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一一过节

说来时间也快，转眼之间，今天就走到了九月初六了，又逝去了今年四分之三的光阴。真如圣人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因今天的院子里，实在是太过寂寞，使我在忽然之间，记起九月初六，与我族以往过“老喃节”［1］的盛事来。

农历九月初六，是我族高祖母，又称老喃的诞辰之日。从我生下来记事开始，直至近十来年前，各家各户，都会把自家的同胞姊妹，姑母姑喃［2］请回家来，倾其所有，设家宴款待一番。但要注意的是，这个节日，只请自家直系血亲有关之人，其他外戚，不在邀请之列。

据长辈们说：“高祖母葬在秀水邓家凤型地。其祖坟地形状如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因祖坟正是葬在秀水邓家袁姓人家屋场的后龙脉上，他们也邀请了亲戚族人，准备拦阻。为了遮人耳目达到目的，下葬时，院子里人特采取了明取西川，暗夺荆州之计。”

下葬那天，全院子男丁，分两班人马。一班身强力壮的男丁，偃旗息鼓，抬着真正装有高祖母的棺椁，偷偷地爬院子后面的飞山界、翻九坎石、过崇阳本凼，下反山［3］到凤型地。另一班人马，抬着一付仅装有衣冠的棺椁，装模作样地。摇旗呐喊，炮火锣鼓喧天，全院子妇女哭声惊天动地，浩浩荡荡，从院子前面，往油麻亭走去。当两地准备停当，以炮火为号，同时落井［4］。而当邓家人在秀水界上听到炮声时，才知道中计了。

自老喃下葬以后，院子里人丁兴旺，一切风生水起，也可以说，要人就生人，要钱就有钱。为纪念这“十个挣咯，冒当得一个困咯”［5］的老喃，院子里的长者们，特地把老喃的生日，农历的九月初六，定为“老喃节”。从此以后，该节一直延续至今。

年少时过节，大家生活困难，菜好菜丑不要紧，都是自己一家人。只要回来吃了一餐饭，桌子上摆个“十字架”，也就心满意足了。但有一样不能少，就是糍粑。糍粑又分豆粉糍粑（有些地方叫马打滚。）和桐子叶糍粑。豆粉糍粑是姑丈姑母进屋时呷的，桐子叶糍粑便于携带，就是回去时带的。在路上碰到那个相己的人，散上一二个，也就等于告诉她，我到家里过节，无意中又炫耀了自己，家里好过，看得起自己。

这个节过得最热闹的时候，应该说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和九十年代晚期。那个时候，院子里基本上解决了温饱问题，也是刚刚从困难中走出来，兄弟姐妹之间，感情还有血浓于水的那种情愫。有些家庭，甚至把几十年不来往，在路上打过生死架，到家门口学过狗叫［6］的血老表，血表叔，请到家里来喝杯酒，联络联络感情，叙述旧。

那十几年中，个个都在无形中炫耀那个家里的客多。甚至打破了只喊血亲的界限，把其他的亲戚朋友也叫来凑桌数。好使别人看到，他家里待了几桌客。而且个个待客也舍得，桌子上的菜肴也丰富，总是呷不完。还有的就是，待客冒醉倒几个人，就不算尽兴。每到呷了中饭后三四点钟，院子外面的大路上，就会看到无数往回走的客人。

讲句实在话，那个时候，走个亲戚，行个家，也要容易多了。买几角钱的纸包糖，逗一下［7］小孩子就可以了。后来大家富裕了一点，就开始买大包的糖和提瓶子酒。进入二十一世纪，过次节行个家，就要买几十块钱一个的大礼包，提几十块钱一盒的瓶子酒，才有面子出得手。至使行一次家，就得要几十百把块钱，行家的成本也就水涨船高了。

在近十年来，大家的钱包是鼓起来了。在自己家里，餐桌上冒是有点猪肉，就是有点鸡或鸭肉，还差的也应该是蛋类或者是豆腐。餐餐都有好菜呷，对呷什么也就失去了诱惑力。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血缘的亲情关系淡薄了，失去了那一种血浓于水的凝聚力，对过节也就缺少了那份热情。

今天，院子里基本上没有人喊客了，所以，本应该热闹的日子，倒显得非常冷静了。的确，人情张张比纸薄。一进入市场经济，人们头脑中的观念日新月异。为了钱，过去那种亲帮亲，邻帮邻的互助精神没有了。就连自古以来，“倒了一甑饭”［8］的抬柩，也有了开钱的先例。任何什么事，都只要做出了初一，就有十五。什么都用钱来打点，还存在多少亲情，血缘和凝聚力。也就把这传承了多少代的“老喃节”给忽视了！

2021.10.13.于大湾

附：

本来是过节，竟然被忽视了。至晚间方想起此事，对老祖宗也实在是不恭了，甚感惶恐，特作此篇，以谢罪。

注释

［1］老喃：方言。喃字是谐音。称一族人中，逝世后辈份最大的高祖母为老喃。

［2］姑喃：方言。晚辈称爷爷的姊妹为姑喃。

［3］下反山：方言。从山顶往山下走称下反山。

［4］落井：方言。指把棺椁放入挖好的土坑里叫落井。

［5］十个挣咯，冒当得一个困咯：方言。指十个挣钱的，还不如阴宅里的鬼魂保佑你一下。

［6］学过狗叫：方言。诱惑自家的狗叫人或咬不熟悉的人。

［7］逗一下：方言。对小孩子在语言、或者物质上给予奖励。

［8］倒了一甑饭：方言。指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