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误解中冤枉

辛君

小时候讲成分，我家成分高，低人一等，我见过好几次我的家人被欺负，我本人也被欺负过。

记得那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的脚得了骨结核，每天打针吃药，走不了路，开始，姐姐骑车送我上学，后来干脆休学了。有一次我上街玩，碰到小明，比我小，非要和我打元宝(用纸折的，有正反面)，结果，我赢了他的，他不给我还不算，还哭，搞得好像我欺负他一样，正好他爸爸过来了，看到他哭，啥也没问，就拿脚踹我，两脚就把我踹倒了。我肯定也哭啊，边上围了很多人，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大我一岁的小哥了。那时候可能小哥刚下课，就跑到戏楼上冲着老黑(小明的爸爸)吆喝着骂他。老黑听见了，就要追小哥打。围观的人说，你打了人家这个，又要打人家那个，都是孩子们，你这么大人了……后来又有人把这件事告诉我妈了，我妈从家里来到现场，老黑说他不对了，我妈就把我领回家了。

这件事过去了，可是给我造成的影响很大，我隐约感觉到，我的家人保护不了我。我们家成分高，穷，爸爸有病，没有人给我们撑腰。那时候我就开始自卑了。

那时候兴骂街。我们班的小五是降班生，比我们大一两岁，可厉害了全班女生都围着她，她整天大声骂街，说什么谁谁谁放了学，偷人家小葱等等。我是不围着她转的。我知道她在说谁，她说的这个女孩是我唯一的玩伴(没人和她玩了才和我玩)。小五骂街的时候，我不知道为啥会紧张，会脸红，会很不自在，忐忑不安的那种。我不会随声附和，就经常很窘迫，搞得大家都认为我也偷小葱一样。那时候肯定又是自卑心理在作怪吧。

这样的自卑心理追随我到了初中，害得我屡屡被困。初一的时候，班里有个女同学说放在宿舍里的四元钱不见了，就哭。那时候的宿舍是南北两个大炕，一个宿舍能盛十几个人。其他同学都替她愤愤不平，纷纷帮她骂起街来，声音又大，骂得又脏，不堪入耳的那种。我好像又看到小五了一样，很害怕。我不会骂，我说话都不敢大声。小时候大人开句玩笑，我都能吓得从外村跑回家。那还是在我妈身边呢，只记得三奶奶说，你们俩每人喝一杯(酒)，不喝不让吃饭。那个女孩啥事没有，我就偷偷跑回家了。到吃饭的时候，我妈看不见我了，才回家找到我。我那时候和我爸一样胆小怕事。我觉得我妈也保护不了我。

这次，我生怕有人怀疑是我拿了人家的钱，我又开始脸红心跳，紧张不自在了。大家看到我的表现都怀疑是我。这件事，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查出来，老师说都拿好自己的钱，这事就了了。初三的时候，学业上，我开始有负担了。严重偏科，数理化能把我吓死。物理课上，我总是不自觉地就睡着了。我这么精神的人，中午从来不休息。可是物理化学代数几何都能给我催眠。我最害怕的课要数代数。那时候老师们都刻篇子(试卷)。代数老师刻得最多。我还记得密密麻麻的字母，油墨是绿色的。有一次考试代数，把我们拉到院子里，老远一个，怕我们抄袭。当试卷发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扫了一眼。那感觉，就和前两天我百度出来一套心理试卷的时候一样。完全是陌生的领域，擀面棒吹火——一窍不通。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心全乱了。我想，如果我吃个零蛋，那该多丢人啊！我以前可是前三名啊！试卷上，名字我也不敢写……后来老师走到我跟前了，我突然灵机一动，说，老师我头疼还是肚子疼啊，忘了，反正骗得老师让我回家去看病了。我就到宿舍收拾东西，骑着车子回家了。

等我返校后，有同学说，班主任要我到她办公室。我就去了，班主任先是夸了我一阵，我还挺害羞，接着问我病好了没。我说好了，在哪里看的啊？我根本没病，根本没看，但是不能这样说啊，因为我请的是病假，我只能撒谎说去产德医院看的，她说找谁看的啊，我就继续编，说是个老医生。老师忽然生气了，咣当一声，吓我一跳，说吧，是不是你干的？我懵了，不知道啥情况，后来她嘚嘚了半天，我才断断续续明白我们班晓英(也是一个宿舍的)丢了毛巾被。那时候，毛巾被还是个新鲜物件，村里哪有这个东西？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毛巾被，我也没有见过。我就认为是用毛巾一块一块接成的被子。我说我没有拿，老师说同学们都见你车把上挂的书包里鼓鼓囊囊的，你还说瞎话，什么产德医院，什么老医生，拿了人家的给了人家，老师给你保密……

奶奶的，什么啊，哪跟哪啊，当然这都是现在的心理活动。我当时只是哭，只会说我没拿……老师就让我回家反省了。我回到家，就问姐姐，什么是毛巾被啊，我姐就从箱里拿出一个，说，这就是，是一块枕巾一块枕巾接在一起的，是二哥复员时带回来的，我心里想，要不把这个毛巾被给晓英吧。后来，姐姐把我送到学校，跟老师说，家里没有多毛巾被，只有一个是二哥当兵时带回来的，是一块枕巾一块枕巾接起来的。老师问了晓英，说人家的是整块的。这次有姐姐在，老师没有再让我回家，说不是你就不是你吧，教室里上课吧。这件事又不了而了了，又没有查出结果。可是，这一折腾，肯定大家都认为我是个“小偷”了。关键是我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老师也证明不了我的清白，就是派出所也不会调查出结果，那时候没有摄像头，经常有附近的人翻墙进宿舍偷东西。可是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误解我，冤枉我……

