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色变”的核如何影响未来医疗？四川答卷来了丨寻新记 ②

封面新闻记者 闫雯雯 谭羽清 梁家旗

2023年6月，第十九届中国西部国际博览会上，一台FLASH放疗设备模型受到多方关注。这项“未来医疗”技术可将一个月的放疗过程压缩到1秒内，大幅降低副作用，提高治愈率。与此同时，四川玖谊源粒子科技有限公司的销售人员，正在与来自肯尼亚的客户磋商医用回旋加速器出口的事宜……

近年来，我国大力推进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装备、新材料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并且加强了未来科学、未来能源、未来健康等未来产业的前瞻性谋划布局，为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奠定了良好基础。

“核医疗”，是未来医疗领域最具科技含量的方向之一。如今，在大力推进科技创新与科技成果落地转化的环境下，我国的核医疗技术正向着惠及更多人群的方向蓬勃发展。

从进口变为出口 “中国堆谷” 助力核医疗

2024年1月30日，乐山夹江，巨大“土坑”上，大红色的吊臂缓缓垂下，周围是无数忙碌的身影，不远处的舞台上，立着一块亮蓝色的巨大展板，上面是“医用同位素试验堆开工动员会”13个大字。

这一天，由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设计、建造的全球功率最高溶液型医用同位素试验堆正式开工建设，标志着该项目正式进入全面实施阶段。

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医用同位素试验堆开工现场（图源：核动力院）

元素周期表中，处于同一位的质子数相同、中子数不同的同一元素的不同原子称为“同位素”，其中会自发放出射线的被称为“放射性同位素”。“医用同位素”则是应用在医学上的放射性同位素，在核医学诊疗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广泛应用在对心脑血管、恶性肿瘤、神经退行性等重大疾病的诊断治疗上。

但长期以来，中国大部分医用同位素依靠进口，例如钼-99、碘-125、钇-90、镥-177、镭-223等完全依靠进口，80%的碘-131来自进口。

医用同位素的生产方式分为三种：反应堆、加速器、同位素发生器。其中，反应堆的“霸主”地位无人能及，80%以上的医用同位素由反应堆辐照产生。预计于2027年建成的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医用同位素堆每年将产出10万居里钼-99和2万居里碘-131。

2023年，我国钼-99的使用量约2.2万居里，碘-131的需求量则为每年2万居里。这意味着，夹江这座医用同位素堆建成后，还能助力我国从医用同位素进口国变为出口国。与此同时，这一进展还有望将国内医用同位素药品价格打下来，让更多的人用得上、用得起，为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保驾护航。

除乐山夹江外，四川其他地区的核医疗产业近年也在快速发展：依托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选址成都双流的中核核能产业园正在建设中；专注于核技术应用的永新医疗设备有限公司已整体迁址至国际生物城；西南医科大学核医药产业学院完成揭牌，江阳区人民政府与西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签订共建核医疗产业高地合作协议……

飞越9000公里 3年前的“大话”实现了

距离夹江300公里外，绵阳经开区一隅，四川玖谊源粒子科技有限公司厂房内，红色、黄色和绿色的指示灯交替闪烁。指示灯的背后2.5米厚的墙体内，正在进行医用回旋加速器的试验以及生产。回旋加速器也是医用同位素三种制备方法之一。

玖谊源制造的医用回旋加速器 图由受访企业提供

用回旋加速器生产医用同位素，优点是能够在相对较小的空间内实现高能粒子的加速，生产出的同位素在半衰期内可以及时使用，主打一个“现做现用”。

作为国内首家将医用回旋加速器商业化成功，打破国外产品垄断的公司，玖谊源粒子科技刚刚经历了又一里程碑式的时刻：该公司生产的国产医用回旋加速器，成功出海，抵达肯尼亚内罗毕的西部医院。这也是国产医用回旋加速器首次走向海外市场。

从长沙出发，经历了12小时飞行，跨越了5个时区，2月14日，公司项目管理部经理李念和电气工程师黎勇，作为先头部队，抵达了9000公里外的内罗毕。

这次出发，李念和团队做的准备很充分：“电缆、管道等耗材，我们按照150%的余量进行了准备，还带来了我们在国内经常使用的工具。这是我们第一个海外项目，肯定是要把它打造成一个标杆。”

李念说的这句话如果放在3年前，可能大家都会认为他在说大话。

时光倒回2021年，公司已经成立了5年，却只销售出了一台医用回旋加速器。由于机器的价值高达千万元人民币，国内尚无同类型的产品，公司也没有成功装机经验，让很多潜在的买家都只是处在观望阶段。

