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参加日军我参加国军,三哥劝我逃跑我不敢,解放后享离休待遇

注:本文系当事老兵口述历史,因篇幅原因略有删改。

1992年2月,我登上了飞往故乡的飞机。我离开故乡已经长达45年,回乡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但只要一醒来,便能强烈地意识到,这个梦很难实现,我甚至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到故乡了。

飞机落地,刚走出出站口,便看到一对两鬓微霜的男女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他们看起来非常熟悉,但时隔已久,我一时间不敢确定他们的身份。

走近后,他们才哽咽地叫着:“阿哥!”原来他们是我的亲弟妹啊,45年不见,他们已经从孩子变成了老人。我把他们紧紧地抱在怀里,鼻子一酸,泪如雨下,激动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才告诉我,原来母亲和几个哥哥早已不在世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三兄弟。我又想起我离家当兵时的场景,母亲把一把零钱塞在我口袋里,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赚了钱就寄回家里。”弟弟妹妹拉着我,不让我走,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可40多年过去了,我一分钱也没寄回家,更没有机会见到我亲爱的母亲。

当事老兵

大哥参加日军,我和三哥参加了国军

我出生于1928年,家乡在台湾省台东县卑南乡的一个卑南族部落,家里有9口人,非常贫穷。我还没断奶,就被交给膝下无子的姑妈抚养,她对我非常好。

当时日本占据台湾,实行皇民教育。他们开办学校,向孩子们灌输武士道精神,要求一切都为天皇效忠。

受此影响,我的大哥一直幻想成为英雄,于1943年参加了高砂义勇队,被派往菲律宾服役。尽管母亲认为打仗会死人,苦苦劝他不要去,但他并没有听。不久,二哥也去了越南,当日本军夫。

我上日本人办的小学,校规非常严。到学校后只能讲日语,而且旷课三次就会被开除。有一次我跟同村小伙伴讲了家乡话,被老师知道后,就让我们面对面站着,互相打耳光。

老师在一边看着,谁不用力,就用鞭子抽谁。我们越打越用力,直到痛得眼泪流出来。但这还不够,上课后又在教室罚跪了40分钟。有一次书法课,我只是不小心在白纸上滴了一滴墨,老师一鞭子便抽过来,还用日语大骂“混蛋”。

作为殖民地人,我从小便觉得活得毫无尊严,也无心学习,各门功课都很差。小学毕业后,我便帮家里放牛。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计划组织后备兵源,在我们乡成立了一个军事学校,征募各个村的青年加入,我便再次入学。

学校主要训练军事,包括射击、投弹、刺杀等。战时紧张时,我们被派到海防线上挖战壕、修筑碉堡或者修建飞机场。不时有美军飞机来轰炸,有同学被炸死炸伤。

日据时代的学校


以后战事吃紧,日军又以各种借口在当地苛捐杂税。即便农民交了公粮,还要挨家挨户搜查粮食,我们家藏的仅剩的一点粮食也被抢走,家人还挨了一顿打骂。我的父亲原本就多病,因为这件事一生气病情加重,没多久便去世了。

总之,在日据时代,普通老百姓活得非常艰难,而且毫无尊严,这也让我从小就很痛恨日本人。

抗战胜利后,国军进驻台湾,那一年我17岁,正想着终于和平了,将来不论是种地还是出去打工,都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突然一天,村里来了一辆豪华的轿车,车上下来几个打扮时髦的男女,他们要保长把村里的年轻人集合起来。由于语言不通,一个40来岁的男子讲话后,通过保长翻译。

大概内容是,现在日本投降了,国家要搞建设,年轻人应该去祖国各个地方参加建设。每个月可以领2000元薪水,还会教授汉语。

我心想,天啊!还有这么好的事,2000元是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的钱。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驻防台湾的国军第70军和62军,二等兵月薪才400元法币。由于法币贬值,两名军长联名向时任台湾省行政长官陈仪抗议后,才改成月薪10台币。所以2000元薪水根本就是骗人的。

为了帮母亲分担家庭压力,我自作主张报了名,我们村40多户人家,有19人报名。晚上我才对母亲说,她眼里闪着泪花,似乎非常不舍,连夜把我几件破衣服拿出来缝补。

当我看到她在补衣服时,她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安慰他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工作,赚了钱给你寄回来,放假了就回来看你。”

那时候我虽然没学过“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这句诗,却能深深地感受到母亲对我的不舍和担忧。

台湾光复

三哥劝我逃跑,我不敢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被一辆卡车拉到台东一个广场集中,现场有200多名青年,而周围战满了荷枪实弹、上了刺刀的卫兵。我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我们只是来工作,难道还像提防战俘一样吗?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军官讲话,通过翻译我们才知道现在的说法变了。军官大概说:“现在国内还有敌人,要先消灭敌人才能搞建设。”

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我们上当了,根本没有什么工作,而是要我们去当兵。大家窃窃私语,但周围站满了士兵,跑也跑不掉。我当时才17岁,不知道天高地厚,想着只要有口饭吃,干什么都可以,何必去思考那些让自己烦恼的问题呢?

