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特刊｜专访 Mugler 设计师：重塑男装的权利

2024 年 2 月，借助 Mugler 2024 早秋时装系列，Casey Cadwallader 帮助始创于上世纪 70 年代的高级时装屋获得了新的叙事脉络。一系列从容而直率的表达——包括肩部锋利的外套、大体量羽绒飞行员夹克，以及取自女装衣橱的黑色束身衣（Corset），提示着 Mugler 血脉中的种种凸显的特征：戏剧感、舞台感和性张力。

Mugler Pre-Fall 2024（左右滑动）

Cadwallader 于 2018 年被任命为时装屋的创意总监。这位早年曾于美国康乃尔大学获得建筑学学习背景的时装设计师，以旗帜性的尖锐线条和不规则的异化的裸裎效果，延续创始人设计中所吐露的鬼魅和怪诞感，换而言之，延续着创始人对于身体形态之改造的意识——为试图跳脱身形的灵魂而喝彩。同时，我们必须注意到，年轻人为时装屋注入了具有自我意识的新的词汇。纵览自 2018 秋冬季迄今，尤其是 Cadwallader 入主 Mugler 后较初发布的数个系列，众多简明利落的西装外套，与强调体量的茧型外套和令人目眩神迷的立体剪裁构成了对比，而牛仔，设计师最喜爱使用的材质——沾染着詹姆斯·迪恩式的荷尔蒙，被引入了 Mugler 的世界。

他亦试图在古典和现代之间建立通途。以与 H&M 合作的联名系列的广告影片为例，我们认为，他有意制造了出自不同代际的元素的冲撞。当身着经典式 Mugler 服色的美国歌手——仿佛拥有了中国传统神话中的崂山道士一般的穿墙术，破墙闯入，所面对她的是 Amaarae、Shygirl 和 Eartheater 联袂组成的演唱组合——后者中的两位身着以牛仔布料制成的紧身裤装。如果说，一定要从 Cadwallader 治下的 Mugler 提炼所谓的关键字，那么，大码模特和牛仔，一定是不容被忽略的。

时装屋亦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今天的 Cadwallader。“当我刚开始在 Mugler 工作时，我更像是一个知识分子和理性主义者。”他回忆说，“Mugler 确实让我敞开了心扉，让我变得更加大胆和敢于冒险，更加戏剧化和勇敢——对此我非常感激。”

Mugler Pre-Fall 2024（左右滑动）

成系列化的男装设计作品是水到渠成的。用他的话来说，几乎是出自天然的本能。早在 2018 秋冬季作品中，Cadwallader 便在女模特身上尝试了硬朗的黑色皮质飞行员夹克与外套。他表示，数年前，加拿大的一家 Ssense 店铺开始购买基于男装廓形而设计的女装服饰并获得成功的现象似乎给了他某种启示。

“我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 T 台上面使用男模和男装，因为，我不太喜欢泾渭分明的性别定义。单做女装系列的事实一直困扰着我，而我心里一直想着男装，总会悄悄地在女装系列中安插一两位男子，有时，我也喜爱在女生身上尝试男装造型。”接受我们的采访时，Cadwallader 出现在 Zoom 画框中的，手机不停发出“钉”的声响，可他似乎并未为几天后的 2024 秋季高级成衣系列发布而显出局促，相反，他半开玩笑地告诉我们，第一次这样做（制作男装）的原因几乎只是为了自己。“这样，我就可以拥有自己的蓝色牛仔裤或夹克了。所以，我们总是‘秘密’地做这件事。这确实是我们第一次将其正式化，让真正的男装买家前来，并真正更加深入地关注它。”

上述与 H&M 的联名系列同样鼓励了 Cadwallader。“如系列所最终呈现的，有一半是女装，另一半是男装，这原本并不是我最初想象的那样，却使得我真的爱上了我们创作的男装，而且，这一切的想法都是来源于我们的内部（团队）。”他回忆说，“待到联名系列的发售之日，我去探访，我很惊讶地发现，店铺中所陈列的男装和女装的比例是一样的，人们疯狂地购买，他们看起来非常兴奋……而当我意识到，Mugler 拥有一个至为庞大的男性拥护群体时，我觉得，再自然不过了。”

