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大变局下的中国经济与文旅产业发展

精彩语录

● 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讲短中长期战略？这些战略和文旅产业什么关系？我讲这些，就是要提高我们的眼界

● 我希望我们的眼光抬高，要意识到我们文旅产业是连接我们短期经济稳定运行复苏，与长期现代化战略之间最重要的节点。

● 短期内，中小企业怎么复苏，怎么保证我们的就业稳定，长期上怎么协调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怎么站在高起点实现我们的现代化建设、推动我们人民的生活向现代化转变，在这些方面文旅产业是最重要的节点。

7月6日-9日，第五届中国文旅产业年会暨南北巷巡回展·山东站活动在山东威海成功举行。本次活动由山东省文化和旅游厅、威海市人民政府支持，由新旅界、威海市文化和旅游局和荣成市人民政府主办。大会以“复苏与重构”为主题，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行业精英，共同解读文旅行业面临的新变化、新挑战。

会上，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政策研究中心原主任陈淮发表演讲，以下为演讲实录：

谢谢大家，很高兴有机会和各位进行一个短暂的交流。坦白说我挺不喜欢刚才介绍我时说那个身份的，就像赵丽蓉演的小品里那样，白萝卜就是白萝卜，不用介绍是宫廷白萝卜，我就是个学者。

主办方原先跟我说的题目是全球局势与文旅产业发展，但光全球局势这一个话题，就够讲到明天早晨了。所以我把标题变了变，只讲大变局、中国经济、文旅产业发展这三个关键词。其实这三个词也很难讲，光说大变局，2019年以来发生的各种变化已经是眼花缭乱，中美贸易战、美对中的制裁、中美关系，也包括台海要不要打仗、南海局势如何、民族宗教问题，白俄罗斯问题、中东问题，香港问题等等，很多很多。我们今天不交流这么复杂的，我们不谈政治，只谈经济；经济里我们说内涵，说本质。

中国面临的大变局

谈中国面临的大变局，不要只看外国给我们加多少关税，来怎么制裁我们的高端产业。总的来说，核心问题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之后，我们面对了四个方面的重塑与和世界外部关系的改变，我希望政府的人，我们的业界人士都要注意这些改变。

1与国际资本之间的关系重塑

从最初通过“两免三减半”、土地政策优惠等手段来招商引资、吸引外部资本流入，“求着你来”，转变为现在的中国是资本输出国。大家或许注意到了这几年我们和外部环境之间的矛盾，比如美国不准中国收购美国企业，不准你中国企业到美国上市，严查你、制裁你这些，都说明我们和国际资本之间的关系，从原来的单纯的产品竞争或依托他们来卖东西，变成了现在产权方面的相互融合竞争。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我们的业界也应该注意到这样一个发展。

2与国际分工之间的关系重塑

我们从最初的，中国从力争成为世界制造业核心、制造业大国，变成了努力发展高端产业，努力实现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为此我们还提出了“中国制造2025”，这个事还引起了美国的警惕。现阶段，我们的基础重工业规模足够大了，但产业质量提升还不充分。虽然我们的华为已经占领了5G高地，但其实从整个国家的制造业发展来看，我们基础的芯片还供应不足，甚至连最基本的农业发展都还与世界先进水平有很大差距。

分工是我们这些年对外开放、持续获益、实现发展最重要的源泉，但是我们现在与国外的分工出现了很多变局。比如说原来集中于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在向越南、菲律宾这些地方转移，这些都是因为国际分工之间出现了大的变化。中国制造业的优势何在，我们今后的发展要依靠什么，“一带一路”能不能给我们带来新的供应链，是我们面临的新问题。

3与国际贸易之间的关系重塑

贸易和分工密切相关，但又不尽相同。现在的情况是，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但对很多国家来说，世界贸易组织的游戏规则已经不管用了，要“重新玩”。多边贸易体系崩溃了，就进行区域垄断，比如美国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欧盟的欧洲自由贸易区；后来不只是多边，还要搞双边，比如美国对加拿大、对墨西哥、对越南，一对一单谈。甚至还有单边的——比如特朗普曾经说过，签贸易协定时，利益两方对半分不成，得美国得到的好处更大才能签。