“压力太大了，那个时候我还曾经偷偷想过，是不是公司要‘黄了’？”技术部经理杜洋回忆起那段时光，总觉得就发生在眼前。

从0到订单不断 已实现了“小目标”

杜洋是最早一批进入公司的员工之一。2017年，刚刚博士入学的他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来自公司技术的原始研发负责人：“要不你到我们公司来，开个会？”对方附上了公司的地址。

虽然之前隐隐约约听导师提到过，院里正在孵化的一个项目，但杜洋绝对没想过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其中一员，更没想过除了一台暂时无法收回成本的机器之外，在接下来的5年时间里，整个公司的销售业绩是“0”。

“就连我们去招聘，都有应聘者觉得我们是骗子公司。”杜洋说，“我们生产部的一个小伙子跟我提过面试时的感受：面试官太年轻，厂房又小，设备又少，公司的人更少，怎么看都不会觉得靠谱。”

玖谊源的生产车间 封面新闻记者 梁家旗 摄影

转机也是发生在2021年，宜宾一家医院采购了玖谊源的回旋加速器。当中标的消息传来时，杜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厂区里每一间办公室，我都跑去报了一遍喜讯。那种兴奋的感觉，至今还能很清晰地记得。”

公司小、厂房小、员工少，但要求却一点都不少。研发人员研究生起步，就连生产部的普通工人也是本科生占了大多数，高门槛的就业要求，注定了工人们的工作不会是无聊的流水线操作。

“我们要求员工必须具备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特别是一些新技术刚开始进行生产的时候，我们就会要求工人们和研发的同事们相互配合。我们的工人不能光是按照图纸来组装，而是一旦遇到突发情况，能够对问题进行简单分析，找到处理问题的方法。”杜洋说。

从2021年到2024年，玖谊源已经成为国内领先的核医学设备研发制造企业。为满足更多不同类型机构的需求，公司在11兆伏医用回旋加速器的基础上，又陆续推出了7兆伏以及20兆伏的医用回旋加速器。如今，首台20兆伏医用回旋加速器已经下线，即将发往一家医学研究所，用于新型放射性药物研发。

面向全人类 核医疗的未来已来

2024年正月初五，绵阳许多建筑工地还处于一片静谧，“沉浸”在春节假期中，但在离玖谊源不远的游仙区芙蓉溪畔，中国（绵阳）科技城核医疗健康产业园项目却已悄悄复工。现场车辆穿梭、机械轰鸣，一幅繁忙景象。

核医疗产业园航拍 封面新闻记者 梁家旗 摄影

这座规划用地4500亩的核医疗产业园主要负责生产放射性靶向药物、质子医疗诊疗装备制造及其配套产业，重点布局核医学研究创新、核医药与核诊疗设备生产、药物安评与专科医院等完整核医疗产业链环节，可谓打开了科技成果、科技需求“双向奔赴”模式。

行走在核医疗产业园内，可以看到许多外形简约大气的厂房已经建设完毕，正朝气蓬勃地等待着投产运作。

核医疗产业园内建筑 封面新闻记者 梁家旗 摄影

质子医疗装备制造基地、中能回旋加速器生产医用放射性同位素项目等正在建设，先通药业的厂房已竣工，即将在今年7月投产。该项目是国内最大、自动化程度最高的放射性药物生产基地。投产后，它预计将在运行首年实现1亿元产值，3年内实现6亿元产值。

核医疗产业园一隅 封面新闻记者 梁家旗 摄影

由于核医疗是核技术应用的重要领域，在恶性肿瘤诊断、治疗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对标国外发达国家当前诊治水平，结合我国人口数量及经济规模，未来我国核医疗发展需求将呈现爆发式增长，全国核医疗产业潜力或达万亿元级。

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的广泛应用，核医疗技术将会更加精准、高效地服务于人类健康事业。

杜洋与工作人员讨论技术细节 图由受访企业提供

而健康事业也是全世界人民追求的共同目标，杜洋、李念们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海外，不断拓展、更新自己的“技能树”。

“我现在天天在疯狂地学英语、练口语。”近一年，出差沙特阿拉伯和肯尼亚，杜洋意识到了口语的重要性。他默默给自己立下目标，希望在未来和他国同行、客户交流时不再脱口而出“中式英语”。

身处肯尼亚的李念则在工作中不断摸索学习着当地的各种标准、法规，“以前在国内都是遵照中国的标准、法规，但到了非洲，电压都和我们的不同，所以我们也在根据当地情况对出口的设备进行调整。”

在核医疗产业园未完工的墙上，喷涂着这么两行字——“推进新型工业化 发展新质生产力”，路过的人没有注意到它，但是通过他们的努力建设，人们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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