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湖的夜晚

龙子湖的夜晚

张 岩

如果你站在一定的高度往下俯瞰，你会发现，夜晚的龙子湖是流线型的。它就像一只椭圆形的碗，上面搭着两双精致的筷子。两双筷子，一南一北；北面的这双筷子纤瘦，是珍珠桥；南面的那双筷子，就显得高大上了，它架在龙子湖的腰身之上，是龙湖大桥。这两座桥各守南北，相互映衬，就构成了龙子湖夜晚生动的风景。

夜晚的龙子湖，如果没有月光光临，她是朦胧的。从北到南，一片水波微荡，你也许能够听到蛙声和鸟鸣，但你却看不清她的轮廓。她陷在一片黯黑中，悄无声息。此时，桥也悄无声息。两座桥，静卧在水波之上，桥上的灯光落在水里，就变成了摇荡的流线。那流线，橘黄或者银白，在水里招摇着，水草一般，挺撩人的。虽是幻影，或许还能给疲惫的你一丝心灵的慰藉吧。

桥是实的，就像是敦厚的乡下汉子，俯卧在地，任由众生踩着背脊熙来攘往；可是当夜晚降临，当桥上的和桥孔中的灯光把桥的影子倒映在水里，此时，桥又是虚的了。桥影连同灯影，虚得像一张纸，在水中微晃，唯美得很，又自成了一处景致。

我便想起了沈从文对张兆和说过的话：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这沈先生真的是太浪漫深情了。

我虽远不及沈从文那样才情丰沛，远没有走过那么多地方的桥，但因为居所在湖边，每天看上几回龙子湖的桥还是可能的。在白天，横跨在龙子湖上的两座桥是“格外繁忙”的。走在上面的人和车川流不息，桥就像船，渡别人也在渡自己。而桥其实就是桥，它所承载的是它应该承载的，只有现实，没有传说。然而，当云影西斜，当暮色渐起，当晚霞倒映在龙子湖的水里，当华灯初上，那两座桥便被时光赋予了另一种意味，有了一点国画般的美，好像还有了一点人们常说的“诗和远方”。

我知道，龙子湖的水此时是安详的，大桥上的车铃声此时是清脆的，人们归家的脚步此时是匆忙的。夜晚，就在车辆滑过的流线型的灯光里慢慢到来了。

这个时候，桥上的路灯格外明亮，昏黄的光辉铺在桥面上，铺在马路上，我从高处看下去，就像看到了凡尘世界里的金光大道。

桥上的灯亮了不久，湖边的灯也就亮了，这城市条条大道的灯也就亮了。这会儿，你再看看城市，城市是美的，那些白天被你看倦了的高楼大厦都隐去了，那些复杂的恼人的尘埃都隐去了，原来城市如此简约，简约到只有一道道流线型的光线。

你再看看湖。灯光里的龙子湖很瘦很虚幻。夜幕安静，偶有流星像调皮的孩子划过夜空，落入湖里。那湖边的彩灯就像惊悸了一下，原来沉静的蓝色仿佛害羞起来，慢慢转变为绯红，而绯红又如惊诧了一样，顿时变得纯白。

龙子湖四周的树比较多，在夜晚，彩灯沿着流线，从林中穿过，那灯光不断变幻，冷冷暖暖，明明暗暗的，使朦胧的树林越发迷离。若此时你从林中走过，身边有个人陪你，那是恰到好处，若是就你自己，那孤单是难免的，你心生埋怨，怨这多情的灯光，枉费了心机。

湖的东西两岸，都有五彩的灯穿绕，靠近水边的灯，亮的时候，一条逶迤向前的彩色光带会倒映在水里，这时候，龙子湖不再沉寂，她顷刻间就成了迷人的幻境。

幻境虽美，终归虚幻。有时候远不如桥坐在那里实在。钢筋水泥构造的桥，虽然缺了文化味和历史感，看上去也不怎么美，然而，自从有了桥以来，它啥时缺少过美丽的传说？从蓝桥到廊桥，从断桥到鹊桥，这世间的人们，赋予桥的动人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常常在夜深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俯瞰眼前的龙子湖，看那桥，看那水，看那被灯光环绕的流线型的湖的轮廓。我便展开想象。想到那椭圆形的碗，上面搭着两双精致的筷子。那碗里盛满了水，水里种荷，种草，种星星，种小小的白色的帆。

看着那珍珠桥，我会想到珍珠女。我不知道当初建这座桥的缘起，是否是因为珍珠女的传说？但我知道，在蚌埠，珍珠女的故事已经流传已久。或许是许多年前，确有一个美丽女子，在湖中养河蚌，育珍珠，这百年前的渔村才被取名为“蚌埠”，后来又被称为“珠城”，乃至现在成为淮畔“明珠”吧！如此说来，这个传说再好不过了。

较之龙湖大桥，这珍珠桥并不怎么显眼。但因为这小小的桥，是带有故事的，所以它又比大桥温情了许多。就我而言，我是更侧重喜欢小而有温情的桥的。多年前，我来到蚌埠，那时龙子湖相对还更为原始，周边并无高楼和附属设施，龙湖大桥还没有建，我首先看到的就是珍珠桥。当时的珍珠桥更小，比较袖珍和玩味，给我留下了印象，后来加宽改造了，就是现在的这座珍珠桥。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桥上时的情景。心情是好的，看着宽阔的湖面，想象着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幻想着艳遇珍珠女，结果珍珠女没有遇见，倒是遭遇了突然而至的狂风暴雨。我吓得抱紧桥栏，差点被风吹到湖里去。后来经常做梦，都是梦到夜晚到龙子湖边游玩，灯光和树影被暴雨抽打得一片迷蒙。

梦是惊险的。我却迷恋上了梦里的那种龙子湖的夜晚。

许多年后，我把家安在了龙子湖边。我和龙子湖相距很近，坐在窗前，略一抬头，便可以看见那珍珠桥，看见龙子湖的全貌。只是再也不曾看到那梦里的夜景，以及那站在桥上的人，以及装饰在窗子前的明月。

我经常在夜晚，到龙子湖边散步。看看平静的湖面，看看安静的灯光，看看那一片片罩在夜色里的树林。有时两个人，有时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