就发现自己的要求也越来越低了。这几年能稍微好点儿，因为那时候确实是刚开始转电视剧的时候，条件确实很艰苦。跟投资方也是打得不亦乐乎，就是你坚持的一些要求和其他方面的条件经常会和他们有所出入。毕竟我们还是拍电影出来的，出来以后它的要求跟他们那个时候拍片儿又不一样，就让那些投资方和制片很痛苦，就导致经常跟他们打架。但是最后我也学会了妥协，因为有时候能坚持，有时候根本不能实现，那也没办法，最后还得拍。后来在不断地斗争、妥协的过程中慢慢熟悉了拍电视剧。好在这两年我觉得要求又回来了，质量也越来越好，摄影、灯光、美术、造型、服装方面也都提高地很快。这两年电视剧的岗位中也确实是有很多电影人才转过来的，电视剧现在也有了质的飞跃，我觉得这很好，但是又弱化了内容。

汪海林:弱化了剧本。叙事弱了。

姚晓峰:对，最后把真正核心的东西丢掉了。一部好作品，首先就要有个好剧本；第二你要碰到一个好团队，有好的导演；第三是有好的演员，三好合一。这三个核心一个都不能少，且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好剧本，但是现在好多人确实把这个东西给丢掉了，只顾着后两个条件，即使加强了也是很多空洞无味的东西。就像一个娃娃，没有气儿。

汪海林:是的。

姚晓峰:没有人气儿。都是矫枉过正，之前我跟你们要一盏台灯、要一台设备、多做一套衣服都那么困难，现在你们又说做100套衣服，本来做10套就够，你做100套，本来两台器材就够用，现在要7台、8台，有的它都用不上。你看现在的美剧发展的越来越好，是因为故事越来越好，它有些东西没有必要像电影里那样去展示大场面，也没有作用，这就是拍电视剧。

汪海林:还是说这些年电视剧美学的变化。

姚晓峰:美学的变化，有了变化，但是我觉得恰恰丢了思想内涵，丢了故事核心，丢了人物。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当时跟他们掰扯最多的就是这个，没想到这个不用掰扯了，那个又没了。中国电视剧也是刚刚开始进步，它不一定会经历过这个阶段。那么现在我经过这一段的洗礼之后，我觉得以后会越来越好，现在大家又开始注重文本了。

汪海林:对，最近有一部戏，不具体说哪个戏了，里面的服化道特别好，明星卡司也特别好，就是故事特别业余。

姚晓峰:我曾经也有部戏是这样，但是后来没有拍。因为我觉得花的钱越多，最后损失就越大。

汪海林:我昨天见编剧刘毅，他就跟我说，目前某个热播的戏其他方面都很好，就是剧本不好，当时也找过他，跟他说能不能来改一下剧本？但是双方谈钱没谈拢，我说都花了那么多钱拍戏了，最后跟你谈钱没谈拢？他说对，人家也知道那个剧本不好，但是跟编剧谈的时候舍不得给他这个钱。

姚晓峰:我觉得是这个制作人不懂行。

汪海林:是的。

姚晓峰:我们绝对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因为确实是在这个行业里头摸爬滚打了太长时间了。

汪海林: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姚晓峰:对。

汪海林:我听说是您买了《北上》的那个版权是吧？

姚晓峰:对，就是获矛盾文学奖的那个，改编难度很大，改编程度也非常大。因为它是一个通过运河来讲中国的百年史。

汪海林:对。

姚晓峰:它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1900年左右的大厦将倾的清王朝，一个就是它运河停运的那一天。运河作为古代王朝官运的渠道，那时候终止了，从此以后运河就自生自灭了。但是没想到最后运河还活下来了，这个运河还存在。运河边上的人也活下来了。现在运河又在整治，又开始了它的新生。我觉得这个载体很好，当时就觉得这两个点是呼应，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一个结构的东西，改编难度非常大。

汪海林:我恰恰觉得这个可能是你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戏？

姚晓峰:对。

汪海林:恰恰是你更想拍的。

姚晓峰:是的，就是有要表达的东西。其实我个人一直很关注这些方面，第一关注社会，关注政治，关注历史，关注这些人文的东西。那么我希望能驾驭点重的东西。我以前也老拍这种沉重的题材，比如《叶落长安》、《唐山大地震》，它也有跨度，也有历史，还有最早拍的《女人花》。但是我觉得那时候是一种拍法，现在我再回去拍，可能方法会不一样。

汪海林:而且这个好像空间也更大。

姚晓峰:对我来说创作的自由度会更大，我会用更多的手段。因为毕竟我现在成熟了，也不叫成熟，叫趋于成熟了。等到我能把这样的题材驾驭好了，能够拍出来，拍好的话，我觉得才能完成我自己所谓的导演使命。

汪海林:好，那我们说说现在剧的趋势。你有没有注意到像爱奇艺他们推出的像迷雾剧场之类的，包括现在各个平台都在主推一种十二集的模式。

姚晓峰:我非常赞成这种短剧模式，短剧多季。就是说你拍得好就继续往下拍，剧就应该是这样。就像美剧，播放量高的话拍十几季，二十季都有，不好的剧两三季就停了。那现在作为创作者来说，你拍得太长了，第一精力也不够。一个导演要拍一百集，而且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把它拍完，我觉得这肯定是对质量有所影响的。如果你用一个拍电影的时间段，大概六七十天拍个十几集的戏，我觉得这个劳动强度也是够的，也是可以的，而且能够拍得好。我很喜欢爱奇艺的这个方式，虽然我不太喜欢它的价值取向，但是我很喜欢《隐秘的角落》这一类型的东西。说实话，我看到秦昊把他妻子的父母推下去之后，我就弃剧了，但是后来零零散散又看起来了，因为有张颂文，我很喜欢张颂文，而且整部剧的影像呈现我觉得也非常不错。

