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要抢艺术家的饭碗了吗?

作者丨阿肯
编辑丨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普通酱


最近几年,有一个怪影在艺术圈游荡,它的艺术创作,尤其是画作,赚足了掌声和骂名。

在拍卖行,其画作以高价拍卖;在画廊,看客络绎不绝。

2018年,由法国艺术团体 Obvious 创作的名为 Edmond de Belamy (一个杜撰出来的贵族名字)的画在佳士得拍卖会上以 432,500 美元的价格成交。据说这幅画一直是此类画作拍卖价格记录保持者。

人工智能要抢艺术家的饭碗了吗?

《贵族画像》,作者法国艺术团体 Obvious Art (直译:显然艺术)

另一幅作品,《夜明けの湖沼の勝川》(Katsuwaka of the Dawn Lagoon)则以 16,250 美元的价格在苏富比拍卖行成交。

人工智能要抢艺术家的饭碗了吗?

《夜明けの湖沼の勝川》,作者同上

不光有静态画作,还有动态画作,德国艺术家马里奥·克林格曼(Mario Klingemann)创造的无限不循环肖像流《路人记忆1》(Memories of Passersby I)以 40,000 英镑拍出。

人工智能要抢艺术家的饭碗了吗?

人工智能要抢艺术家的饭碗了吗?

《路人记忆》,作者德国艺术家马里奥·科灵格曼 Image: ONKAOS, Sotheby's


纽约 Bitforms 画廊的老板史蒂文·沙克斯(Steven Sacks)表示,他有客户已在此类艺术品上赚了 60 万美元 [1]。

苏富比拍卖行“当代艺术下午拍卖会”的负责人马克斯·摩尔(Max Moore)表示,这类艺术创作的出现是艺术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1]。

这类艺术家及其画作,已被艺术家、学者和媒体公认为一股势力——艺术评论家、学者大费口舌笔墨,媒体以褒贬不一的吸睛标题轮番报道.

但稍有审美意识的人都不免皱眉头。这些高价作品,无非是对某些流派的拙劣模仿,何以吸引众人目光,且以天价拍卖?

在这些拍卖与炒作中,审美价值退居其次,值钱的是概念,即所谓“人工智能”——以上作品,均出自人工智能软件。

那个在艺术圈游荡的怪影,就是人工智能。“超人类”的创作概念,成了吸睛和吸金的最强理由。

但请注意,所谓“人工智能的创造力”,更多出自人类之手,而非机器。这些人工智能,通过学习人类的艺术作品进行的创作,依然廉价。

就算哪天AI作品真能令缪斯汗颜,维纳斯落泪,它依然没有灵魂。

摄影,灵感缪斯……的婢女

创造力只来自人类吗?

这个问题是否过于“人类沙文主义”了?并不。把历史拉长了来看,画作艺术遇到的最早挑战者并非人工智能,也许是摄影——一个“机器辅助创作”的艺术。

路易斯·达盖尔(Louis Daguerre),这位法国巴黎一家歌剧院的首席布景画家,在1839 年发明了银版摄影法,该法是商业摄影的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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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达盖尔Louis Daguerre (1787年~ 1851年)

当时,“品位主义者”并不认同摄影的价值,他们轻蔑地认为,摄影完成的是机械性的工作。但同时代的画家保罗·德拉罗什(Paul Delaroche)则持悲观态度,他断言:“从今天开始,绘画这门艺术死了!

“摄影是否是艺术”?这是艺术界几十年来的经典之问。

这场辩论主要有三类观点:

第一类观点,认为摄影完全不能归到艺术范畴,不然艺术的概念会毁灭;

第二类观点,认为摄影可以为艺术提供参考,但不等同于艺术;

第三类观点则认为,摄影会像绘画一样成为重要的艺术形式。

一开始,摄影帮助画家大幅提高写实技法。

19世纪的许多画家,例如包括约翰·艾佛雷特·米莱(John Everett Millais)在内的前拉斐尔派画家,和包括安格尔(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在内的新古典主义者,都在相机的帮助下创造了大量写实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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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娘》,作者约翰·埃弗里特·米莱斯,现藏于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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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庇特与西提斯》,作者让·安格尔,现藏于法国格兰尼特博物馆

