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本文转自作者 | 黎蓉 的文章


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在卢玛•阿尔勒,你可以看到耐心与信心如何推动灵感碰撞、智慧交融,并由此生发出源源不断的创造力。


被疫情笼罩了一年多的欧洲,在今夏迎来了卢玛•阿尔勒艺术中心(LUMA Arles)盛大而欢快的开幕。正如创始人玛雅•霍夫曼(Maja Hoffmann)13年前所设想的那样,它从开幕就成为了地中海上的灯塔和群岛,为公众带来了灵感、希望和欢乐。

玛雅在法国南部的卡马格地区长大。阿尔勒是卡马格地区的首府,是她自幼热爱的地方,因此她选择在这里建造价值1.75亿美元的卢玛•阿尔勒。

卢玛艺术基金会(LUMA)于2004年就在苏黎世创建了博物馆空间。作为创始人,玛雅是制药巨头罗氏(Hoffmann-La Roche)的女继承人、艺术收藏家、慈善家和电影制片人。她也是半打主要国际顶级博物馆的董事会成员,但她本人更愿意保持在聚光灯之外,很少接受媒体采访。

我自2004年在苏黎世经营自己的艺术画廊时期认识玛雅,那时只知道她是个收藏家。多年以来,随着对她艺术项目的观察和参与,对她的理解也不断加深。我逐渐意识到,她不仅是一个收藏家,或一个深入参与艺术家创作和生产过程的制作者,而且还是一个创造者。在她身上,总是可以感知到一股巨大的能量;而她组织的各种艺术家活动,同样具有一种鲜活而神奇的能量场。2012年7月初,策划人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和玛雅邀请我到阿尔勒参加艺术展"通过海滩去月亮"(To the moon via the beach)。这个展览在很多方面为如今开幕的卢玛•阿尔勒确定了方向和重要元素,是一个乌托邦逐渐形成为现实的起点。

在仔细观察整个展览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玛雅不仅是为展览提供空间、时间、结构和资源的项目制作人,同时是一位艺术家和策展人,她的思想和精神在这个项目中无处不在。在我国际艺术界工作的二十年生涯里,这是一个很独特的现象。在《纽约时报》2018年的一篇文章中,建筑师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在谈到与玛雅合作设计卢玛•阿尔勒的过程时曾说:“她的行为令人惊讶地像个艺术家”,这证实了我的感受。

除了古罗马圆形剧场之外,阿尔勒还因梵高曾在那里生活和工作而闻名。玛雅的经历也与梵高颇有渊源,她谈及梵高的时候语调充满爱意,她说梵高的精神至今在阿尔勒无处不在。

梵高的精神是爱,对生活和人的爱,特别是对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的爱。

2008年,玛雅的父亲吕克•霍夫曼(Luc Hoffman)—一位医药大亨、知名鸟类学家、环境保护主义者和慈善家—为位于阿尔勒的新文森特-梵高基金会提供了一个永久性的活动框架。该基金会已成为一个以梵高艺术精神为中心的国际当代艺术创作和交流中心。

1947年,吕克•霍夫曼在卡马格地区购买了一座庄园,并于1954年在那里建立了Tour du Valat生物研究站。粉红色的火烈鸟和白马在法国的持续存在就归功于Tour du Valat的保护工作。当玛雅考虑在哪里建立容纳她关于自然环境、艺术创作和跨学科项目的中心时,为了继续和发扬她父亲在卡马格地区的慈善事业,阿尔勒便成为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弗兰克•盖里的金光闪闪的钛合金古根海姆毕尔巴鄂博物馆是世界上著名的地标,帮助西班牙的一个工业港口城市通过艺术重塑自己,这种影响被称为"毕尔巴鄂效应"。通过卢玛•阿尔勒,玛雅希望达到同样的效果,推进这个由起源于中世纪的建筑组成的城市的未来。
卢玛•阿尔勒世界中的一天
到达阿尔勒的第二天清晨,我与玛雅的首席执行官穆斯塔法-布哈亚提(Mustapha Bouhayati)会面,由他带领我参观。他从弗兰克•盖里设计的塔楼“The Tower”开始介绍。这是一座高达56米、由钢和玻璃建造而成的塔楼。阿尔勒是一个以光闻名的城市,盖里设计这座建筑的灵感就来自于阿尔勒的光线、梵高和古罗马的圆形剧场。他的想法是试图建造"一座绘画的建筑",具体指的是梵高1888年在卢玛•阿尔勒附近创作的举世闻名的《星夜》。盖里构思了一个由10,000块不锈钢板组成的外墙,从数千个角度反射光线和颜色,使其表面在一天中移动、闪耀和变化。而塔楼的中心鼓则与古罗马圆形剧场的平面相呼应。