汪海林:包括视听这块也是有它自己的特点。

姚晓峰:对，而且我觉得对于电视剧来说，它是一个提升。就是我觉得它能拍出真实的生活，有生活的质感，这也是我一直在反对的东西。我认为现在的电视剧有一段时间是走入误区了，变成了一个虚假的繁荣、粉饰，它没有真正地触到社会那些根基的东西，跟社会的生活剥离得有点多，就带来了一些虚假性的东西。这是艺术中不允许的，但是因为市场需要，我们也向市场妥协了，我能坚持就坚持，这个风气是不好的。有了这批东西出来以后，最起码对电视剧的审美来说是一个冲击，也证实了我几年前的一个判断。就是你看中国的那些文艺电影，我很喜欢中国的文艺片、悬疑剧，像文艺片《白日焰火》、《南方车站的聚会》，还有邓超主演的《烈日灼心》，曹保平拍的所有电影，它其实是一个基于现实主义基础上的这种类型片。

汪海林:对。

姚晓峰:其实它就是一个放大，但是它能把这种质感和这种审美的要求拍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方向，我觉得文艺电影可能在中国的票房不太好，但是这一类的电视剧一定会在中国有很高的收视率。因为很多观众觉得花钱去电影院看一个文艺电影，他觉得有点不值，因为票价有点贵，他可能会选择去看《阿凡达》那种片子。

汪海林:《变形金刚》之类的。

姚晓峰:对，就是DC漫威的这些英雄电影系列。

汪海林:对。

姚晓峰:但是在一些电视平台上去播的时候，不用花太多的钱，他还是愿意看的，它的成功也确实印证了，所以后面我们在拍电视剧的时候，我们也在往短剧上走。

三、好的摄影师，要懂得用镜头说事儿

汪海林:那行，我最后问您一个问题，您觉得现在最好的电影摄影师是谁？

姚晓峰:当年我最喜欢张黎，现在我觉得曹郁不错，主要我看了他的《八佰》，包括这部影片的成功，我觉得作为摄影师来说他功不可没。就是当你觉得一部电影摄影师功不可没的时候，这个摄影就是很牛逼的。

汪海林:说明他抢了导演的戏。

姚晓峰:他挺好的，确实挺好的，就是他真的懂得用镜头去说事儿。

汪海林:罗攀呢？

姚晓峰:罗攀也很好。

汪海林:罗攀更年轻一些。

姚晓峰:但是罗攀最近的我没看，之前我最喜欢他的《我不是潘金莲》，我觉得很好。还有《罗曼蒂克消亡史》的杜杰。但我现在最喜欢的摄影师是《荒野猎人》的摄影师艾曼努尔·卢贝兹基。他拍了好几个，包括《地心引力》一个长镜头，他那个长镜头玩得太绝太美了。

汪海林:迪卡普里奥那个？

姚晓峰:对，他好像是墨西哥人，好像跟那个片子的导演是一个地儿的，他们一起拍了好几个戏，但是英文名字有点记不住。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维托里奥·斯托拉罗，后来觉得当时顾长卫他们都不错，但是从我个人喜好来说，我特别喜欢张黎。

汪海林:他也做电视剧导演。

姚晓峰:对，说句实话，那时候做摄影师挣钱太少了，那电视剧正好还需要人，就转了电视剧。没想到转了快20年了，我是2005年转的。

汪海林:我有一次跟张黎导演聊，他跟我说了转导演的原因。他说，我们国内有一批特别好的摄影师，按理说拍电影他的片酬应该在多少钱。

姚晓峰:对。

汪海林:但是一年只有那么两部片子能够给到这个钱，所以它养活不了这么多优秀的摄影师。

姚晓峰:而且没办法，只能转行，得养活自己。

汪海林:所以它有的时候还是跟产业化。

姚晓峰:对，产业化。你看在美国好莱坞的摄影师，他不管片子多大多小，你只要请到这个级别的摄影师，他一天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对吧？所以就是说你想请他，你就得花这么多钱去请，大家也认同这个规律。所以它就是良性，摄影师他做得也很踏实，而且在美国的那个体制下，你就做一个道具或者做一个化妆师，你拿钱可能比导演还要多，这一点我觉得是合理的，因为他的价值在那儿。现在中国的摄影师地位也有了很大的提升，那天我跟他们也在说，我说我那时候要有你们挣的这个钱，我肯定不改行。没有压力，每天拍完戏就OK了，你不用再去想，每天还要面对那么多的问题。现在摄影师都是可以按天拿钱的，按月结算的，我们那时候是按一部戏或者拍电视剧按一集，多少集就是多少钱，而且你的钱是不能超过导演和演员的。

汪海林:我那天见一电影公司老总说，曹郁已经是世界上最贵的摄影师了。

姚晓峰:应该是，我很羡慕他。我希望以后不仅是摄影，包括美术、道具、化妆，只要特别牛逼的，包括剪辑师，就会给你很高的价钱。那这些人他就不会转行了，我们这个人员也就不会流失，那导演就很幸福了，他能找到很好的团队来给他服务。

汪海林:是的。

姚晓峰:现在好的摄影都干导演了，然后导演说我要拍个戏，没摄影，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汪海林:行，今天跟姚晓峰导演聊得特别高兴，很开心。

姚晓峰:瞎聊。

汪海林:谢谢，以后经常来做客。

姚晓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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