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县被拖欠工资教师：曾被要求贷款给政府“周转”

多年来，在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很多老师对工资被拖欠一事敢怒不敢言。

针对“大方县5年拖欠、挪用教师工资近5亿”一事，贵州省委9月7日作出决定，对大方县政府县长作停职检查处理，对大方县政府分管财政工作的副县长和分管教育工作的副县长作免职处理。

近日，根据大方县老师反映的问题，国办督查室派员赴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进行明察暗访发现，截至今年8月20日，当地5年共拖欠教师绩效工资、生活补贴、五险一金等费用47961万元，挪用上级拨付的教育专项经费34194万元。

调查还发现，大方县假借推进供销合作社改革名义，发起成立融资平台公司违规吸纳资金，变相强制教师存款入股，截留困难学生生活补贴。

要求老师“不要吵，不要闹”

《中国慈善家》注意到，从2015年开始，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陆续有人向贵州省委及毕节市委领导反映教师工资被拖欠的问题。

其后，又有教师多次反映绩效和补贴被拖欠、社保未缴纳的问题。

2017年调到大方某学校当老师的李晓亮告诉《中国慈善家》，2018年3月起，就没有收到边远补贴和生活补贴，五险一金也停了，每月只发基本工资（约3600元），2019年的绩效也一直未发（绩效已于最近补发）。

“有老师一直向上反映，但一直解决不了。得到的回复是大方财政没钱，希望老师能理解，不要去吵，不要去闹。”李晓亮说，老师该得的正常工资没有得到，心里有怨气，对教学也有一定影响。

9月4日，政府网上刊登了国办督查室的“通报”，大方县的老师才知道自己这几年被拖欠的工资是被挪用了。

9月4日，国办督查室发布《关于贵州省毕节市大方县拖欠教师工资补贴挤占挪用教育经费等问题的督查情况通报》。

刘明是大方县某校的教导主任，他向《中国慈善家》表示，自己所在学校老师被拖欠了数十万工资，自己也被拖欠了四五万元。

刘明和部分同事向当地教育部门反映这个问题，教育部门让他们去找县政府；去县政府讨要说法，反而被斥“不要给政府抹黑”。

“大方县很早开始建工业园区，没有资金就挪用了教育经费，后来越来越严重，到后来把学生营养餐的钱也挪用了。”刘明说，有些被挪用款项大部分老师都不知道，比如乡村工作补贴，很多老师都不知道有这项补贴的存在，因为上级教育部门关于发放乡村工作补贴的文件并没有公开。

为此，刘明多次和当地教育部门沟通解决问题，但未果。

要求老师贷款

国办督查室通报显示，2019年6月，大方县委县政府以推进当地供销合作社改革的名义，发起成立乌蒙信合公司，违规开展所谓“社员股金”服务业务。乌蒙信合公司不仅会同当地教育部门变相强制教师等公职人员存款入股，违规吸纳未成年学生入社，而且违规调剂使用公司资金，98.6%的资金调剂到大方县政府下属融资平台公司使用，成为大方县政府财政的“周转资金池”，只有不到1%的资金直接调剂使用于农户。

胡平有近20年教龄，从2015年起，他就感觉自己的工资不正常，经常出现晚发情况。

多年来，对于工资被拖欠，很多老师敢怒不敢言。2018年，胡平和一些老师试图通过信访途径解决问题，随后有老师被教育部门和校领导谈话，也有老师因此主动辞职。

《中国慈善家》记者联系到一位辞职的老师，他否认是因为工资被拖欠而辞职，但他表示，“人各有志，我只是想认真教书育人，不喜欢搞那些花招。”

2018年老师进行那次信访后，学校给部分老师发放了拖欠已久的“目标考核奖”6000元。

“实际上我们毕节地区其他县老师的目标考核奖一年能拿到1.8万到2.4万不等。”胡平说。

刘海也是一位有着多年教龄的老师，在某小学教高年级语文。他向《中国慈善家》表示，有学校曾要求老师给出贷款，将款项存入乌蒙信合公司户头上。

这个贷款要求并非强制性的，但校领导告诉老师们，如果不给出贷款存入“乌蒙银行”（实际上是乌蒙信托公司），绩效工资将遥遥无期。

“我（经济）压力很大，不想贷款。”刘海一口拒绝，和刘海一样拒绝签字的还有其他不多的几位老师。

“你什么意思？”校领导问刘海。

“感觉不靠谱，我不敢贷款。”刘海回答。

对于老师贷款金额，也有要求。该金额和绩效工资挂钩，要求是“绩效工资+第13月工资（老师按13月发工资）的2.5倍”，按照这个标准计算，刘海的贷款额约1.6万元。

所贷1.6万元，其中6千留做老师的“绩效工资+第13月工资”，其他的全部存在指定地方。

关于为什么要老师贷款，教育局有相关领导回复称，是“供政府周转”。

《中国慈善家》多次联系大方县教育科技局局长陈鹏采访，对方短信回复称，“现在有事，谢谢！”。

图为大方县奢香古镇。近日，被拖欠工资的老师向贵州省委反映了大方县的问题，他们却被当地相关部门约谈。

反映问题者被约谈近三小时

近日，无法承受生活压力的老师向贵州省委反映了大方县的问题，所反映的问题又回到大方县，而反映问题的人被当地相关部门约谈了近三个小时。

因为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又有老师向国务院“互联网+督查”平台进行反映，引起了国办督查室重视。

据《中国慈善家》整理，老师们反映的“大方县违法拖欠教师工资情况”大致有12条：

1、未发放2020年1月至今每月的乡镇生活补助。强行将生活补助存入乌蒙合作社。之前将贷款存入乌蒙合作社的老师已获发2019年绩效工资，其他没有贷款存入乌蒙合作社的老师到如今还没有获发2019年绩效工资。 2、未发放2020年之前国家规定的乡镇工作补贴。 3、未发放2019年13月基本工资。4、未发放2019年的教师绩效工资。5、未发放超绩效工资。6、未发放2019年教师目标考核奖，且标准仅是其他行政单位的三分之一（教师的目标考核一年6000元，行政单位的是18000元以上）。 7、教师住房公积金从2019年6月至今未缴。8、2019年至今教师医保已按规定比例从工资中扣除，但未给缴纳入账。9、未落实国家义务教育教师工资收入不低于当地公务员工资收入的规定。10、特岗教师未接转前三年的养老保险，职业年金费用个人部份已从工资中扣除，但不给缴纳参保。既不缴纳也不退还给特岗教师。11、工会福利费至今没有见卡上有一分钱。12、各种与教学无关的检查太多，各种政治任务的关注、点赞、截图要求过多。无视贵州省教育厅十八条关于教育的减负令。

曾经被国办督查室请去问话的一位老师告诉《中国慈善家》，这两年老师们一直没有停止过举报，也有媒体采访过他们，但有关部门插手干涉后，记者的报道都没能见报。“这个事情的导火索就是我们的绩效工资被拖欠，如果绩效工资发了也不会有这个事。”

目前，事情正在逐步得到解决。被约谈的老师表示，前述12个问题中，前4条已经得到解决。

“全县数千名老师的工资通过这次曝光肯定能补发齐全，大家非常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怕受到打击报复，整晚失眠。”上述老师说。

（为保护采访对象，文中李晓亮、刘明、胡平、刘海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