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原创：我可爱可敬的外婆

文余江

外婆叫李玉珍，我出生的时候，她早已出嫁了。

我没有看到她在绣楼的美丽，也没有听到她那纯真的笑声。即使我在，估计也是见不着的，解放前，未出嫁的地主女子，是不能见陌生男人的，大人告诉她“男人都是丑八怪”，何况她是岳池县杨房沟有名的大地主家的千金。

杨房沟山清水秀，绣楼里的十多个春秋，她把自信和勇敢穿在针上，绣好的幸福比月圆，比蜜甜，压在箱里几十年，笑容挂在脸上一辈子，直到我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崭新的。外婆是一个快乐而且幽默的人，她说她不到一米五的小个子，是在绣楼里呆久了，没晒着太阳才没长高的。

出嫁前，她想办法见到过她的“丑八怪”，她平时就很活跃，那天，她跑跑跳跳地冲出去，说找一样东西。在包办婚姻的制度里，她加上了自己的意见。这个男人叫林启岳，个子高大，眼睛有神，她说她很喜欢。

这个男人却让她喝了很多苦水。抓壮丁，三丁抽一，她把“丑男人”当个宝，藏在山里，顶着星星去送饭，差点被狼吃掉。他的父母为了保住小儿子，强迫他去当兵，外婆坚决不同意，她把她的男人带到山里藏了起来，自己却被公婆捆起打，不吃不喝，小死一回，两天以后，她钻猪圈，从粪坑里逃脱。

解放了。她不想当地主，放弃田土家产，搬到离家十几公里的合兴乡。迈着她的小脚，跟着外公去种豆子，太阳大，晒得汗水直流。她把几亩地的黄豆种子，倒在几行地的窝子里。她的男人，花了半天时间，把豆种慢慢捧起，重新播种，也累得腰都打不直，她却在半边哭得像一个泪人一般......

当小脚能在田土中自由行走以后，她独自一人，撑起春夏秋冬，守着翼下三女一儿，让她的男人去当盐客，到广州沿海一带去进货，买食盐和点油灯的灯草，挑到湖北、四川、陕西等地销售，赚取一点差价。外公说，他一走，就是半年或一年，他用脚丈量了大半个中国。

我记忆最深的是外婆的李子园，在她家的后院斜坡上，有近三十颗李子树，我常到那里玩耍，那里收藏了我一半的童年时光。从白花上树，到满地雪花，望着李子长大，拇指大就开吃，咬一口，眼睛酸成一条缝，口水跟着李子往下流。成熟以后，天天守在园子里......

“不要以为外婆没当过妹仔（美女）”，她说这个笑话的时候，牙齿已掉了多半。她拥抱了我的女朋友，还说“我好爱你”。我的女朋友惊呆了：她敢说年轻人都不敢说的话。那时候，年轻人耍朋友都不敢在人前牵手，她的乐观和开明，让我初次到她家的女朋友非常惊讶，敬佩得五体投地，并促使了我的女朋友向妻子身份的过渡。

外婆离开我们时，八十有五，当时我已参军到部队，未能见她最后一面，至今已二十五年有余。每年清明，她的十四个孙子孙女，只要在家的，都会去上坟，烧纸上香，青烟袅袅中，仿佛能够看到外婆的笑脸，她的后辈都这么认为。带去上坟的肉都要煮熟透，她的牙齿掉光了，吃得慢；纸钱要一张一张地烧，她的小脚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