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又是母亲节

明天是母亲节，我争取让母亲出去走一走。

从初四算起，明天正好半个月；她算是躺着过来的，虽然偶尔也可以短暂的坐一坐。

胃痛是多么小的事，根本不是问题，在我原来的感觉中。对于一个老人，任何一种病痛，可能都是致命的一击。

昨晚有点应酬，晚上没有过来。早上端着热水刚进卧室，母亲就说，三弟昨晚已经帮她洗头擦过身子了。只让我洗洗脸和脚。

父亲坐在床前，和她小声地摆着一些往事。有些看法，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达成一致。

热水毛巾一过，母亲的脸上就有些红润。还有眉清目秀过后的样子。看不出老态，也看不出病痛折磨的痕迹，她在继续坚强。

我知道她在盯着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怕看出痛来。

她排行老二，因为头上也是一个女儿。她一下地，就被她的婆婆故意包裹着放到床下，被她的伯伯发现后才捡回了一条命。像她婆婆那样的人，不在少数。贫困年代，人性也是发育不良的。她说那是她一生的恨，其实，伴随她的成长，恨，一直在跟随着。

“为了活着”的信念是支撑他们那一代人不被生活压倒的唯一精神支柱。我常常想，四五十年代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部长篇小说，之所以大多数没有成书，是因为太苦涩，怕后人受不了。

母亲的头发很短，很健康，只有少许白发。她说那是“青年式”，她喜欢。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未蓄过长发，一生的精干样子。

她说我煮的面，比老头子煮的好吃。她称父亲为老头子。都是鱼汤面，我只是把面掰成一寸长，方便入口，只有这一点区别。时光太硬，她的几颗座牙已经被磨掉。

岁月有一种无聊的爱好，喜欢在老年人脸上雕刻皱纹。树的年轮藏在心中，人是感性的，好表达，年轮便刻在脸上，有时也写在他们的背影上。

母亲手上几乎没有什么脂肪；我只有轻轻擦拭，怕把血管抹破。大半生吃稀饭泡菜，她用足够长的时间，认真咀嚼过生活的艰辛，酸甜苦辣都有，唯独没有脂肪。按照她的话说，身体的底子没有打好。

一双松弛的小手。我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曾经跟外公练过武的手，还说打赢过某个男同志。但我相信，这双手扳倒过岁月。只是，把四个子女拉扯大，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

路，一旦背叛了脚，人的重心就会失去平衡。

母亲躺在床上，脚斜露在床沿外，姿势有些别扭，只能用湿毛巾擦洗。

母亲的脚，比我的巴掌小得太多，但比外婆的小脚大，还走出了很多骄傲，时不时地，说一点给我们听。外婆是大地主家的小姐，是包过脚的，类似于三寸金莲，走路像跳舞。

母亲走了八十多年的脚，我第一次看到它罢工偷懒。没有搞运动，开大会，在台上跳舞时候的灵活。打霜天在地里挖红苕，下水田栽秧苗，秋天收谷子，全凭这双小脚，跟着季节行走。

明天又是母亲节，我希望它能重回地面，走几步，哪怕支撑母亲站一会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