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领读｜山湾峡谷

入石台不久，即见秋浦河，这是一条诗之河，李白、杜牧来这里写了很多诗。

秋浦河的水一色澄碧，水波缓缓地流着。水流云移，河底的鹅卵石则历历可数，两岸杂树丛生，像是有意给平缓的河段增添一点掩映的野趣。

秋浦河的秋色，对得住一个秋字。秋味多重，有果实的味道，有萧瑟的寒意，有云淡风轻之境。

西山湾邻近秋浦河，距县城不远，邻近闹市却又隐在乡野，秋味浓郁。当天正是晴好之日，途经仁里镇，镇子靠近山边，看起来一派平淡。

出镇子不久，转入一个山坳，眼前是片田园。摇开车窗，山坳的风狠狠地扑进来。一块地里匍匐着杂草，另一块地里冒着嫩绿的萝卜叶子，玉米秸秆都枯瘦泛黄，豆架子也无春夏时的勃发，唯有田里的稻子黄亮亮的，尽显饱满的气息。秋浦河从田边拐个弯，向东而去。在河的北端、山的那头，是一个名叫秋浦渔村的村子所在地。

山脚有一幢徽派老房子，灰白色的墙与屋后青山形成对比。房子是一位姓何的人家所建，鼎盛时这幢大房子里有一二十口人。

房屋后有竹林，竹林挨着山，一条清澈的山泉日夜不停地从山上倒挂下来，灵巧地从老房子的右侧淌过，流经菜地、田畴，倒入秋浦河，清亮的山泉声伴着何家人耕读与生息。房前有块空场地，有十几株枫树、栗树、桑树，树下有成百上千的鸡。见生人来，有的鸡如鸟扑腾腾地飞，从一棵树飞上另一棵树，又急，又稳。

秋日的山野充塞着无形而强大的静气。让人不由得躺下来，一只蚂蚱蹦到身上。鼻子嗅到土腥味。耳朵里，有风声，有树叶与树叶、谷穗与谷穗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声响。许多年前，我就喜欢躺在野草地上，怔怔地望着天空，身边的那头老水牛不紧不慢地吃草。

有一年，偕友人来此寻觅玉石，正是花香四溢的春季里，到处是花花绿绿，到处青翠欲滴，到处是流水潺潺的声音。在古老的河畔步行，身心被淘洗了一般。河流之上，参天树木之上，是一座山峰连着一座山峰，以及山峰之上不可捉摸的苍穹。山风穿来穿去，春花秋月转换，各有各的意象与兴味。

这一次，快出山坳时发现，一方水塘里翻腾着水花，那是鱼虾在戏水透气呢。返程中不住地回望，西山湾的几户人家已深陷在渐浓的暮色与大山的怀抱中。晚间坐到桌上，一盆烧熟的土鸡端上来，食客们惊叹鸡汤的金黄与浓香。

西山湾是江南画卷里旁逸斜出的一笔，平常而有深味。秋浦河不仅给这山湾润泽，也呼应着重山之间的峡谷。那些峡谷是密不透风的群山间的顿挫之笔，是起伏见奇的状态，是山泉回响的回味。

秋浦河之美 / 吴斌

秋浦河中的水日日流淌，峡谷中的花年年开放，唯待人来嗅。春风初度之后，杜鹃便耐不住性子，从万绿中跳出来，一簇簇，一片片，就染红了山。明艳的妆容暗淡得迅疾，开放的高峰过后，很快仅剩一星半点。

每回都走一遍看似相同却并不同步的山路。远的树，近的树，都静默着；山影明明暗暗，地气隐约升腾，化成云气乃至幽渺如仙气。春水势如奔兽，在山谷里欢腾得不可遏制。到了夏季，群山滴翠，峡谷中自有一种深沉而博大的气息。花的盛开，花的随风而落，果的成熟，叶的色变、跌落与重生，季节轮换与生命轮回，在山谷里悄然演绎，不惊动谁，也不感动谁。

临水而居，夜间听得哗哗水声。雨后清晨，云在山尖缭绕，飞泉流瀑时隐时现。在重重青翠包围中，一个人信马由缰，呼吸声显出清晰的节奏。人如这山谷中的树，时时采气、养气。微微的风拂面，才惊觉走出了汗。转过一道弯，瞥见一丛野山笋，笋衣上缀着细密而晶亮的水珠。

正午，站在高处望远，山谷间万物静默如神授意，又似在大口吮吸高空中直直而来的热辣辣的光能。那一瞬，忽然生出万古如新，人如蝼蚁之念。转念又释然。纵肉身弱小，他日化为水，为土，为花，为草，为木，为虫，为云，也是生命再造，在另一种形式的循环与传承中相遇。

山里的雨快马加鞭赶来，风卷残云而去。雨季，雨滴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水流，如猛兽了。避雨山中，山被雨线遮蔽，茫茫一片青灰色，时间像是没有尽头。

一树一藤，一花一石，各有物态与情态。物物之间有情，物伴人有情，这情或不能察全，“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阅历广者，见得山光物影多态。较之人的性情，山足够沉稳。人向它撒泼，媚笑，礼敬，山唯宽唯静相待。人如山性，增一石或减一石当不减其高、其品。

与山湾峡谷相见多了，自有亲切感。恰如人与人相处，听见走路声响即能感知对方。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飘逸，形形色色的虫子的吟唱此起彼伏……山湾峡谷诱人放慢脚步，人的小宇宙逐渐放空，身体里潜在的东西易被激发出来，可思接千载，可视通万里。以眼以耳以鼻以口静静观察、体味，领略季节轮回的规律与秘密，直觉自然灵敏起来，内心更是充盈着宁静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