这个贸易关系的变化是我们面对的大变局的核心问题之一。现在的美国也是这个态度，拜登和特朗普一样公开表达过，不能让中国主持制定国际贸易的规则。为什么他担心这个呢？因为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一大贸易国，买的最多，卖的也最多，那这个游戏规则该谁说了算呢？这就是贸易关系的重塑。

4中国与国际货币体系之间的关系重塑

这方面在第十一个五年计划期间我们就努力过，大家经常也经常提人民币国际化，但是从过去五年中发生的变化看来，我们原来有些过于乐观。尽管我们在努力推进，美元仍然是占强势主导地位的。

为什么说和国际货币体系之间的关系是重要的？我举最简单的例子，比如说股市，开市之前看国际汇率，人民币升值今天股市准涨，人民币贬值今天股市准跌。再比如说房地产企业前几年都喜欢海外融资海外上市，因为海外的财务成本低，发债券利息都比国内低。但现在还的时候人民币贬值了，一百美金等值的人民币比原来多多了，结果便宜的那些利息在还的时候都贴上了。

我们和国际货币体系之间的关系对我们是有很大影响的。但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是要通胀还是通缩，国民经济运行情况的稳定程度如何，主动权都不在我们手里。这些都要看美元的币值变化。这个我后面再详细说明。

这四大关系每个都是复杂的问题，我就先简单说这些，只是希望大家在关注国际形势时，不要只看关税是多是少，美国现在是谁当总统这些问题，这些某种意义上都不重要。

我们面对的国内经济形势是什么样的？

我分三个层次来说，一个是长期，一个是中期，一个是短期。

长期形势方面，我希望我们的企业家们予以高度关注，也希望李阳总在讲文旅业的时候，要格外向业界人士强调，我们已经走到一个新的战略发展阶段——现代化发展阶段。

2017年十九大提出，我们到2035年要基本建成现代化，到2050年要建成现代化强国。去年通过“十四五”规划和今年一系列的战略布局，都和实施这个长期发展战略密切相关。

我们已经从1980到2000年温饱、衣食有余的小康，发展到了2001年至2020年间吃饱富裕，消费升级的小康，现在又要进一步向现代化转变。所以我希望文旅产业首先把自己定位为瞄准“现代化”的产业。现代化的含义非常广泛：一个是推进城镇化，一个是居于高起点，一个是注重维护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一个是能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我希望我们的从业者能从这些方面来认识文旅产业。

中期就是“十四五”规划。但本次的“十四五”规划与以往的五年规划有所不同，有一半时间都在讲长期战略，也就是刚才说的现代化。除此之外，“十四五”还着重讲了这么几个问题：一个是要实现城乡融合发展，从过去以脱贫，“城市反哺农村”为目标，变成现在的注重城乡融合发展和实现乡村振兴。注意体会“振兴”两个字——不是要简单地消灭农村、消灭乡村或者把它们建成城市，而是通过包括文旅在内的各行各业让农村内在的文化历史振兴起来，让人民、让当地百姓，而不仅仅是资本和外来就业者受惠于乡村振兴的好处。“十四五”还讲到了新型城镇化道路，讲到了要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要基本解决大城市住房突出问题、要缓解和资源环境之间的矛盾，以及发展起新的对外开放格局。

第三是短期形势。短期内，中国经济要面对许多非常复杂的问题，比如说下半年我们要面对的通胀还是通缩？这直接决定了我们下半年要采取宽松还是紧缩的财政与货币政策。为什么说这个不简单呢，因为我们短期国民经济稳定运行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大家注意一月到五月我们的CPI，也就是通胀率，才0.9%。这意味着我们很可能要面对通货紧缩的形势。中国是经济大国，是发展不平衡的国家，并非没有通胀，物价不涨才是好事，不是的。也别以为通胀就是病，也不对。

3%到5%的物价上涨叫做良性正常温和通胀。6%以上的通胀率，也就是CPI上涨速度，才意味着国民经济进入了偏快、过热了，8%以上的物价上涨才叫恶性通货膨胀，2%以下的通胀，比如我们的0.9%，意味着国民经济运行处在浅蓝灯区了，趋向通缩了。也有人说我们现在还没有把规模越来越大的网购价格算在内，如果把那部分也算在内，我们的物价是负增长，已经进入通缩空间了。但是过去一个月两次国务院常务会，都在研究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可能给我们带来的通胀风险。这是什么意思呢？打个通俗的比方，就像一个人血压低，按理说得吃升压药，可是医生做了全面检查，说你面临的最大危险是高血压导致猝死，那你是该吃升压药还是降压药？这就是我们面临的两难。