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弗兰克•盖里设计的塔楼“The Tower”,图片:Adrian Deweerdt/Luma

我特别注意到建筑中心的螺旋形楼梯,并被它的庄严和空灵之美折服,脑海里出现的念头是:大自然是以螺旋的形状组织起来的,螺旋是永恒灵性精神的象征。在塔的顶端是一个露天平台,玛雅说,设计时她强调露台的高度必须可以看到大海。梵高的星空、灯塔、螺旋形、大海的无限地平线,它们并不是随意的元素,而成为了一种精神体的自然融合。

穆斯塔法提醒我,玛雅是盖里唯一的女性客户。盖里不仅称她为客户,还称她为合作者,是艺术家。在大厅入口右侧的第一个房间里,有一段玛雅和盖里关于他们这个设计项目合作的简短视频。他们之间彼此尊重、钦佩和精神上的理解自然地流淌在对话中。玛雅曾经说过,当她第一次见到盖里时,她觉得自己以前就认识他,这种感觉很奇怪,也很罕见。她说,92岁的盖里永远年轻。

一个古老灵魂一眼就能认出另一个古老灵魂。古老灵魂也是最年轻的,因为它是永恒的,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它居住在此时此地,与无限和永恒相连。

玛雅选择盖里的原因之一,是他是一位自由形式的建筑师和艺术家。玛雅同样是自由形式的:收藏家、策展人、艺术制作人、电影制片人、艺术家、慈善家、酒店和餐馆老板……在她引导下的极具试验性的卢玛•阿尔勒,在过去十三年里的所有艺术项目都是自由形式的。

穆斯塔法解释说,玛雅没有把建筑和艺术作品分开。它们是两种创作方式,当共生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条件下发生时,它们就会相互促进。在塔楼里,建筑和艺术品是一体的,艺术是建筑结构的一部分。在其中,艺术的建设和生产找到了一种共同的语言,并同步形成单一的环境。穿过建筑的旅程被不同的作品点缀,这些作品是艺术家们为每个确切的位置所创作的,因此每个作品都是建筑DNA的一部分,它们经久不衰,反映了卢玛•阿尔勒的实验性特质,这也是其使命的一部分。

卡斯滕-霍勒(Carsten Holler)的滑梯艺术作品装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与建筑完美地、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底层到三层,我跃跃欲试地想从这个好玩且令人回味的作品上滑下去。滑梯将游客快速、安全、优雅地从三楼送到大厅,它是富有哲理的,它在尝试思考如果滑梯的经历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其冒险和欢乐感会带给我们的生活怎样的影响和结果。而与此同时,它只是单纯地带出你内心的孩子,不需要任何解释。这是一个对不同阐释开放的艺术品,所有不同类型的参观者都可以完全拥抱它。

除了弗兰克•盖里设计的塔楼,卢玛•阿尔勒还包括一个经Annabelle Selldorf修复、由各种工业建筑组成的“群岛”;以及一个由景观建筑师Bas Smets设计的公共公园。开幕展展出了超过45位世界知名艺术家的作品,也是玛雅的收藏品中的一部分。

卢玛•阿尔勒是玛雅和她的团队十三年来不断实验的结果,也是对艺术家和健康环境的终生承诺。这的确是一个让参观者能够完全沉浸其中,灵感和惊奇不断的世界。公园里的艺术、建筑和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它们之间的交替有一种自然和诗意的韵律。与自然的关系,以及我们每个人在与他人和周围环境的关系中投射自己的方式,不仅在展厅中,而且在户外作品中都能感受到。

不知不觉,我在卢玛•阿尔勒的世界里流连了六个小时,但感觉时间远远不够。特别是观看很多精彩的艺术影像和文献作品需要大量的时间。如果能在卢玛•阿尔勒停留几天,慢慢细看、感受、沉思、吸收,会是一种更加滋养身心灵的体验。
与玛雅的午餐
对玛雅的正式采访发生在我在阿尔勒的第三天,在卢玛•阿尔勒内部的Drum餐厅与卢玛•阿尔勒的艺术总监Vassilis Oikonomopoulos共进午餐期间。

谈话从我们此刻所处的世界和时代开始。玛雅曾经说:在过去几十年里,贯穿她所有工作的两个问题是: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什么是最迫切需要的?