他对自己说，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Cadwallader 分享了他对于男女装设计中，如何处理安全牌和创新性之间的比例的思考。“我经常说，制作男装，你需要 90% 的‘正确’和 10% 的创新；而对于女装而言，两者的比例可能是 1:1。总体而言，女装会趋向于产生更具创造力的廓形，材质方面也有着更多的选择。”他认为，Mugler 天然的锋利感给予他极大的优势，“我之所以喜爱 Mugler 的一点是，我们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因此，我们可以在廓形方面尝试更多的实验。我认为，这些，在早秋（男装）系列中只是初露端倪，而后，我们可以做得更多。我也将会乐在其中。”

我们的确见到了堪称颠覆性的设计：Cadwallader 的造型，击破了自 Hedi Slimane 执掌迪奥时期所塑造的，曾经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统治男装世界的纤薄印象。同时，值得注意的是，Mugler 的男装系列在完成了一番基于时装屋 DNA 的强力表达后，那些强大的廓形，亦为它赖以存在的基础——男性肢体提供了保护。

Mugler FW 2024（左右滑动）

“此前，我曾经在 Showroom 看到 Mugler 的男装系列，但，我认为，大多是女装基础之上的延续或者放大的版本。而第一次在时装秀上出现的男装更趋于完整，且独立于女装。产生了很不一样的形象，更经典，实穿性也更强。”刚刚在巴黎时装周观赏了 Mugler 2024 秋冬系列的《Vogue》中文版时装总监 Alvin Yu 与我们分享道，“昨天，秀场很冷，身边的客人讲，Mugler 从不让女人穿暖，但我想，他们把温暖的廓形留给了男士。”

Mugler 的男装作品揭示了 Cadwallader 对于性别和性别流动的意识。“凡事都有影子。它从来不只是黑暗或光明。一切是彼此交融的。我认为，这就是我对于性别的认知——它从来不仅仅是一件事，它总是两者之间的某种舞蹈。人们经常将‘性别流动’性视作一种固定的特征，但事实上，远比这更复杂。我认为，不变的性别身份可以体现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像我和我最好的朋友在舞池里一样，我表现得很好，我不在乎我当时有多么女性化或男性化。也许有那么些其他的时刻，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我会变得更加男性化。如果你愿意，如果你对此感到舒服，那么一切都会顺风顺水。大多数人都将坚持自己的性别视作一种安全感。但我认为真正强大的人，可以将流动中的性别因素用作可以令自我感到自如的通货。”

Cadwallader 试着以 2024 早秋系列中的一个造型像我们解释，“这是坚韧有余的女性紧身胸衣，而不是非常女性化的胸衣。我认为这是将女装词汇转化为男装的一种有趣的方式，对吗？”

他曾经选择了一枚法语词汇 Risque，以定义 Mugler 的女装系列作品。Risque 同样适合他的男装系列。“今天，它的意义更为积极。我认为，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并不适合所有人。很多的服装公司几乎为所有人生产服饰，这使得它们变得通俗。而我想做的更多一点，让那些渴望更多的人们成为我的顾客，而非懒于思考的人们。我想，这或许比作品本身更重要。生活中，我们需要T恤，这不需要太多的想法，但如果你要想要购入一件高价的漂亮单品，并长期保存在你的衣柜或你的档案中，它就必须是特别的。它必须是你在其他地方所找不到的东西。就这一点，我为自己始终努力追逐完美而感到非常自豪。”

Mugler FW 2024（左右滑动）

由此面料和裁剪，很自然地，成为了筹备男装系列的工作重点之一。身为 Mugler 的创意总监，他认为，这再正常不过了。Mugler 的“衣橱”中或许有着林林总总不同的要素，可是，“剪裁是最重要的基石之一。在这座时装屋里面，从所构造的廓形、肩部的比例，到臀部和腰部的处理——弯曲还是直线？这些都是非常 Mugler 的语言。Mugler 的男装曾经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声名显赫，而今，我们呼唤它的回归。“同时，他指出了 Mugler 男装线的突破方向，”我认为，对于男士系列，我想做得更庄重一点。过去，我（在系列中）加入了较多属于自我的运动元素，而现在，我似乎对更加优雅的表达更感兴趣。”