为什么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对我们的通胀，下半年经济运行稳定有那么大威胁？因为我们的物价指数受制于我们大量进口的铁矿石、石油、天然气等基础原材料，这些价格构成了我国国内基础价格，这些上游商品价格的上涨推动了下游一系列的价格上涨。但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出现变动并不是短期内这些商品的供求关系发生改变导致的。比如石油价格上涨不是因为石油短缺，下跌也不是因为过剩，而是因为国际大宗商品是以美元标价的，石油价格涨了，是因为美元贬值了；石油价格下跌，是因为美元升值了。而美元升值与否取决于美国自己的经济运行情况和它应对本国经济采取的货币政策，比如美元升息还是不升息。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这些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美国应对疫情复苏、应对本国失业和经济不景气时所采取的一系列经济手段，直接反映到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上，再传导到国内形成通胀或通缩的推动力。我们说经济形势复杂，就复杂在决定我们今年下半年的政策走向和经济运行稳定程度的主动权没在我们手里。

我们不是没应对过恶性通货膨胀。八十年代有物价闯关，九十年代中期有全党抓通胀；我们也不是没面对过严重恶性的通货紧缩，比如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我们说国民经济增长速度不能低于8%，因为一夜间什么都卖不出去了，利息利率降无可降，只能收利息税，让百姓觉得。但是那时候我们的物价主要取决于我们国内的供求对比关系，现在却是靠国际大宗商品推动的。比如中国明明粮食过剩，但粮食价格还是大幅度上涨，因为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是上涨的；我们煤炭钢铁产能过剩，今年二季度以来一直过剩，但价格也在涨。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经济形势稳定与否的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

第二个问题是疫情下经济复苏前景不明。去年大家都说正月十五就能复苏，后来又说七八月份到年底怎么也复苏了，没想到直到今年经济都没复苏，2021年年底能不能复苏现在都还很难说。我今天早晨来到会场之前看到一个专家的贴子，一个外国专家说这场疫情让人类过去十年的经济发展成果付之一炬。这是第二个问题给我们带来的挑战。

短期经济运行的问题大家别以为是小事。自经济学诞生的那一天起，全世界最好的经济学家都没想明白一个最简单，最基本的问题，“一块钱值多少钱”。如果你觉得是“一块钱能买两斤菠菜”，那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我们想维护经济增长，促进就业，保护中小企业和劳动者利益，那应该降息，这样也利好文旅行业；但是一发生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美元暴跌，我们可能就需要升息，不然我们就吃亏了，不能人家涨了我们不涨。你说我们是该升息还是降息？这就是利率的问题,就是货币国内市场价格的问题。

我们还要面对国际市场价格问题。刚才说到货币体系，人民币兑美元升值还是贬值，这是很复杂的。买股票的朋友可能知道，今年以来人民币对美元升值12%，比股票价格上涨都快，我们现在的股票指数还停留在十年前呢。但是前几天央行入市干预，人民币又贬值若干百分点。本周以来人民币继续强势，而汇率的升贬对我们的外向型经济影响非常大，而且对大规模进口，资源密集型产品的代价影响非常大，这就是汇率的问题，就是“人民币一块钱值多少钱”的国际市场价格问题。

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的经济学还没回答好人民币值多少钱、一块钱值多少钱的问题。我们老说稳定房地产价格，房价是涨是跌，它是以货币单位衡量的，而这个货币单位的这把尺子本身是没有稳定的标准，你所熟知的所有的计量单位，长度、重量、时间、温度，所谓这些计量单位都可以用严格的物理概念定义的。比如说一天地球围绕太阳转一圈所需的时间那么长。但“一块钱值多少钱”是没办法用自然的属性定义的，这就是我们面对的问题。

短期经济形势中我们遇到的第三个难题是科技进步正在加速挑战我们的短板。大家注意到，最近有一个新闻，说国家安全部门正在严查滴滴的信息外泄问题。其实信息外泄渠道远不止这些，比如威海、北京、上海这些城市满大街装的摄像头，都是通过互联网连接的，外国黑客要想侵入我们的摄像头是很容易的。市长的出行规律，他们的面部特征等关键信息，人家也马上就可以知道。我们面临的挑战不只是国家安全，也包括我们的芯片，也包括我们的资源，我们所有的战略布局，我们的军事准备等等。原来，世界需要我们懂得计算机，懂得AI、懂得微电子、懂得航天；现在这些还不够，我们还得懂得人工智能，懂得基因。