青春期的孩子哪能经得起几次三番地折腾？我苦闷，我挣扎，我反抗。我就离校出走。我是走着走的，白天走，晚上走，走过沙河，走过铁路，我混混沌沌到了二中，那里有我以前的班主任，后来调到二中了。这是我在县城认识的唯一的一个人。我想借点钱，他问我干啥用，我又编了一堆瞎话，说有人住院，去看看人家。我为啥不说实话？丢人？还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不知道，也许都有吧。老师没有借给我钱。我从二中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很害怕，我很饿……天越晚就越冷，后来我找到一个没有顶的房子，虽然没有顶，但是比外面暖和点。我冷了就不停走动，我不敢睡，也睡不着，忐忑地盼着天明。好不容易天亮了，我决定回学校，要不我死了也没有人知道。关键是，我死了也洗刷不了冤屈，也得不到别人的理解，也证明不了清白……等我快到学校的时候，我很紧张，我不定给大家惹了多少祸呢，肯定乱成一锅粥了，肯定都在疯狂找我呢。当我走进校门，咦？学校和平时一样，当我看见班主任，她说，回来了就好，赶紧教室里上课吧。切，好像啥也没有发生过。这就是现实……

学校生活告诉我，我的同学，我的老师，我的学校都保护不了我，我得靠我自己。初三复读以后，我终于考入师范学校。毕业后，我成了一名乡村小学教师，我教六年级。有一次，学校垫院子，让学生们拉土，拉一车给个票(盖着学校公章的纸条)。孩子们干活多了，手出汗，又有土，有个票脏了，还撕了点。校长说，这个看不清了，不算，再拉一车，要是现在，我肯定会说没事，再拉一车呗！可那时候不行啊，想不明白，想让多拉一车，明说啊，这算啥，欺负我的学生，那怎么行？我就不让学生拉，明明已经够了，非得说少一车，我就让学生们回家了。校长也没有再说啥，肯定是不高兴。我那么敏感，能感觉出来。中午，我也不吃饭，躺在床上就是个哭，还插上门哭，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那时候我妈刚去世不久，心里正难过呢。男朋友那段时间来了封信。信里说，他爸爸说绝不允许神经病的女儿进他沈家大门。原来，他到我家去过一趟，我不在家，那时候爸爸正好犯病了。他见我爸爸了。我们俩的事，大姐坚决反对，说，你要是跟他成了，俺就跟你断了，别人虽然不说，我能感觉出来，都不太愿意，他知道成不了了，就来信侮辱我。其实我并没有放弃。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继续了。

我又想小时候被老黑打，初中被老师吓，被误解，被冤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前想后想，一边想一边哭。也没有人劝我。我终于想不开了，终于想到结束生命。生命结束了，就不会再被误解了，就不会再被冤枉了，就不会委屈、痛苦和无助了……我开始在宿舍里寻找能要我命的东西。我首先看到一把切菜刀，割腕？太痛苦了。刀那么炖，割不断怎么办？我也不敢割，太疼了。这时一盒鼠药出现了。屋里有老鼠。我前几天买的，还没有顾得上给老鼠拌药，是药针，一盒十支。我就用菜刀的刀背打掉药针的头儿，一仰脖就倒进了嘴里。也没有味儿，一点也不痛苦。就这样，我一支一支都倒进嘴里。然后就躺在床上等死。这时候我已经不哭了。我觉得哭和闹都解决不了问题。指鹿为马的事，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给认马的人极大的痛苦，局外人是体会不到的或者说体会不全的。

忽然，咕咚一声，吓我一跳。咦？有个男同事从铁门顶窗那里跳了进来。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群人就把我抬起来放到车上，送到了南桥医院里。谁说没有人管？人命关天的时候，都怕担责任，就有人管了。接着医生们护士们，白涯涯一片给我洗胃。洗胃可难受了，我有点后悔了。也不知道是真想死还是想以此引起重视获得关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怎么想的，也许都有吧。我想起窦娥们，他们不想死，可是有人非得要他们的命。而我一点小小的考验都经不起。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很懦弱。你说死都不怕，还怕啥?我决定，如果这次我死不了，我一定要坚强。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自寻绝路。我对自己说，除了死，都是小事。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我。

从此以后，我要认真地活。洗胃后，我一下子瘦了下来，特别苗条。但是，我的生活好像没变，又好像完全变了。后来，我的婚姻感情从来没有顺过。我好像又比别人低了一等。不过这些已经影响不了我了。我已经不靠家里，不靠学校，不靠任何人，我只靠我自己。最后我只说两点；一、除了死，都是小事，任何时候都不要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死是逃避，是懦弱。并且，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死也改变不了人们对你的看法。别人的错误，我们为什么总是替他们买单？所以，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证明你的坚强。才能见证你的成长。学校抗挫教育进行的少，我希望我的成长经历能提高你的抗挫能力。遇到事情，要积极想办法解决，不害怕不逃避，不要成为自己的心理负担。实在解决不了的先撂撂，转移注意力，培养兴趣爱好，运动，写日记……总之，内心强大了，就没有人，没有事能难倒自己了。二、如果有人冤枉你，让你受委屈，你就当这是生活在考验你。说不清就不说了，证明不了就不证明了。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处理不了的事情，控制不了的事件，就放着，顺其自然。即使最坏的结果，也坦然接受。我也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换位思考思考很重要，可惜我那时候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受委屈了，现在想来，其实这很自私。还有不能说谎，说了一次，后面就不得不说很多次，否则圆不了。可是，多次谎话下来，这些谎话就变成了自己“干坏事”的证据，本来没有干坏事，加了那么多的“证据”，就适得其反了。

总之，你只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在原则(包括自己的原则内办事)，谁也气不到你，任何事都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做到这样，才算真的长大了。

【编审 秦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