但是,相机的普及带来一个问题:如果将写实主义简化为机械过程,那画家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促使画家们开始运用抽象概念。

詹姆斯·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的调性主义(Tonalism)运动推崇大气的、带有强烈情绪色彩的画面。他批评道:

“只会写实的人太可怜了。如果看到什么就画什么的人是画家,那么画家之王就是摄影师。艺术家的工作应该超越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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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帕莱索的粉黛暮色》,作者詹姆斯·惠斯勒

象征主义者和后印象派艺术家完全摆脱了感知现实主义。那个画出《呐喊》的挪威著名画家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则更直截了当:

“我庆幸摄影只是人间的工具,而不能在天堂和地狱中使用。我一点也不担心摄影会取代绘画,因为我画的都是那些有血有肉,敢爱敢恨,有灵魂的人。”

1888年艺术品商人提奥,收到了一封哥哥梵高的信,后者在信中对摄影也不屑一顾:

“你必须大胆发挥色彩产生的和谐或不和谐的影响。画画也是这个道理,准确的构图和调色都不是重点,那些逼真的图像都算不上绘画,只不过是照片而已。”

但要说摄影对艺术画作没有影响,也未免掩耳盗铃。

事实上,诞生于20 世纪的当代艺术,就大方地从摄影中汲取灵感如艾蒂安-朱尔·马雷(E’tienne-Jules Marey)的多重曝光摄影,推动了未来主义和立体主义,杜尚的《下楼的女子2》即是其中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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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梯的女子》,作者马塞尔·杜尚,现藏于费城艺术博物馆

艺术家们把摄影当成写实的工具,并在这个过程中萌发了更多的灵感,从现实主义中跳脱。所以不妨说,“镜头后的那颗头才是创作的核心”,人们劝阻器材党多注意创作技巧的那句话,依然适用于“摄影—绘画”:摄影至今还是作为艺术家的工具而存在,而不是取代艺术家存在。

最终,摄影作为一种写实工具对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摄影也成为一种公认的创作形式,许多照片被作为艺术作品展出并以天文价格拍卖。

“新工具、新技术促进艺术进步”的例子很多,电影、3D 动画、生成艺术等,莫不如是。

人工智能可以变成缪斯本人吗?

摄影和电影的相机按照设定好的机制捕捉光,并把光转换成图像;3D 动画软件按照固定的算法,把输入的参数转变成图像;生成艺术按照艺术家设定好的图像生成公式创造图像……

这些都是艺术创作的工具,但人工智能可能例外。当下最为前沿的机器辅助艺术创作,它和上面这些技术比,一样吗?

与传统工具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会观察和学习。它观察周围环境,过去的数据以及系统过去对数据的反应自动导出规则,然后遵循这些规则来运作。这些规则可能会随着系统不断累积新数据而变化。

看起来有点“人性化创作”了,对不对?

我们需要论证机器的“创造力”。如果我们将创造力定义为改变现有规则的能力,人工智能系统与传统工具的区别,能让人工智能系统获得真正的创造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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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裂》(生成艺术),作者马里乌斯·沃兹

被动学习的人工智能

2015 年的 DeepDream,是最早的人工智能艺术应用之一,这个程序由 Google 工程师亚历山大·莫德温采夫(Alexander Mordvintsev) 开发。它通过“空想性视觉错觉”来重新构造现有的图像,让现有的图像给人如梦似幻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密恐噩梦)。

有人用 DeepDream 画了9.11 事件中冒烟的双子塔。

输出结果,就是一些变形的狗从两个柱子里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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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Dream生成的图片,来源:Twitter

但,为什么画中出现的是狗?画中出现狗的意义在哪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意:只不过因为训练 DeepDream 模型的源数据里有很多狗罢了。

DeepDream 创造的作品可以博人一哂,“狗头大集合”离真正的艺术还很远。

AI是规则的奴隶


人工智能系统的观察、学习与创作的规则,本质是人为设计的产物,人工智能系统仍按人为规则运行。

为了博人眼球,一些新闻媒体喜欢把人工智能拟人化,搞一些大新闻出来。在这些新闻里,人工智能的制造者——人——似乎成为了造物主,或者直接点说,

有时,人工智能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

2017 年,Facebook 的研究人员发现,他们的机器人正在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聊天”。媒体热炒“这意味着机器人的谈判技能可能超过了人类”。而之后有学者辟谣,称超越人类是无稽之谈,机器人之所以说出人类听不懂的话,只是因为它们不知道正确的语法。

