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棵树的守望

原创作者：和绍全

我的老家有一个叫草洛果的村寨，摩梭语叫“从落窝”，意思是一个高坎上的台地。确实草洛果村坐落在宁蒗县拉伯乡金沙江岸边半山腰上的一个小台地上。东靠高高的燕子山，西朝奔流在峡谷里的金沙江，三十来户摩梭人家紧靠在山脚，全村像坐在一把靠椅上。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台地上是一个秀丽的小湖泊，小湖周围绿荫葱葱，草洛果村依山伴湖，格外秀美，至今还流传着湖里曾经有过一个怪物的故事。不知道哪一年，湖堤决口，湖水全部流入盆地下方的金沙江，小湖泊干凅了，草洛果成了一个干台地。从此，全村的人畜一年四季只能饮用村边那口唯一的井水，后来村里在水井上盖了一小间小土掌房，为井避雨避尘，小房子的后面栽有一棵石榴树，年年都开红花，结一些小石榴果。井水供人饮用，平时从井里流下来的水，在下方挖了一个小水塘，集沾起来供牲畜饮用，到了冬季或天旱的年份，取水的村民排起长队，一个村视水如油。因为缺水，加上地质差，草洛果历史上就是个穷地方，为了抗税，我爷爷曾经带着草洛果40多名村民到永宁土知府大闹过一阵，被永宁喇嘛砍残了左腿。

昔日草洛果村

草洛果小盆地南侧小湖决口处，有一棵攀枝花树孤零零的站立在悬壁上，大树两侧被洪水冲刷成大深沟，攀枝花树除了雨季自古没有一滴水去滋润它，周围也没有一棵大树衬托它，树的四周是裸露的黄土和干枯的茅草，没有人关顾这棵树的存在，只有到了攀枝花盛开的时候，一棵树才通红通红的，就像一束燃烧的火炬，引起村里人的欣赏，花瓣慢慢掉光了，发出一树绿叶，到那时，方圆几里才因有这棵绿色的树感到一点生命的力量。村里没有人知道这棵树在这片苍穹的土地上已经有多少年了，也不觉得这棵树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昔日的草洛果村

历史上草洛果村是江边摩梭人最集中的地方之一，新中国建立后的50年代，政府大抓兴修水利和农田基本建设，先后从南北修建了第两条水利通到草洛果村，顿时干枯的村寨水流潺潺，荒山荒坡逐步变成了梯田和水浇地，种植了稻谷、麦子、蚕豆等农作物。房前屋后和道路两旁栽花种树，“大跃进"时期，还把周围的村民搬到草洛果居住，搞大跃进，吃大食堂，草洛果村的人口翻了几倍。1960年新办了一所学校，方圆6个寨的孩子们都走进学校念书。记得那时公社电影队每年人背马驮来村里放一两场电影，我们孩子们太阳还没有落山就去放影场去抢占位置，有时只好在银幕后面反着看电影。草洛果成为了周围村寨的中心，荒芜萧条的村落热闹了起来，村里有了灵气。

草洛果那一棵古老的攀枝花树

改革开放后，草洛果村曾经有一度发展很好，发生了不少新变化，但由于村民忽视环境保护，自然环境遭到破坏，村里没有集体资金来确保原有水利的维护，水源逐渐断流，山坡一天天荒凉，雨水到来，村子不断受到洪水侵袭，生存环境逐年恶化，原本这里发展基础就薄弱，生活就越加困难起来。村里的青年男女纷纷离村到外打工，只有一些老人和儿童苦守着这个寂寞的山村。特别是金沙江下游拦坝建电站，水位提高到了草洛果村脚下，有一年草洛果下方的一个寨子整体滑进了金沙江，接着草洛果脆弱的山体开始开裂、滑坡，村民们无法再在这里居住下去。于是，政府安排整个草洛果村搬迁分流，古老的村落就此消失了。

移民搬迁后的草洛果村

最近我又回到了草洛果村，草洛果周围己经修通了公路，过去出入草洛果村的小路已经被野草和灌木所湮没，村旧址一片断壁残垣，到处杂草丛生，只有小鸟叽叽喳喳地在四处飞舞，村边的那一口井水依然清澈见底，井旁坐着一个苍老的妇人，她头发花白而凌乱，低着头在缝着什么，据说她是草洛果村唯一劝不走的人。举目远望，我又看见村风口上那一棵古老的攀枝花树，它依然那么顽强地站立在悬壁上，好像是一名守望者。

昔日草洛果村下方的金沙江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看着这棵树长大，“大跃进”时我们几个孩子饿了就偷偷的跑到树旁边沙地上挖花生吃，上小学时每当攀枝花开了，一朵朵掉在地上，我们就去把它拾回家，后来当兵离开了家乡，每当从江边爬坡回家就要经过这棵攀枝花旁，我就会静静的站着多看它一眼，因为这一棵树，属于我的故乡，它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

今日草洛果村下方的金沙江

我不知道这棵古老的攀枝花树是怎样长成的，它在这里又经历了多少个春秋，如今我都老了，可是这一棵树依然像我第一次见它时那个模样，我能理解它的那种等待，那种坚守。

如今祖先留给我们的故园已经在历史进程中消失了，唯有这一棵大树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不曾挪动一步，也不曾心存杂念。 四季轮回，时间流逝，也许等待和守望是这一棵老树一生的宿命，在我的故乡只有它能够经历最长的等待和坚守，春天守望宁夏，夏天守望中秋，秋天守望冬雪，冬天守望春讯 ……

从丽江奉科回望江对岸的草洛果村居住的小平台（右方台地

此时此刻，我看着草洛果村今天这幅图景，望着那一棵故乡最孤独的老树，回想起草洛果村的那些人和那些故事，泪水慢慢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