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老鱼鹰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人们都叫他“老鱼鹰”。这个名号倒也不是妄得的。在河村就数他捕鱼的本领高。他知道什么季节撒什么网，什么地方鱼最肥，对宁江他已是了如指掌。

老鱼鹰生就一双细长而犀利的眼睛，短而灰白的头发根根直竖，虽皱纹满面却处处透着精干，在船头一坐，活脱脱一只黑色的鱼鹰。

打鱼是他祖传的功夫，虽说分得有地，但他喜欢那风里来，浪里去的生活。一只小船，一张鱼网就是他的命根子，因此，他宁肯土地荒芜也要撑着小船在宁江上穿行。

也许打鱼已赚不了什么钱，或者宁村的人已厌倦了打鱼生涯，宁江上打鱼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忙着去经营副业或到外面去闯世界去了，对打鱼已渐渐淡忘。老鱼鹰虽也觉得鱼越来越少，但他相信祖传下来的手艺不会让他挨饿，对人人都去做生意他简直不屑一顾。只是年龄不饶人，这几年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他知道自己老了，因此他要尽力把他的手艺传给儿子喜水，以让他把这门功夫发扬光大。

喜水听了爹的打算却不吭一声，良久才崩出一句话来：“我要去做生意。”老鱼鹰满以为喜水会感恩戴德一番，哪想却是如此回答，他怔了半晌才说：“啥？你敢！”

喜水理也不理就进屋去了，把老鱼鹰气得浑身颤抖。多年来人们对他的崇拜之情涌上心头，又想到前几年几个小伙子为了跟他学手艺，整天给他白干活他也未教他们点滴，他不禁大骂“逆子”。他满有把握地想：滚吧，总有一天会滚回来求我的！

喜水说干就干，过几天就搭车进县城去找路子去了。

老鱼鹰也不理睬，把孙子水禾叫上，水禾才八岁，生得聪明乖巧。老鱼鹰准备把自己的功夫悉数传给水禾。每天天未亮，祖孙俩就穿行于宁江上了。水禾蹲在船头，老鱼鹰在后面摇橹，那船就如箭一般射出去了。虽说辛劳，但日子还算滋润，因此老鱼鹰心里也蛮畅快的。

大约半年后，喜水回来了，还骑着摩托车，西装革履自不必说，还挨家挨户递上印着什么公司副总经理头衔的名片。这可是件新闻，全村人闻风而动，莫不艳羡喜水，也就连带艳羡一番老鱼鹰老来有福。

老鱼鹰没想到喜水发得如此之快，早先的算盘自然落空，心里不免有点怅然。

尽管人人都巴结讨好喜水，老鱼鹰却不然。他仍然每天叫上水禾摇着橹去打鱼，以至村里人都说他不会享福。终于有一天喜水对他说：“爹，你就别操那份心了，你缺钱，我给你。”说完就甩出一沓钱来。老鱼鹰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钞票，但他心里却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他两眼怔怔地瞪着喜水，满脸通红，半晌，他不吭一声就走了。

老鱼鹰几十年养成的信念从这一天开始崩溃，他觉得儿子看不起他，村里人看不起他，孙子也被儿子管住不许和他同去打鱼，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终于有一天，他一个人划着船出去，从此再也没见他回来。

19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