有时,人工智能又变成了艺术家。

2017 年,弹奏马林巴琴的机器人西蒙(Shimon)可以独立作曲了,媒体惊呼机器人作曲家问世了;

2018 年,微软出了一个可以按照人的指令画画的机器人,媒体又把该机器人描述成一个画家。

之后,你甚至能看到人工智能被人们赋予各种技能:作诗、唱歌甚至写文言文……唱念作打,就差舞枪弄棒了。

这类描述未免有误导之嫌,甚至会造成恐慌。

在大众媒体的话语体系中, “训练”人工智能模型,很容易和人类“学习”混淆起来,但实际上,训练≠学习。

“训练”人工智能模型去解决问题,前期需要人工定义场景及问题,获取充分的数据并测试不同的方法,还需要开发者大量的专业知识和实验。解决新问题时,训练前期准备工作又要重新来一遍。

和人的智慧相比,人工智能模型很渺小,只能针对预设的问题发挥作用,而且在简单的问题上也不能保证 100% 正确。简而言之,人工智能不具备人类的理解能力。

让我们把视线拉回人工智能作画。

2019 年 3 月,计算机科学博士艾哈迈德·艾尔加马尔(Ahmed Elgammal)将他创造的机器画家 AICAN 创作的作品,拿到纽约的当代艺术画廊 HG Contemporary 展出。

展览的名字叫《超越时空的无脸肖像》(Faceless Portraits Transcending Time)。该展览的主题是:艺术创造中人与机器的历史性协作,以及人工智能在反映人类意识或者潜意识中所扮演的角色。

请原谅……我真不理解这些画怎么体现第二个主题,你看它们都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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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脸肖像#3》《无脸肖像#5》《无脸男人像》,作者:艾哈迈德·埃尔加马尔博士

按照这个展览的宣传手册的话说:

“人工智能画家 AICAN(Artificial Intelligence Creative Adversarial Network)模拟人对美学反应的心理学模型。它已经学习了十万个以上跨越五个世纪的代表性西方艺术作品,以及审美及艺术形式随着时间的演变。在没有人类艺术家参与的情况下,AICAN 会选择其作品的样式、主题、构图、颜色和纹理,结合它所学来进行独立的创作。AICAN为过去和现在的艺术家提供了跨世纪艺术史进行对话的新方式。”

看不懂就对了,我们猜这段话里满篇都写着“借鉴”。

AICAN 的创作者自己表示:人工智能艺术和摄影有异曲同工之妙。支持者认为,人工智能艺术终有一天会有和摄影一样的地位。

AICAN 的画作标价从 8,000 到 25,000 美元不等,有一些已经预售出去了,还有一幅在慈善拍卖会上卖出了 16,000 美元。

貌似还挺受欢迎嘛。还有评论煞有介事地说,它在随机的创作过程中机缘巧合地创造了美,这就是 AICAN的吸引人之处。

但如此漫无目的、机缘巧合何以有资格称作“创造力”?这也是人工智能画作普遍遭受的质疑之处。又如,本文开篇提到的画作 Edmond de Belamy 就不免被吐槽。许多人指出,这幅画缺乏创意,艺术团体 Obvious 为了拍卖,只不过借用了别人的代码,就以“创造力不仅仅属于人类”的口号大肆宣传。还有人嘲笑 Obvious 只是简单地打印出粗劣的艺术作品罢了。

人工智能是合格的劳动者

人工智能是理想的脑力劳动者,只要有明确的指令,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繁重的任务。

2019 年 9 月,学者安东尼·布劳奇(Anthony Bourached )和乔治·坎恩(George Cann )在 arXiv 上发了论文,阐述了他们如何从毕加索的画《弹吉他的老人》(The Old Guitarist)中还原了一幅世人没有见过的画,《失落的女人》(La femme perdue)[5]。

