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迅故里寻儿时背过的课文的痕踪

在鲁迅故里寻儿时背过的课文的痕踪

长江以北的人，算是地理意义上的北方人吧。作为一个湖北人，到江浙蹓跶，必少不了绍兴。“若打江南过，最美是绍兴。”这广告词虽然有吹牛之嫌，但也的确靠谱。

去年，在浙江私立学校教书的日子里，想起自己识得几枚甲骨文，尚可玩弄几片汗青竹，应该也算得半个文化人，不能死盯着那几个铜板，节假日，得出去走走，寻找属于我的诗和远方。

中秋节前后有三天半假，空闲时间早早地特意选了绍兴这个文化名城，想亲临鲁迅故里，寻觅体味一下那些年背过的課文痕踪。

老骥伏枥雄心在，枯树沥雨绿叶新。我每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边教书，边旅游，几乎游遍了整个江南。火车上，巧遇一攻读近现代史的研究生，美女湘妹子，同排而坐，也借道海宁去绍兴，言谈中对我佩服有加，一定要我带她同行。

第一站海宁盐官到了，盐官古城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动人的传说和壮观的涌潮，可谓一日游千年，满城尽奇观。

鲁彦先生巜听潮》笔下的盐官大潮的壮观，与我眼前的盐官大潮实景相比，逊色甚远。盐官除了观潮外，古镇建筑也极具特色，有江南紫禁城之称。

古镇宰相府第风情街，再现了央视版《鹿鼎记》中扬州古城风貌，大内隐藏着“乾隆身世”的陈阁老宅、安国寺经幢等。

徐志摩先生的故居也在这里，是徐志摩和陆小曼的爱巢。细细欣赏了陆小曼的书画，想不到陆小曼的书画竟非同一般，莫非是得了志摩枕边真传？一袭短袖薄裙的俊俏导游深情地诵读了巜再别康桥》，煽情地讲述着徐志摩与林徽因以及陆小曼之间的爱情故事，同行的美女湘妹子揪着我衣袖哭了……

蒋百里故里也是要去去的，他是民国时期著名军事理论家、军事教育家，曾留学日本和德国。而立之年，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他，被任命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抗战时，论持久战的理论发韧者，祖居的墙壁壁挂上，有他那割自家血肉做药引疗母的孝子故事，看得我泪奔。唉！他还是大科学家钱学森的岳父啊……

至于那个写武侠小说仗剑走大漠的金庸，被鲁迅、郭沫若誉为国学第一人的王国维的府第，还有那海宁皮草之都盛名的门店……已经来不及细看了。

一切的一切，这文化沉淀厚重的海宁啊，虽然使我震撼，但挽留不住我的好奇心，我要把大宗的时间留给绍兴。

海宁到绍兴的高铁，仿佛只是一瞬间。

天已经黑了下来，就近找了个便捷酒店住了下来。晚饭后，在光怪陆离斑驳的灯影里，我一个心灵流浪者在绍兴街头踽踽独行，要紧不慢，特别浪漫，疲劳一扫而光。

天麻麻亮，胡乱地洗漱完毕，就出了门。青石板的街道上，没什么人，我傻傻地在空荡的街头踱步闲逛，耐心地等待着景区开门。

鲁迅故里是不要门票的，但需排队领票，时间比较长。热情满满的太阳升起来了，热得人汗流浃背。

从鲁迅故里正门进去，思想的大门也随之洞开。

唐宋时期，经济重心南移基本完成。江南四百八十家，豪门望族知多少？在这里，立马让你感受到了历史的温度，文豪的情感。

鲁迅的爷爷科举有名，有翰林大匾做证，实是阔过。不过，在鲁迅13岁时家道中落，鲁迅与朱安大婚后，弃妻而去，从日本求学回来的鲁迅，外遇了学生许广平，这广平乃民国大佬许崇智堂妹，大家闺秀。五四运动的“三提倡三反对”，给了敢于吃“螃蟹”的新文化人以契机，冲破旧的婚姻的桎梏，寻找灵魂侣伴，成为潮流，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开始了。

周家确实还算大户人家，几进几厅几院里兜兜转转，走马观花，可算看到了少年鲁迅读书的三味书屋。

不知道那个刻着“早”字的原装桌子还在不在了。反正这桌子现在摆在私塾厅堂最后排左角，可以想见这迅哥儿，在寿镜吾老学究的老眼昏花下，肯定少不了在哪儿躲着看古代连环画或吃零食、做鬼脸……