文旅产业发展

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讲短中长期战略？这些战略和文旅产业什么关系？我讲这些，就是要提高我们的眼界。还是那句话，在座的政府部门领导人和我们业界的企业家们，和我们业界的相关者，我希望我们的眼光抬高，要意识到我们文旅产业是连接我们短期经济稳定运行复苏，与长期现代化战略之间最重要的节点。短期内，中小企业怎么复苏，怎么保证我们的就业稳定，长期上怎么协调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怎么站在高起点实现我们的现代化建设、推动我们人民的生活向现代化转变，在这些方面文旅产业是最重要的节点。

第二个要意识到，文旅行业是解决十九大提出我们现在的基本矛盾是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需求与发展不平衡之间的矛盾的重要节点，是满足人民物质需求与精神需求的重要节点。

第三个要意识到，文旅产业是满足供求相互平衡最重要的节点。文旅产业最大的特点供就是求，求就是供，和卖电视机这种市场需求未知的行业不一样。每一个旅游的参与者，旅游者，需求者，同时也是供给的创造者，这是文旅行业最大的特点，而且是带动我们制造业和人们物质文化需求满足之间相互平衡最重要的节点。

第四个，我们是“十四五”规划重点提出乡村振兴和城乡融合发展这个战略落脚的最重要的节点，连接城和乡。刚才李阳总讲过去几年旅游业发展，其实她没直接说，我们有一个很惨痛的教训，那就是特色小镇。发展特色小镇曾经是我们最高端战略之一的区域经济发展战略，但缺乏基本论证，没有长远眼光，让行业在短时间内一拥而上，是一个很大的弯路和失败，是文旅产业发展中一个绕不去的痛点。我们文旅产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用什么方式践行乡村振兴战略，这是我们需要研究的地方。

我刚才说了很多关于我们文旅行业是多么重要的发展节点，讲了短中长期形势，讲国际大变局，讲我们接下来的战略取向，讲了我们在经济形势和民族发展中的位置，那现在我们就来讲一讲，我们文旅产业该怎么做，我们应该如何发展。

首先我们不再以满足人们“走出去”，“多花钱”为目标，不再从这种角度来看文旅产业发展，而是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满足多样化多层次的需求，包括高端的也包括低端的。高端的也并不一定指奢侈消费，刚才和市长交流，她说今年越野跑出了事以后，全国的极限运动马上收紧，但其实这种极限运动也是高端文旅的一种。专业化的马拉松、铁人三项、包括休闲、康养，也包括和产业发展相关的创业园，这都是多层次多样化多方面的需求，千万不要短视，像我刚才说的特色小镇的发展变成了一个一哄而上，把旅游业，文旅业基础设施建设当成房地产建设，老想着建度假村卖给谁就此脱身，那就把我们的资源、时间、资金浪费了，也把市场破坏了。

第二个一定要注重文化、历史的内涵与传承。北京有八达岭，世界级的文化旅游资源，结果我们当地在半山腰建了很多小亭子，那个地方以自然山脉的险峻和历史蕴含的传统感和建筑的美学及其军事用途著称，那你的小亭子如何和这些结合呢？还有北京有个几亿年的地下溶洞，景区在下面建了一个“十八层地狱”，这种景观你是有美感还是历史感还是有文化感？希望我们注重这个。

还有一定要说的一件事，与城镇化相结合，我们过去一段时间城市的外联扩张到内涵提升的城市化，特别强调城市更新，注意城市更新不是大面积的拆旧建新，有机会另外和大家再交流关于城市更新的内涵，国内外有很多成功经验。最近几年国内大城市也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城市更新的案例，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交流高铁新布局与文旅产业空间布局关系等等。希望我们做文旅产业的，把我们的文旅业和城市化进程结合起来。

总之，我们是一个大话题，永续的话题，今天这三十分钟演讲的核心问题就是希望我们提升对自己产业认知的战略定位，知道我们是国民经济中了不起的产业，是对民族贡献巨大的产业，是我们未来走向现代化最重要的产业。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