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鸡：

从我有记忆开始，每一年的春节我都是在湘潭奶奶家度过的。

对于去奶奶家过年，我从小就是既害怕又开心。害怕是因为晕车的生理感应。在上世纪80年代，父母带着我去邻近株洲的湘潭奶奶家过年，光坐长途汽车就要花上两个多小时，还要步行。从早上出门，直至中午才到达奶奶家吃中饭。一路上我吐得昏天黑地，对饭菜已毫无食欲，甚至整个下午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奶奶家住在湘潭雨湖区平政街当铺巷9号，这里是自古及今的老城区，巷子兴建于清代，周边没有高楼没有别墅，全是长长短短弯弯曲曲的小巷。当铺巷不长，巷道由麻石板铺成，依次住着20多户人家，奶奶家坐落在巷子的中段。我曾听父亲说，古时候巷口有一个当铺，故以此命名。我印象很深的，是奶奶家的厚重老式木门，以及门上的铁兽头和铜门环；进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大天井，抬头就可以看见蓝天白云；还有奶奶屋子里，烧得火苗子直跳的木炭火盆，和装着许多点心的红漆双门大柜。每次我们一回家，奶奶就会将大柜打开，变戏法一样把各种点心从里面拿出来，灯芯糕、麻丸酥、饼干、糖果……每每这时，调皮捣蛋一刻也不会停歇的我，才会老老实实地坐到炭火盆边。

大年三十，吃过团圆饭，华灯初上，我和大人们围坐在炭火盆边，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黑白电视机播放的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的节目很热闹，我吃着湘潭特色点心灯芯糕、小花片、麻丸酥，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当然，看春晚对于一个孩子的吸引力，远远没有在天井里放鞭炮来得快乐。我吃了一些点心，在炭火盆边暖了身子，便立刻拿着冲天炮、地麻子、焰火棒、和表兄、堂弟、堂妹们玩闹起来。我们从天井里玩到门外，从巷子口追到巷子尾，欢笑声、嘻闹声、鞭炮声，把整个巷子填塞得满满当当。等到了十二点，大人们一定会点燃一挂很长很长的鞭炮，在大门口炸起来，以迎接新年的到来。又白又稠的烟雾，在巷子里弥漫，久久不散。而此时，我知道自己该睡了，我睡在奶奶家的大木床上，盖着奶奶给我准备好的新被子和新枕头，沉沉地进入梦乡。

春去秋来，我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也成家了。奶奶驾鹤西去已五个年头，当年的当铺巷被整体拆迁变成了商品房，那扇厚重的大木门，那一方可以看见蓝天白云的天井，还有那个烧得红红暖暖的炭火盆，都已经不在了。我和父亲母亲，这些年仍然保留着每年回湘潭过年的习惯，只不过和家人聚会的地址，从奶奶家换到了小叔的家里。当年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现在自驾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看春晚用的黑白电视换成了超大的液晶显示屏，炭火盆变成了立式空调，那些麻丸酥、灯芯糕还是有的，但又增加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点心。

我和家人们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一边用手机和远在北京、南京的表兄、堂弟、堂妹微信互动，我的儿子和当年的我一样，拿着冲天炮、焰火棒在门口的水泥坪里玩耍，他的欢笑声清脆而响亮，把整个屋子都塞得满满的。

今年是2020年，新年过得有点冷清，因为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发生，我和父母打破了几十年回湘潭老家过年的习惯，分别呆在株洲各自的家里过年。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过年，也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里看春晚。儿子对于不能出门玩耍抱着深深的不理解，但新买的零食和玩具冲淡了他的不满。他在家里的沙发上蹦上蹦下，隔着手机屏幕给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大呼小叫地拜年。距离和疫情阻隔不了亲情，他的快乐传递给了所有人。我也被孩子的笑声所感染，和他嘻嘻哈哈地打闹在一起，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午夜十二点，孩子沉沉地睡去了，新的一年翩然而至。

我希望一切都是新的，我也相信一切都会是新的。

策划：喳喳鸡

撰文：喳喳鸡

插画：叨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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