拥挤中跟着游人，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令我哭笑不得的是：课文给我的记忆中朦朦胧胧的，给少年鲁迅带来无限快乐的百草园应该是：紫萝藤蔓爬满墙院，知名的不知名的百草欣欣然，蟋蟀在墙角搔首弄姿一门心思鼓着琴，唧唧复唧唧的蝉在枝头不知疲惫地叫着……

而我的眼睛看到的，竟然只是一个小菜园子，栽着稀稀拉拉的南瓜、丝瓜之类的蔬菜，迅哥儿的覆盆子、何首乌、蜈蚣、斑蝥不知道哪儿去了哩。

世事的变迁令我唏嘘不已，我想像中的三味书屋和百草园，竟让我如此落寞！

从曲曲折折的宽窄巷子走出来，眼前一亮：很意外地发现了先生笔下的咸亨酒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百年老店，店门口的广场上，立着一组塑像，穿着一袭长衫拖着猪尾巴辫子的孔乙己，正给几个娃娃分配着茴香豆。

进得店来，戴着旧毡帽肩头搭着油腻歪歪毛巾的店小二，地道的绍兴话大声吆喝着，用木托盘送来了一份孔乙己套餐，一碗应该没有蘸水的绍兴花雕酒，一碟有四样写法的茴字茴香豆。

吃喝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回想起我的初中语文聂老师讲课的声音：“孔乙己排出了九文大钱，这个排字用的妙在哪里呢？”聂老师咂巴了一下宽厚的大嘴，极享受地好像真实地品了一口绍兴花雕，又摊开他保养得白胖修长的手，好像那手心里真有九文大钱似的，这碗酒，现在可不是9文钱能买得到的了。

店口的街边，有一长廊，廊间陈列着少年闰土在月光下看瓜的一组雕像：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深蓝的天底下，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西瓜，其间一英姿少年，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

不由地想起我的童年，可曾有过这童话般的世界？可曾有过这样带给我无穷无尽快乐的伙伴？

儿时听老师讲，鲁迅是革命家，文学家，思想家，是民主战士。而今来到鲁迅故居，参观了闰土嫡孙当馆长的鲁迅纪念馆，深切感觉到在那样一个年代，能够有这样一个为民族而孤独战斗的勇士，都是民族最宝贵的财富，民族的脊梁！

出得鲁迅故居，前往沈园，向东二百米即是。果真是“沈园柳老不吹绵”啊，站在陆游曾站过的伤心桥上，“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静立钗头碑，默读巜钗头凤》，唏嘘不已。隔空凭吊，错瞒千年，人千古，情千古。

一时冲动，拨通了一个电话，我的四十年前的唐婉啊！“婉儿，我在沈园，正读着巜钗头凤》哩……”电话接通了，那头却默默无语，良久，我听到了哽咽的抽泣声。脑袋一轰，一屁股瘫坐在碑前的青石板上，嚎啕失声。啊，我的青春，我的初恋，我的爱情……

忽然间，我明白了：这些年，我之所以能够死死地孤独守望着属于我自己的精神家园，死死地抵挡住了外面花花绿绿世界的诱惑，包括昨天在盐官时，无情地忍离了那个大眼睛多情的湘妹子。恰是我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她，早就狭窄得已经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中秋孑然，夕阳西下，布施着令人窒息的光芒。

徜徉鲁迅中路，恍惚间，一串串鲜活的名字，拖着长长的影子，逶迤着向我走来：鲁迅、朱安、广平、闺土、豆腐西施杨二嫂、阿Q、孔乙己、陆游、唐婉……

绍兴是鲁迅一个人的绍兴，即使凭添了陆游，《钗头凤》无论多么缠绵，最后也只是活色生香的遗憾。我至今还念念不忘的恋情，只是随了婉儿与放翁哥哥的软弱，怎比得上迅哥儿追求许小姐的迅猛与果敢。对鲁迅和他的作品的认识就像朝花，虽然很美，灿烂的开着，很多时候，我们却忽视了她的意味深长，直到花谢了，才突然读懂她的绝美。

年轻时，不懂鲁迅，现在终于懂了，这大概就是“朝花夕拾”的意思，在深切地体味了鲁迅内心的那种纠结、不甘和拼命的挣扎，我这个可怜的时代的可怜的人，走近鲁迅，必然会产生情感共鸣，进而走入鲁迅的内心，对他的大概、的确、也许等那些儿时最讨厌的文字，才会有真正的理解。

绍兴啊绍兴，鲁迅的绍兴，百年老街，老街百年，老街如斯，那人呐？

（湖北广水 徐存荣2023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