玛雅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时间有些暂停的世界,这有助于我们以不同的方式思考和行动。我们又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但危机可以使人更具创造性。她强调了立足于“当下”的重要性。


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建筑中心的螺旋形楼梯,图片:Marc Domage

玛雅给我的印象是,她对创造的奥秘有很强的直觉和感知力,并让它们引导她。这种感知力是超越智力的。我决定以一些来自无形世界的基本元素开始谈话:时间、空间、形式、能量、频率、振动和节奏等。

在卢玛•阿尔勒的开幕介绍中,玛雅谈到了她与时间的关系以及时间在她所有项目中的重要性:

“交流是通过语言或直觉来表达的,其中时间是一个关键因素。往往是一个盟友,让我们的想法变得更清晰、更成熟、更确定自己。这种与时间的关系是我通过在卡马格或其他地方与大自然的接触而学会的,是一个不可压缩的必要因素,我试图将其应用于我的所有活动,特别是卢玛•阿尔勒项目”。

她所描述的与时间的关系,让我自然联想到:耐心、观察、感知、节奏、信任、智慧、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无为而无不为......这颇似中国古人天人合一的智慧。当人完全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同频共振时,造物主和创造物合二为一,创造力就会毫不费力地自然显现出来。

我忍不住问玛雅创造于她是什么,尽管我清楚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回答的问题。她说:“我不是一个知识分子。我是一个自然的人,我感兴趣的是能够连接自然人的东西。我立足当下,在工作中遵循一种自然的节奏和韵律。如果一个人不立足于当下,他对过去和未来的想法都是无效的。我不只是买艺术作品挂在墙上的收藏家,我对艺术家和他们的创作过程感兴趣,我们为他们提供创作的机会。”玛雅更在乎参与创造时鲜活的过程,而不是通过语言或知识分子的思维去总结和表达创造。她一直强调她的角色是提供创造之所需,卢玛•阿尔勒是一个为创意服务的生产设施,不管是在研究、构思、生产还是展示在公众面前的阶段。

我原本想继续探讨玛雅与时间的关系。因为时间显然是她着迷的一个主题。但在这一刻,她略带困惑地、更像是自言自语说:“什么是时间?”这让我决定停止这个话题,因为,她和我都知道这是一个太大太深的话题,但同时又有非常简单、直接的答案。她是一个真正深深扎根于当下的人。

当下是超越时间和自我的,它直接与无限相连,玛雅在时间面前的耐心让我深思。在耐心中时间是“不存在”的,而不耐心就会体会到时间的“存在”。

在这种无限的耐心中,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对未知的信心和耐心是一起的,当你相信并知道你与那个普遍的、提供一切的智能相互连接时,你就不会在创造上感受到任何时间限制。正因为这种耐心,玛雅才能在十三年中遵循引导她的节奏,克服各种挑战,最终将卢玛•阿尔勒从一个愿望和意图创造成现实。

玛雅再次强调,她的工作是提供机会,使重要和有意义的事情发生。在这个过程中,她最关心的是过程和行动,不害怕任何失败。她语气坚定地对我说,“什么是成功?如果你害怕失败,你就会把沉重的石头绑在你的脚上,停滞在原地,无法前进。只有通过每天的积极和无畏的行动,才能自然地创造出新的道路和新的视角”。

我试图问她这些年来是如何用行动来处理棘手的现实问题的,但克制住了自己,顺着自己的思路转到了下一个对创造元素的问题上:空间。


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卡斯滕•霍勒(Carsten Holler)的滑梯装置艺术作品,图片:Marc Domage

因为玛雅总是在给艺术家、策划人、科学家、哲学家们提供各种各样的物理和思想空间。总是在思考他们需要什么样的空间和场所?怎样的空间和场所可以激发他们一起交流、思考、行动?在这些自由的空间里,在一个宽松的主题下,她让他们的灵感相互碰撞、智慧交融结晶,在一个频率和振动被提升的高能量场里,等待奇迹发生。我问她对空间感知的天赋是否来自于她内心和外部空间之间的自由流动,也许宏伟愿景是以微妙的直觉开始的。

