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 肥畅、话痨凯，和不可能的事（14）

——关于一对异性好友及一些小概率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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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话 他日回首，这可能是里程碑的一天

下午有客户来公司开沟通会，议程是讨论我们刚提交的风格稿。

一开场，对方一张口就把我们的稿子弹到一无是处。按对方的意思，非得把原本好好的稿子，从高级专柜里的SWATCH塑料表变成地摊摆的高仿百达翡丽。

我向对方一再解说和引导，直到后来口干舌燥，心里冒烟，就干脆闭上了嘴，让他继续激昂发表“土豪金”理论。越到后来，我的脸越僵，早将公司反复强调的“面对再强烈的意见冲突，也要做到笑里藏刀”的待客准则。

“那样改的话，就太蠢太滑稽了。”在他结束一个画面的调整意见后，我冷冷指出。

客户略略一怔，脸上微微变色，但还在坚持，“我觉得这样很上档次，让受众一看就知道有品质、有品位。”

“用土豪金来标榜品质，那是很过时的暴发户心态了。俗不可耐，满目虚假。你们的目标顾客群的是中坚阶层，他们有文化、有阅历、有想法，土豪金并不能打动他们。一旦在他们心智中建立低俗的产品印象，这产品也就完了。或许，中国土豪多得是，你的产品一时半刻也还能卖出去，但产品核心所应有的形象和气质，是被消解掉了。换言之，买你产品的顾客，并不是你们应该重点挖掘的顾客，他们根本就不懂欣赏产品的内涵。你别指望他们会成为产品售后的传播链。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产品生命力弱，生命期短，更严重的是，对你们整体的品牌形象可怕的侵蚀。”我一鼓作气，面色清冷，目光凌厉，口气僵硬。

客户似乎被镇住了，脸色又变了一点，一时在场的几人都陷入了沉默。

“但是，”客户再次开声时，音明显提高了，不甘示弱，“大部分的国人就是这种心理，越土豪金就越觉得高大上，就越追着买，这个方向不会错。”

我沉吟，心底的厌烦就要喷薄而出了，“形象是数年、十年、百年的连续工程，而销售只是这漫长历程中的一个个点。咱们得看远点一点，看深一点，不能只看脚下。一个企业里如果都是一些鼠目寸光……”阿灿在桌底踢了我一下，我伪装不觉，“……只盯着今天永远不会多看一天的员工， 是多么可怕。企业每一个成员都应负起一份企业前景的责任感吧。”

气氛愈发可怕地凝重了。阿灿努力打破僵局，笑着跟客户说：“这样吧，关于这套稿的调整，我们在你的建议下，再内部开会深入探讨，力求找到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对方有点悻悻地甩出一句，“最重要的还是要客户满意！”

我暗暗长吁一口气，拿话堵他，“最重要的是目标顾客满意。他们不认账，你我满意到心花怒放也是白搭。”说完，不想再在现场给自己和对方添堵了，而且再谈也不会再谈出些什么，反正就得彻改，便借上洗手间的名义溜出了会议室。

十几分钟后，阿灿在茶水间找到了我。

“搞销售的，就不应该管传播。”我说，“他们公司用人有毁灭性的问题。”

他拿了一瓶可乐，在我对面坐下，问：“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依然扑克着一张脸。“受不了那些白痴的白痴言论了。”

“广告这行不就这样？完全是戴着脚镣跳舞。脚镣是肯定免不去的，你尽力把自己的舞跳得好就行。”

“但我不想再跳了。多一刻都忍受不了了。”

“不干了？”他略略一惊。

我努着嘴，缓缓眨着眼，把手中的饮料罐中掐出几个凹窝。“嗯，不想再伺候大爷一样伺候那些白痴了。”

这一天都过得很晦气。梦想受挫，再先后遇到两个奇葩，一个说让我闹心的胡话，一个说些让我糟心的蠢话，最后把饭碗也扔了。

晚饭时，家里那对活宝照常斗嘴作乐，没注意到我的沉默。也好，若让他们知道我毫不顾后果的所作所为，肯定引发地震。但此刻，我没这个心情，也没这个力气，去应付更多的事了。我得好好想想。