后来我们被送到花莲一个兵营训练,可能是太累了,尽管条件简陋,我倒头便睡。晚上还梦到我赚到了钱,给母亲寄回去。正在甜蜜的梦中,就被哨声惊醒。天还未大亮,我们就被赶起来跑步。

早饭时,大家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碗里装饭菜,事务长在一旁大喊:“不要装得太满。”可根本没人听他的。正排到我,事务长终于大发雷霆,一下就把我的碗打翻在地上,还逼我捡起来吃。

都是灰土还怎么吃?我气得直流眼泪,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吃。三哥看到我这样,帮我捡起饭碗重新去乘了一碗给我,我越想越难过,还是不吃,又把饭倒回桶里。我心想,刚出门就受气,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没多久,我们被运到基隆正式受训。我被编入国军第70军139旅278团1营2连1排,并领到了武器装备。白天进行军事训练,晚上学习政治文化。

新兵训练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3个月,当初说月薪2000元连个影也没看到,每月发几块钱还不够抽烟,根本没有钱寄给母亲。

军营的生活也很苦,有的兵受不了就逃跑。一天晚上有13人一起逃跑,结果在火车站被全部抓回来。他们被绑在广场上,老兵们或拿着木棍或端着刺刀,如临大敌。

一个很凶的排长走过去将他们大骂一顿,随后端起刺刀就刺向领头逃跑者的大腿,顿时鲜血涌出。其他人也如同接到命令一般,开始用木棍殴打另外12人,广场上顿时传出一阵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训练的最后一站是凤山,这时大陆老兵和台籍新兵都有人逃跑,晚上经常会听到枪声,有不少逃兵都被打死,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村的。

一天晚上我三哥和同村另外两人请假了,那天正好轮到我站岗。三哥跑来劝我一起逃跑,可是他们都请了假即便被抓到也有借口,而我一旦离岗肯定会被视为逃兵。想到广场那一阵阵凄惨的叫声,我害怕了,最后三哥只能留下我,独自逃了回去。

这时军营里只剩我自己,内心无比苦闷,加上训练劳累过度,很快便病倒了,敢到全身无力。我的班长是安徽人,他对我非常关心,他的夫人还煎药给我喝,在他们的关照下我才渐渐好起来。

1947年初的一天,长官过来训话,说要进行轻装野外急行军,返回军营才吃午饭。我们大步地朝目的地跑去,路上一个老百姓也看不到,路边却战着两排上了刺刀的老兵。

到了海滩边,只见一艘巨大的轮船,长官命令我们立即登船,这时我们才知道,要离开家乡上战场了。

登上船,几乎每个新兵都在望向岸边,很多人从来没离开过家乡。此刻,我无比想念我的母亲,离开家乡快一年了,我没有给她寄过一封信,这次离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与她团聚?


战场上因祸得福

我们在上海登陆,随后被运至徐州,我们班一开始负责在徐州机场外围警戒。大概在1947年5月,全军向鲁西南进军。

行军途中,部队纪律极坏。常常发生打死打伤老百姓、损坏百姓财产,抢夺百姓粮食的事。部队每到一处,总强迫老百姓帮挖战壕构筑工事。也正因此,当地村民一听到国军来了,大多吓得跑进山里。

来大陆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共产党,也不知道解放军。长官常对我们说,只是去打“土匪”。但是接近战场,四面八方都是枪声。

我们问长官:“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土匪’?”

长官就告诉我们:“他们枪支弹药不多,都是在放鞭炮,不要怕。”

战后我才了解到,当时刘邓大军约13万人正向我们扑来。

我们在鲁西南一带断断续续与解放军地方部队交战了两个多月,后来奉命集中在巨野县六营集。没多久便被刘邓大军包围,而这里连口水井都没有,几天后一万多人弹尽粮绝。

无奈之下,部队决定分多路突围。我们团作为先头部队,刚出镇没多远便遭到解放军伏击,不少战友死伤,我的班长也当场阵亡。突围不成,剩下的人吓得躲进高粱地里不敢动。饿了就吃生玉米,渴了就啃高粱节。正值夏天,高粱地里密不透风,我们真是苦不堪言。