她沉思了一刻回答说,“也许是的。”

我接下来的问题关于能量,但是话还没有出口,仿佛玛雅知道会回答我的所有问题,她告诉我:“我的工作是将我的能量赋予他人。我把我的能量输送到工作完成所需要的地方。”

她再三强调他们所有的工作都是以“集体”为中心的。她在我们对话过程中不时提醒我:“写一篇关于我们在这里做什么的文章,而不是写我的个性。这里的一切都是集体工作。”我理解她的担忧,因为对她来说,她和团队所做的具体事情永远是最重要的。而我感兴趣的也从来不是她的个性,恰恰是她超越个体、个性,踏入宇宙智能能量场的秘密。她如此强调避开个性的态度让我找到了答案:宇宙智能的本质或许只有在没有个人个性的情况下才可以连接到。

在这一刻,我想到了戴维•玻姆(David Bohm),这位影响深远的物理学家。他多年致力于寻求灵性和科学之间的启迪。集体主义哲学激发了玻姆在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的物理学研究计划。他以玻姆力学模型著称,该模型没有波粒二象性悖论。他的模型显示,粒子就是波。在集体中不但存在着自由,而且有无限的潜力。也许,这就是玛雅的直觉,也是她希望激发出每个个体和群体最大潜力的方式。

我问玛雅,“你认为你是很有灵性的人吗?你是否有一个古老的灵魂?”她无容置疑地回答我:“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有灵性的人,我就是一个很有灵性的人。我是否有一个古老的灵魂?是的,我时常觉得自己不是出生在我们的时代,而是古老的时代。”

我注视着她,感觉找到了我源头问题的答案。灵性是心悟出来的智慧,不是理性、逻辑的大脑思考出来的。宇宙智慧是来自灵性之心的智慧,而不是智力之心的思维过程。那里没有“思考”的空间,只有心之领悟。

玛雅的存在方式让我想起了吉杜-克里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的文字:“智慧是对爱是什么的理解或发现,它和(逻辑)思维过程无关。智慧与爱和慈悲同在。有了这种智慧,如果你遇到了它,而且你不能作为一个人遇到它;同情心不是你的或我的......有这种智慧的地方就没有你我之分。而这种智慧并不停留在你的心或你的头脑中,它是至高无上的,无处不在。正是这种智慧推动着地球、天堂和星星运转,这就是慈悲”。

为什么梵高的《星夜》一直感动着全世界数百万人?也许同样是因为他挖掘并连接到了这种智慧......我很想更深入地挖掘玛雅在宇宙智慧方面的秘密,但我意识到,应该在这里结束我们关于“灵性”的谈话。

也许大自然是玛雅最好的老师。她的灵性觉醒和开悟来自于她自幼便沉浸于大自然之中的经历,这种经历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自然。在那个境界里,美和爱和智慧是一个统一体。

我把话题转到她和大自然的关系。她对多元化的拥抱大概也来自她和大自然密切的连接。这很大程度上受到她的父亲吕克•霍夫曼的影响。他是1961年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拉姆萨尔公约》的创始人之一,这是最早跨国际政府保护地球环境的条约之一。1994年,吕克•霍夫曼成立了MAVA基金会,用于地中海、非洲西海岸和阿尔卑斯山的自然保护。玛雅的父亲一生默默地为保护地球生态做出巨大贡献。可是直到他去世,包括一些朋友在内都不知道他具体所做的很多自然保护项目,更不用说媒体。

玛雅在卢玛•阿尔勒开幕介绍的录像里谈到童年在卡马格地区,她的父亲如何教她和她的兄弟姐妹们观察大自然,一切的目的是学习如何更好地善待自然万物生灵。虽然父亲的影响深远,但是玛雅坚持她对大自然的感知和关系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她说她自幼喜欢和父亲去看鸟,因为她喜欢沉默。看鸟的时候是沉默的,是一种不需要说话的方式。