夜里，没开灯，我静静躺在夜空下，努力去辨认星座的方向。

每当心烦意乱，就观夜空，去思考宇宙，去想象那些行星、星云、空洞，去幻想那些同一时空或不同时空里的各种可能性。在宇宙的浩瀚久远、高深莫测里，你会瞬间认识到自己、人类、地球、太阳，以及所有一切当下的渺小，以及无足轻重。如果让思绪在太空里飘得太远，人世间的所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都如云烟，甚至连存在的意义都抓不住，内心归于一片寂静。

阿凯上来了，毫无预告“啪”地开灯，打破了宁静中的黑暗。

“怎样？中午发信息说要指点迷津。”

我把手搭在眼睛上，以缓解被猛然照亮的不适。中午的困惑似乎被后来发生的事消融了。此刻，我没有了迫切解惑的欲望。

“睡着了？”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问。

我缓缓开声，“我提前送了我一份生日大礼，把工作辞了。”

阿凯一时没接话，半晌后问：“痛快吗？”

“不觉得痛快，没难过，也没后悔，就有那么一点点彷徨空虚迷茫。”

阿凯依然没马上接话，他在小桌子旁坐下，面向我这边。“你有这种感觉，说明那工作也不再适合你了。辞了是正确的。不用太彷徨空虚迷茫吧，就是换掉一份工作而已，很轻松平常的事。”

“其实，”我口气迟疑，又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往下说，“不是为了辞掉工作而彷徨，而是辞掉之后我该何去何从。我还没跟你说，剧本大赛我理所当然地落选了。那本应有一条路，但现在那里仍荒草丛生，等着我去把路踏出来。所以，我现在的处境，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嗯——”阿凯沉吟着，似乎在考虑我的处境，“是一个小小的关口。不过，要走什么路，得跟随你的心，并不是看哪条轻松哪条艰难。只要你喜欢，再艰难的路你也能走得愉快，也能走出来。”他拍拍手，“所以，就安心吧！没什么大不了。”

我看着灯光下他的隐隐约约的笑脸，压在心底的乌云，有那么一点点飘散。

阿凯总是那样乐观，在他身边的我总有意无意受到鼓舞，做出一些在父辈眼中不明智的蠢事，但这些蠢事在阿凯眼中，都是理所当然的，是最正确的，或者即使不那么明智，但又绝不会带来悲观的后果。而事后一再证明，确实没那么悲观。他总坚信，也让我相信：事在人为。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我可以跟他说起中午的迷津了。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他发出了几个“呵”、“嘿”、“嗯”的语气词。最后，他暧昧地笑着。

“嗯，尘世中一片散发着浓郁纯氧的清新小树林……”他慢慢复述着，打量我。

我后悔讲述地过于详细了，闭一闭眼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是正常的交友邀请吗？真是做普通朋友？没其他意图吧？”

“不好说。”他神情有点高深莫测，吐出这三个字就停下了。

我把脸拉长，“是我寄望错人了吗？”

他依然高深莫测地看着我，“问题的关键是，你心底最最深处，有没期待什么意图？”

我“唬”地坐起来，“开什么玩笑，打从知道他有未婚妻，我彻底地心如止水了。彻底过去了。”

“那就一点都不迷啊。朋友就做呗，”阿凯的脸色变得坦荡明朗，“普通朋友，好朋友，随便，能做成什么朋友就做什么朋友。不用刻意，也不用勉强。去猜他的意图没意义，只落得苦恼。所以，偶遇了该聊天聊天，该吃吃该喝喝，特意邀约就看实际情况。”

我皱眉忖思，似乎也有道理。只要我没特别心思，就做朋友吧，至于能做成什么朋友就得看造化了。一下子我豁然开朗了，长长舒一口气，重新躺下。

一会，阿凯说：“今天这个日子，令你处处不痛快，但他日回首时，可能发现它原来是你人生中一个重要转折。所以，说不定是个人生里程碑，极具纪念意义。”

我看他一眼，露出今天最发自内心的笑。

“好吧，后天就是你大寿了， 想要怎么庆祝？”

“庆祝我失业吗？”我顿时无精打采。

“当然庆祝你的新生啊！”阿凯将我的手掌举起，“啪”地和他的重重一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