一直到了晚上,部队集中所有火力向解放军阵地开火,随后全军乘机拼命突围。然而没跑出多远,又遭到解放军阻击,又有许多人死伤。这时部队大乱,连不成连,排不成排,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

我是台湾人,在大陆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只能紧紧跟着班里的几个大陆老兵,像无头苍蝇一般,整夜乱窜。尽管又累又饿,我们也不敢进村,害怕有解放军。

一直走到嘉祥县郊,天刚大亮,突然从高粱地里窜出十多个人,端着枪,大声喊着什么。我听不懂,战友告诉我:“不能被俘虏,赶紧跑。”

战场剧照


接着我们便往高粱地里钻,解放军也追了上来,并朝空中开枪。我们依然没停,解放军又开了几枪,一枪打中我的左大腿(未伤到骨头),我应声倒地。几个战友顾不得我,独自朝高粱地跑去,但被另外一股解放军俘虏。

当时我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因为长官常说,被俘虏没有好下场,会被割肉、活埋,很残忍。但一个背着手枪的解放军(后来知道他是指导员)却笑着走过来,扯出一块布为我止血。

一路上,解放军不打不骂,反而如同兄弟一般照顾我。因为伤口太痛,我实在走不动了。指导员还亲切地说:“同志坚持一会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同志这个词,当时并不知道具体含义,但感觉很亲切。

我们走进一个村庄,解放军又弄来食物和水,我已经整夜没吃东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心情也好了很多。后来解放军雇了一个老大爷,用毛驴把我送到后方解放区。

我接受了治疗,由于受伤轻,半个月便痊愈。解放军向我们宣讲政策:负伤的可以疗伤静养,不愿参加解放军的,发给路费让其回家。很多人被俘后,都被解放军的种种举动感动,主动留下来参军。

而我是有家不能回,想着解放军救了我一命,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报恩。后来我被编入冀鲁豫军区独立第15团,换上了新军装,开始学习文化知识,渐渐地能看懂报纸。

此后我随部队参加了著名的济南战役和淮海战役。在淮海战役第二阶段的一次战斗中,我被敌人打来的冷枪击中。


解放后享受离休待遇

当晚我被送到后方医院治疗,治疗期间军区还通报表扬了我。伤愈后,经过鉴定:由于我左胸股骨折、左臂被击断5指,不能伸展,被定为二等甲级残废,每月领取抚恤金。

我已经无法战斗,而且身体残疾,识字又不多,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将来该如何是好?想到这些我内心非常哀伤。好在当时部队非常关心我们这些伤残军人,专门建了学校和宿舍,让我们学习知识。

经过3年的学习,我达到了初中文化水平,还经过同学介绍,于1953年光荣地入党。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军校内设立的小商店工作,后来还被定为行政24级,每个月有41.5元薪水,这对于单身的我来说已经很优裕了。

1957年,我被调到鹤壁市百货公司工作,一直在此工作了30多年,直到1988年离休。

我从小就体弱多病。1952年又得了一场怪病,在腊月里浑身出汗,咳嗽吐血,鼻子也流血,吃不下饭,瘦到只有30多公斤。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病危,我一度被推进太平间,放了两天没有断气。大夫觉得我还有希望,又推回了急症室,之后才查出是“黑热病”,对症下药后,我才慢慢康复。

1958年,我正在工作时,突然晕倒,并大口吐血。同事们把我送去医院,查出是空洞型肺结核,在医院治疗了半年才好转。后来单位又安排我去职工疗养院疗养了一年,才返回工作岗位。

1955年,我经朋友介绍与蔬菜公司一个女职员认识,我们情趣相投,不久便结为夫妻,我们陆续生育了4个儿女。

解放后


组织上对我非常关心,推举我到鹤壁市人大和政协任职。逢年过节,各级领导也常来我家慰问。4个儿女长大后,也被安排了不错的工作。

在大陆生活和工作,一切都比较如意。但让我魂牵梦绕的还是我的亲人和故乡,直到1992年这个愿望终于实现。然而遗憾的是,回到家乡弟弟妹妹才告诉我母亲和几个哥哥早已不在世了,家乡也已经大变样,真是物是人非啊!

当年同村受骗去当兵的19人,也仅剩4人在世。若不是解放军相救,我或许早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后来又得了两场大病,要不是组织关心,也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常常想起那句话“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一次错误的选择,就让一家人骨肉分离,断绝音讯,甚至终生不得相见,备受相思之苦。想到这些,我的眼泪总止不住地往外滚。

我经历了很多苦难,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两岸早日和平统一,这样后人才不会再经历我们经历过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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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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