她说:“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玛雅成长的卡马格地区以粉色火烈鸟闻名。有时在沼泽地里会有成千上万的火烈鸟同步共舞,壮观且充满诗意。她的集体精神也许在幼年观看它们的时候就开始自然成形。
家族三代的艺术传承
玛雅的祖母玛雅•霍夫曼对她也有很大的影响。当被问及她记忆中与祖母最快乐的回忆是什么时,玛雅告诉我,是她祖母每年夏天带她沿着法国蔚蓝海岸线旅行。沿着大海旅行,祖母带她认识了许多有趣的艺术人士。玛雅说祖母作为一名女性雕塑家在她当年的时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她不得不为之努力奋斗。玛雅说她非常理解祖母当时的处境,因为她自己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在建立卢玛•阿尔勒的过程中,她也不得不进行艰苦斗争,有时在政治方面,有时在社会方面。

玛雅是一个立足现在,但同时携带过去、展望未来的人。对她来说,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一个持续的共同体。这种精神几乎贯穿在她所有的工作中。

卢玛•阿尔勒开幕展示了一些来自她祖父母伊曼纽尔-霍夫曼基金会(Emanuel Hoffmann Foundation)的作品,玛雅以此向家族的前两代人—父亲吕克和祖母玛雅致敬。自1977年起,玛雅就在伊曼纽尔-霍夫曼基金会董事会任职,参与挑选艺术品。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慢慢摸索在继续家族传承的同时怎样找到自己收藏的定位。

艺术收藏之于玛雅并不是简单的购买和占有。小时候她就看见祖母总是和艺术家在一起,她继承了这一点,同时深入发展,她和艺术家一起创作和制作艺术品。也许如同她不仅仅是收藏家而同时也是艺术家的祖母那样,在玛雅的灵魂深处也有一个艺术家。一个没有任何展示欲望、不需要对外界呈现和被外界认可、被贴上标签的艺术家。她不需要去创作任何具体的可见可触的艺术实体,只是以她自然的生命存在方式,将她的能量通过不同渠道渗透到她所有支持制作的艺术项目之中。
乌托邦和现实
我问玛雅是否认为自己是乌托邦创造者,至少是一个21世纪文化机构乌托邦的创造者。她立即回复说:“不,我不是一个梦想者或乌托邦的创造者,而是一个现实的创造者。”


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卢玛•阿尔勒园区全景,图片:IWAN BAAN

我告诉她昨天在展览中看到法国诗人爱德华-格利桑(Édouard Glissant)关于乌托邦的一段录像采访:“乌托邦不是一个梦想,而是世界上缺少的东西……”我说从这个定义上来看,她就是一个乌托邦的创造者,因为她看到当代艺术界生态中所缺少的一种艺术机构,因此创办了卢玛基金会。

在探讨什么是博物馆和博物馆的未来以及当下的现状时,我深信玛雅作为先锋者而创办的卢玛•阿尔勒会给传统博物馆带来新的启示和方向。如同她总是走在保护世界自然生态前沿的父亲,有一天人们会意识到她同样是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人。

我感觉到她强调自己是现实创造者的原因,是她非常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在现实中的各种具体责任和使命,特别是在卢玛•阿尔勒开幕后。她花费了13年的时间、心血和资金创办了它,她知道成功的落成只是一个起点,一切刚刚开始。接下来的现实是每天需要管理的一个近百人的文化艺术中心,每年需要推出的具体展览活动。太多具体的事情等着她去做。于是我问她,卢玛•阿尔勒终于成功开幕了,你感觉如何。她孩子般地回答:“非常快乐!非常快乐!”。她是一个永远生活在当下的人,并将一如既往地扎根于此时此地,在她刚刚创造的光塔和群岛内外从容地前行,带着她的新鲜感、活力和童真的好奇心。
“卢玛校园”
卢玛•阿尔勒的开幕已经迎来了成千上万的参观者。玛雅关心他们在这里的感受和体验,所以细心观察他们。她说:“我经常听到参观者说,你花了这么多钱来建造这个中心,真是太慷慨了。但是,慷慨并不是指钱。”

我可以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遗憾和失望。慷慨是一种心的功能,而不是钱包。慷慨不只是简单地分享一个人的物质财富。它是提供仁慈、关怀、爱和培养。而这正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从动物到自然环境,再到城市、艺术、文化、研究和教育。

我突然明白卢玛•阿尔勒的设计更像一个校园:一个教育平台,一个有生命力的有机体。它是为了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到与生命的关系,既是一种基本的理念,也是一种重要的生命动力。