Cadwallader 认为，此前作品中的运动元素与疫情密切相关——很显然的逃逸心绪。“我觉得，男装系列的首秀应该是相当犀利和高级的。我们总是为男士准备连帽衫、牛仔裤和 T 恤，我们仍会这样做，但我会为之加上皇冠（使之崇高化），并借助紧身胸衣等词汇使其更显表达欲、剪裁和泡泡外套以及使它更具表现力的东西，这与我们在设计女装系列时的意识形态是一致的。”

那么，崇尚典雅的 Mugler 如何面对现今时装产业中普遍的的降阶（Downgrade）行为呢？

他表示接受。“某种意义上，这是事实。人们对面料、结构和质量的认知似乎变少了。你知道，即使在六七十年代，顾客仍然懂得分辨品质。可到了今天，（古典）设计似乎有点冗余了。人们会问，它看起来像衣服吗？”

无论如何，Cadwallader 不会放弃他所迷恋的剪裁和构造法则，他的身体里，住着一颗优雅的老灵魂。他沉迷于古着，沉迷于“会延续很久”的事物，1980 年代末的 Giorgio Armani 和 1990 年代初的 Gianni Versace 的剪裁令他着迷。他格外提到了 Versace 当年曾经使用的一种皮革材质，”它是如此美丽，只是，你很难再找到它了。”

“我非常迷恋复古。我会为自己购买古着服饰，它们会启发我制作女装。就好像是，你看到了一些美丽，让你渴望制作更多的美丽。这很有趣。”他告诉我们，”不幸的是，我认为人们买了很多他们不需要的小东西，这些东西不会持久，这会导致过度消费和浪费。对我来说，让所有东西都具有收藏价值并且持久持有是非常重要的。”

Mugler FW 2024（左右滑动）

今天的时装作者，践行着古典式的创作方式。Cadwallader 向我们描述他工作室内的一张“疯狂”的、可以将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的情绪板。他表示，他的灵感通常不是来自某一个特定的来源。“就最新一季而言，我的确受到了（爱尔兰作家）Bram Stoker 创作的德古拉（Dracula）形象的影响——但更多地，它影响了我在某些场景阴影部分的处理。我总是会找到一个特定的元素——我的灵感墙可能有着数百个它们的变体，而我总是试图从中找寻更具原创性的方式，而不是过分参考和学习某一样特定的参考物。”

同时，他也认为，他的工作方式是高度个人化的。他说，“我有一些疯狂的情绪板……我试图用尽可能多的不同事物填充我的大脑，让它们混合在一起。这样一来，当我创作时，我会创作出一些全新的东西，我可能会将一条鱼与一件夹克和一辆汽车结合在一起，然后，我可能会画出一件衣服……”

而当我提示他，如今的设计师，除了担当设计以外，还需要保持（不必要的）政治正确。他解释道，“我想，我会努力对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保持敏感。时尚可以反映这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或以逃避（困境）作为一种表达。两者都可以来自我们的感受和我们想要获得的感受。时尚有时不需要表现得过度严肃，而需要保持兴奋和有趣，并担当人们的梦想。当然，这取决于你是谁。”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善待彼此。我希望每个人都互相尊重。”他总结说，“我认为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人类，必须促进人们思考和做正确的事情。可是，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复杂的进程吗？”

无论如何，我们相信，此刻的 Cadwallader 并没有让自己堕入某种严酷的思辨的意图，特别是考虑到，他的时装屋即将在上海开设第一家（长效）快闪店时，兴奋的情绪由衷而发。“它让我们有机会第一次直接与消费者接触。我个人很喜欢上海，并受到上海的人们及社群的启发，后者无疑塑造了我对这家商店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