在毕加索的年代,画布比较紧缺,很多人只能在原来的画上重新作画,所以 《弹吉他的老人》下面还有一幅画。在下方的图里,你也能隐约看出有一个女人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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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吉他的老人》(或译《老吉他手》),作者巴勃罗·毕加索,现藏于芝加哥艺术学院The Old Guitarist, 1904, Pablo Picasso,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弹吉他的老人》作于 1903 年到 1904 年,是毕加索“蓝色时期”的代表作。当时他在巴黎穷困潦倒,所以在画里用蓝色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孤独和彷徨。背后这张女人的肖像很有价值,为研究毕加索“蓝色时期” 的作品以及他本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

复原画作的过程是,以 X 光分离出的这幅画的黑白图像为框架,再用毕加索的另一幅画《生活》(La Vie) 当做他作画风格的参考,让神经网络重构这幅隐藏的画。

但是还原效果不理想,这个工作换成人工也能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出色。人工智能的唯一优势在于,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重复性任务。

解读AI画作,是来自观众的艺术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AI本身作画时,没有什么主观情绪输出,也没有什么故事,单纯只是观众——艺术业界、AI从业者等等,内心小剧场停不下来的“戏精”解读。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二次创作。

目前,人工智能还没有成为文艺女神缪斯。它和摄影一样,作为工具,服务于灵感。

拿着爱的号码牌的人,是我们自己

一直以来,人工智能除了带来便利,还有恐惧,因此人们倾向于将自己和机器划清界限。

有观点称,越来越多的画作被冠上人工智能的名字,意味着人和机器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将人类创造力赋予机器只是一个开始,随之而来的是人格、自我意识、思想等等。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悲观。是否让机器统治人类,决定权在我们自己手上。如果有一天人类把创造力归功于机器,拿一定不是机器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人类自降了身份。

好在,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这么蠢。

过去,没有任何艺术作品的作者署名为一台电脑或者一部相机,就算是在署名里提到了机器,也是向“创造机器的人类团队”致敬。比如,某些摄影作品里,署名旁边会加用了哪一款相机,比如莱卡、哈苏等,那是为了承认相机设计团队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现在,即使人们给人工智能画作戴上人工智能的帽子,人们讨论更多的还是创造人工智能画作的团队。比如提起《路人记忆1》 ,人们自然而然会提到德国艺术家马里奥·克林格曼,没有人会提到他用的那台电脑;提到《夜明けの湖沼の勝川》以及Edmond De Belamy 时,大家都在说法国艺术团体 Obvious,而提到人工智能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罗格斯艺术与人工智能实验室(Rutgers’ Art & AI Lab)的作品。

人工智能作为一种艺术工具,无论有什么争议,和之前所有的新技术一样,都会有相似的发展路径。我们认可人工智能,将它当做工具,为艺术的发展提供灵感。

同时,我们必须自问,在机器能够执行复杂、抽象、创造性的任务的时代,我们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参考资料:

[1] Staff Writer. These Ai-generated Artworks Could Fetch Up to $41,000 at Auction. Prestige.https://www.prestigeonline.com/th/pursuits/art-culture/these-ai-generated-artworks-could-fetch-up-to-41000-at-auction/

[2] James Vincent. A never-ending stream of AI art goes up for auction. The Verge.https://www.theverge.com/2019/3/5/18251267/ai-art-gans-mario-klingemann-auction-sothebys-technology

[3] Sean Dorrance Kelly. A philosopher argues that an AI can’t be an artist. MIT Technology Review.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s/612913/a-philosopher-argues-that-an-ai-can-never-be-an-artist/

[4] Ahmed Elgammal. AI Is Blurring the Definition of Artist. American Scientist.https://www.americanscientist.org/article/ai-is-blurring-the-definition-of-artist

[5] Anthony Bourached, George Cann. Raiders of the Lost Art. arXiv.org.https://arxiv.org/abs/1909.05677

[6] Raya Bidshahri. The Rise of AI Art—and What It Means for Human Creativity. Singularity Hub.https://singularityhub.com/2019/06/17/the-rise-of-ai-art-and-what-it-means-for-human-creativity/

[7] Allyssia Alleyne, A sign of things to come? AI-produced artwork sells for $433K, smashing expectations. CNN.https://edition.cnn.com/style/article/obvious-ai-art-christies-auction-smart-creativity/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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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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