这是我们的世界所缺乏的教育,这又让我想起了克里希那穆提。他认为教育不仅仅是教每个人读书写字,获得一份好工作通往功成名就。教育也是关于教人们如何与自然和人融合,以及每个人如何对世界的混乱和痛苦负责。对他来说,正确的教育意味着唤醒创造性的智慧、培养综合的生活,只有这样的教育才能创造新的文化与和平的世界。但要实现这种教育,我们需要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基础上重新开始。

玛雅对我说:“在过去的几年里,我被灌输了很多世界灭绝论的东西”。在她的语调中,能听到实干家的决心,对消极的态度和行为没有耐心和余地。

随着世界日益深陷各种危机,她对抱怨、散布恐惧或只是讨论理论和虚无的政治问题失去兴趣。因为她知道,当我们听到一个真理而不采取行动时,它就会成为内心的毒药,而这种毒药会蔓延,带来心理障碍、不平衡和不健康。只有当个人的创造性智慧被唤醒,才有可能获得和平与幸福的生活。

我开始更多理解为什么玛雅不认为自己是乌托邦的梦想家。她对仅仅绘制辉煌的乌托邦蓝图不感兴趣,因为那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我们的问题存在于当下,也只有在当下才能解决。我突然也更深刻地理解了玛雅之前所说的:“如果不扎根于现在,你对过去和未来的想法是无效的”。

此刻她对我说:“我们必须借助艺术家的声音,我们必须参与到政治中去”。我知道她在这里所说的“政治”的概念是出于人性,没有对任何外部政治权力的欲望和目的。它来自于她的觉醒,即我们每个人都对所生活的社会和世界负有责任:我们就是社会,我们就是世界。

玛雅继续说:“在健康的环境中生活是人类和动物的权利”。对于人类而言,健康环境指的是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

通过谈话,我开始更深入地理解玛雅是如何将艺术、自然、创造、人性和教育联系起来的。融合贯穿这一切的是她的人文精神,是她对生命、人和我们生活的地球和世界的热爱。它们不是独立的概念,而是一个活的有机体。这个有机体是她多年来自我蜕变和升华的结果。但是,她的意图和慷慨不只是向我们展示她和团队创造的这个有机体。而是为了表达:这个活的有机体就是我们每个人,它内含无比的美和巨大的财富。她希望我们从根本上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不是浪漫的、不是理性的,而是实际的、通过沉浸在卢玛•阿尔勒的身心体验和学习。这也是为什么音乐、舞蹈、表演也是卢玛•阿尔勒项目一部分的原因。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她听说我还没有看到展览中的一些影像作品时,会情不自禁地着急,催我快去看;明白了为什么她希望参观者忘记她花了多少钱来建造这些建筑,而是沉浸在这个活生生的有机体中,与它融为一体。因为只有如此体验,才能领悟到我们是一个息息相连的有机体。我们就是这个世界。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我们的问题是一个全球性问题。这不是我的问题或你的问题。它是一个全人类的问题,正如当下的新冠病毒疫情揭示给人们的现实。


专访玛雅•霍夫曼:“鸟儿没有国界,不需要护照”

玛雅•霍夫曼(Maja Hoffmann),图片:BRIGITTE LACOMBE

玛雅不演讲、不写作、不教书。但她的行动是一个活生生的克里希那穆提,一切都在卢玛•阿尔勒清晰可见。她不是一个亿万富翁为了满足自我荣耀而一掷千金建一个博物馆。她用她的心、思想和精神创造了卢玛•阿尔勒。

她对我说,从2003年开始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创建一个平台将她所关注的问题联系在一起,这促使她在2004年成立了卢玛•苏黎世,并以她的孩子Lucas和Marina命名。但那时因为她的孩子还小,她无法更投入地行动。她也一直把卢玛当成自己的孩子,多年来用母爱精心培育它。

我问玛雅是否打算把卢玛传给她的孩子,她回答说:“卢玛无处不在。我已经把它传给他们了。”

我记得早些时候,当我问玛雅什么是创造时,她回答:“我是一个自然的人。我对连接人的东西感兴趣”。我突然意识到这两句话的意义,我们是否能够更深刻地自问:作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如何在我们的时代做一个人?是什么将我们连接在一起?

玛雅一直在用行动给出她的答案:立足当下,活出真实自我,共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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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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