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劫难让同母异父的兄弟相认

于振邦本来在上海当工程师，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可是文 （革）开始后，他就倒霉了，被开除了公职，被打发到农村老家，原因是因为他的出身不好，是地主成分。

他一回老家就被批斗，村里的老地主都死光了，要批斗地主还要到别的村去借地主。于振邦被打发回白沟村，令白沟村的村干部和村民兴奋不已，他们村终于有地主可以批斗了。

但是于振邦十几岁就离开了白沟村去城里上学了，实在找不到他剥削压迫农民的事。但他爹是地主啊，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了。白沟村的村民们就列举他爹剥削压迫农民的事来批斗他，把他爹说成一个恶霸地主。

其实于振邦的爹是个好人，每到灾年，就免去佃农的租子，还给经济困难的农民送柴送米。可是批斗地主是政 （治）任务，村民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于振邦的爹说成恶霸地主。于振邦是地主的儿子，自然不是好人。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每天都这样反反复复地批斗于振邦，大家都指着他鼻子骂：“坏地主的狗崽子！阶 （级） 敌人！剥削 （阶）级的后代！”时间长了，这些批 （斗）语句实在是没有新意了，大家都有点疲惫了。

一个炎热的中午，批斗的群众和被批斗的地主后代于振邦都有点昏昏欲睡，爱喊口号的人也没有精神。

这时村会计王留根突然上台，气愤地指着五花大绑的于振邦说：“他天生就是个坏种。他爹霸占了我娘，生下了他这个孽种。”

于振邦大惊失色，他怎么会是王留根的娘生下的？他是有娘的，他妈比他大四十岁，长得白白净净，又温柔又贤惠，因中年得子，对于振邦很是疼爱。

村民也很吃惊，于振邦这个地主崽子怎么会是贫民王留根的娘生下的？老一辈的农民都快死光了，知道旧社会的事儿的人不多。

王留根没有说假话，于振邦的确就是王留根的娘生下的。这件事发生在1924年，王留根的老爸王大山是个赌徒，赌光了家里的东西，就把老婆兰珍典给地主于富贵。

于富贵的妻子嫁给他二十年没生过一个孩子，于富贵想娶个妾生个儿子传宗结代，可妻子死活也不同意，只好典来穷人的老婆生儿子。正好王大山缺钱要典卖老婆，于富贵就给了王大山三十块大洋，典期三年，三年期满，不管生不生儿子，就得归还王大山的老婆兰珍。

兰珍到了于富贵家一年多后，就生了于振邦，于振邦不到两岁时，兰珍就离开了于家，回到了自己家。临走时，于富贵还私下送她二十元大洋。她用这二十元大洋让儿子王留根读了私塾，认了字，会写会算。

于振邦婴儿期离开生母，自然不记得生母，他一直以为他爸的妻子就是他亲娘。直到现在四十岁了，他才得知了真相。王留根在批斗大会上把几十年的旧事重提，但他把贫穷农民典妻说成地主霸占贫农妻子来生儿子。

批斗大会上，农民们听说此事很是气愤，大声喊道：“打倒恶霸地主！”

满面怒容的王留根还使劲对低着头的于振邦拳打脚踢，骂骂咧咧的。

可是王留根的娘兰珍还活着，她看着大儿子在批斗大会上打骂无辜的小儿子，气得浑身发抖。四十年了，她和小儿子分开四十年，不得相认。小儿子出息了，到大城市里念书，还定居大上海当了工程师，她打心眼里欢喜。没想到今天，小儿子竟倒了霉，回乡被批 （斗）。

老太太兰珍觉得自己一生被幸福的日子是被典当到地主于富贵家那三年，吃饱穿暖还不说，于富贵待她很是温和，连大老婆也没有给她气受。而她在家里，丈夫王大山总对她又打又骂，她干活，王大山不务正业还赌博，家里没有余粮，整天都饥一顿饱一顿的。

这天的批斗会结束，王留根回到家里，看到他娘正在伤心地抹眼泪，就关切地问：“娘，你怎么了？”

他娘抽泣着说：“你坏良心了，要不是你富贵叔给我的二十块大洋，你能上私塾识文断字会算账吗？你今天还打骂你亲兄弟，你还是个人吗？”

“我兄弟？他叫过你一句娘吗？”王留根气哼哼地说。

“你爹把我典当给人家生儿子，生的儿子不是我养大的，当然不认我了。要怪也能怪你那个不争气爱赌博的爹。你要是再去批 （斗）你兄弟，我就不活了。”他娘老泪纵横地说。

“娘，你别生气了，我是一时激动才上台批斗他的。他从来就没叫过我一句哥，我才不认他这个兄弟。但你老人家说了，以后我就不批斗他了，把他当兄弟看吧。”

从此之后，村里再开批斗大会批斗于振邦，王留根就缩着头躲到一边去。而他娘兰珍总在夜晚跑到于振邦的破烂住所，给饥饿中的于振邦送几块红薯或杂面馒头，还有自己腌的咸菜。

于振邦没想到在父母双亡二十年后见到了自己的亲娘，自己的亲娘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是个粗糙的老年农妇。可是这个衰老农妇，给自己送来了自己需要的食物，还温和地安慰自己：“孩子，别难过，这只是一时，以后好日子会来的。”

于振邦从出生就一帆风顺，家境优越，丰衣足食，还有钱读书，能到大城市读大学。他十几岁就以为自己离开了愚昧的农村，没想到几十年后自己又回来了，灰头灰脸地回来了。

四十多岁的他过上了天天被批斗的苦日子，却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见到了自己的亲娘。老太太兰珍把当年的事详细给他讲了一遍，并告诉他，他爹和养母都是好人。

王留根在他娘兰珍的劝导下，待同母异父的弟弟很好，平日很照顾他。

文 （革）结束后，于振邦又回到了大上海，回到原单位工作。老太太兰珍很是长寿，活到一百岁。于振邦回城后就把亲娘兰珍接到上海赡养，让老太太兰珍在大上海活了二三十年。王留根也到上海看望母亲和兄弟，当然路费是由弟弟于振邦出的。

贫农的儿子王留根和地主的儿子于振邦是兄弟，文 （革）这场劫难让他们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