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回乡》

作者：殷天堂

离开家乡40年，在京城也算功成名就了，离休之前，决定带女儿回老家一趟，寻找当年的记忆。记得知青插队驻村的吴萍，我的初恋情人，后来留在我村做了小学语文老师，她长相娇美，很像《西游记》里的嫦娥扮演者刘莹。

吴萍是她们知青中最年轻、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孩，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大美人。我上大学临走时，那天下午，天空飘着雪花，她去车站送我，亲手将自己编织的一条红围巾系在我的脖子上，一股爱的暖流顿时涌上心头。我回赠她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她最喜爱的小动物。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后来由于大学的女同桌私藏吴萍寄给我的信件，从此我俩天各一方，没再联系。

这次回乡探亲，心情异常激动，人到老了的时候，总想叶落归根。

轿车颠簸了一下，女儿抬头看看我说：“爸爸，你怎么哭了？”

我掏出小手帕擦拭了一下眼泪：“爸爸想起一桩往事，心中惦念，激动了！”

女儿调皮地问：“啥破往事啊，让你这么难过，不会是想起从前的相好了吧？”

我说：“哎，都40年过去了，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是的，她把我给忘记了，不，是我把家乡遗忘了！”

豫南，大别山山脉，红色革命老区，我的老家。绿油油的麦苗刚刚越过冬天，田野一片翠绿。我的家乡近邻湖北省，属于南方热带地区，春风吹过，风景秀丽，山青青水蓝蓝，白云飘飘，一片生机。但云一样的思绪，飘过来又飘过去，最终还是落在我的手掌上，绚丽如霓霞，哀怨如晨雾，我的乡愁白如梨花，又红如晚霞。

女儿突然向我提了一个严肃的问题：“爸爸，在你人生的旅途上，有过孤独感吗？”

我说：“人都是感情动物，有的时候内心也是很孤独的！”

女儿又问道：“特别是当你想起一个人，或是一件事的时候，是不是心里有种失落感，非常忧伤，也很无奈啊？”

我摸了一下女儿的秀发，算作回答了。

“爸爸，你这一辈子有过遗憾吗？”

我欣慰的是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懂事了，开始接纳爸爸的感情了。我点点头说：“咋没遗憾？为情所累啊！”

回到老家，刚一踏进家门，院子里就站着一群乡亲，都是邻居大叔大爷的乡邻乡亲。母亲慌忙向人群中的村长呼喊：“让他们都进屋坐吧！”

此时就听到一片呼唤声：“部长好！”

这一声呼唤把我们40年的乡情彻底隔绝了，我流下了热泪。

吃过午饭，母亲要带我去看看吴萍老师。女儿嚷着也要去看看吴萍阿姨长啥模样。当我们来到吴萍家院门时，吴萍慌忙站起来捂脸藏在养女身后，不愿见我。我问道：“吴萍，您还好吗？”

我的话音刚落，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女儿身后响起，“还好，谢谢部长！”然而这熟悉的声音十分苍凉又似很遥远，只闻当初声，不见曾经人。

这时，我分明瞅见我面前的这位小姑娘打扮得好似电影《西游记》中的玉兔，她身后站着一个脸上围着纱巾的女人。女孩说：“叔叔，她就是我妈，我妈就是吴萍，我知道您是谁，你是我妈妈心里常常念叨的那个人。她不想见您，又想见您，故意躲到我身后的！”

吴萍说：“您别过来。给部长请安了。我一个农村人，又老又丑，不是年轻时的俊俏模样，我不想见您。我不想让部长认出现在的吴萍，只是想让部长记住我年轻时候的模样。一个满脸皱纹的丑女人，我怕污染了您的眼睛。40年了，就让我的养女代替我见见您吧！”说完，吴萍掩面痛哭了起来，斜着身子跑走了。

我跨出去追赶她的脚步停下了，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我完全不顾大家的存在，难过得热泪盈眶。我的女儿也唏嘘起来。我终于想起了《西游记》中唐僧和女儿国国王那种缠绵悱恻忘情的情景。

如今才明白：唐僧不是躲过一劫，而是错过一生。我是喜欢吴萍的，她是我的初恋，真的是不能自控了。我忽然理解吴萍的苦衷---她还没有结婚，依然等着我，她的心是属于我的，而我却阴差阳错，婚娶她人，一位美丽端庄的知识女性，倾注了一个女人的全部痴情和等待……

细数门前树叶，倾听早春的雨声，涉水而过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被细雨淋湿的心，相思依旧。回首往事，日子中竟全是斑斓的光影，记忆的屏障中，曾经心动的声音已渐渐远去。

站在家乡春芽初露的田野中，想着逝去了的那份真挚的无价情义，我忍不住怆然泪下。

我走了以后，吴萍又哭了一场。忘掉一个人容易，丢掉一段情太难！40年过去了，往事随风，不堪回首，逝去了的却是她的青春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