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说完，李姐就顺着悦耳的门铃声走去。

见她离开，我不便闲在原地摸鱼。

四下环顾一圈，决定把刚刚炒完菜的灶头打扫干净。我的手没停，我的大脑同样也没停。

一边干活，一边又把李姐刚才说的话前后串起来，在心中过了一遍。

过完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个家目前只有一个当之无愧的女主人那就是顾老太太。至于另外一个隐形女主人川德妈妈，我猜测她根本都没有在这个家正经出现过。

虽然川德妈妈很不堪，我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称她一声女主人，更不愿喊她为那个女人。

道理很简单——不要随便去嘲笑别人的疤，因为那是你没有经历过的伤。

相反我还对川德妈妈和大江先生那一段像小说般轰轰烈烈爱情隐隐产生好奇，尤其是佩服大江先生为爱无畏出走的勇气。

等我快把灶台上的油花擦拭干净，李姐快步走了过来。她看见我手拿抹布的样子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晓晓，刚才有人送做好的衣服过来。等老太太试完衣服，我们就开饭。”

她交代完就倒了两杯水，端在盘里又风风火火离开。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折了回来。

见她来去神速，我不免好些好奇：“李姐，老太太试衣服这么快？”

李姐笑笑：“就一件薄薄的小褂子，当然快。”

我有些咋舌：“李姐，老太太连一件小褂子都要定做，还能让人拿到家里来试？”

“你不要少见多怪，老太太的衣服精细着了。”

02

我仔细回想今天在客厅与老太太一面之缘的细节，她好像是穿了一件看似平平无奇的米色宽松衬衫。

面料有点垂，至于这件衣服其它的细节。

我是绞尽脑汁之后，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低调奢华，不显山不露水？

李姐交代：“开饭吧！”

话毕，我们分别用托盘端着两道摆盘精致的小菜和餐具来到餐厅。按照李姐指示我认真地把它们放到那张偌大白色大理石有山水暗纹图案的餐桌上。

等我摆完，李姐最后审视一下觉得满意后。她转过头对我说：“晓晓，我上楼去请老太太吃饭。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去厨房吃饭，我马上就下来。”

我笑笑：“不急，我等你。”

“好，那你先去吧。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等她坐好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来。”

“好，我等你。”

我和李姐分开，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

临走时我瞟了一眼那张气派的餐桌，保守估计坐8个人都游刃有余。我无法想象老太太一个人坐在这张大桌子上面对满室的空寂吃饭，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不愿意吃饭的时候有旁人在场吧。那感觉就像把自己的孤独毫不保留展示出来，供人观赏。

很快，我开始自嘲：“少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人家老太太的日子不要太舒服，不知道有多么人要羡慕她。你看，人家一件小褂子都是定做的，吃的东西就更加不要说了。”

“看似简简单单两个小菜的成本，比外边普通人家晚上烧一桌子菜的成本还要高很多。你有空操心人家，还是多操心自己扁扁的空口袋吧！”

03

我身上是真的没钱，一开始就提过狼狈到连火车票都买不起要逃票。

没错、小军是给我汇了路费，我也不是存心要干那没有道德的事。我好歹是一个高中生，这点思想觉悟还是有的。

这事提起来，还真是丢人。

因为我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再加上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等我拎着行李袋费尽周折找到火车站售票厅的时候，看着那几个长得差不多的票窗口，满脸只剩下茫然。

好不容易找对窗口和售票员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还有点发颤。事后回想起来，估计就是这个时候自己的钱包被人偷了。

乱哄哄的售票窗口挤满了人，我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售票员身上。常年在鱼龙混杂的火车站讨生活的小偷，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我那个样子，小偷不找我下手。

你让他找谁？

好在，当时另外一边口袋里还放了几块零钱准备路上买点吃的用。不然等今天下了火车，我连坐公交车和打电话的钱都没有。

这大城市里没钱寸步难行，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身无一文的话会怎么样？

开口找路人借，一想到大马路上撞到的那个凶神恶煞胖女人，我就感到有些后怕。

我也没好意思跟小军提我丢钱包的事，免得被他笑话我这么大的人连个钱包都看不住。

何况小军已经很大方给我汇了路费，我再跟他提我丢钱包的事。万一被他误会是在变相问他再要钱，影响太不好了。

要不是李姐给了我两包卫生巾，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04

这么想着，我就一路走到厨房。

既然李姐马上要下来，我就在角落小桌子上把我们要吃的饭菜一一摆好，打算安安静静等她过来。

其实我一早就饿了，等待的时候黄灿灿鸡汤时不时就飘过一阵浓郁香味，诱惑着我脆弱的神经。

咽了咽口水的我，咬牙坚决不动筷子。

在我潜意识里，既然大家一起工作那就应该一起吃饭。这是礼貌，也是尊重！

就在我肚子咕咕又叫了一声的时候，李姐来到我的身边。她见我真的没吃，笑道：“下次不要等我，无所谓的。”

我摇摇头：“我们家里人吃饭都在一起，这样热闹。”

李姐似乎有些感触，点点头说：“听你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有时候一个人吃饭，感觉再好吃的菜也就这样。吃着、吃着，就像在完成任务。现在你来了，正好。”

我主动给李姐盛了一碗垂涎已久的鸡汤，放到她面前说：“李姐，喝汤。”

李姐笑了：“谢谢，晓晓你下次不要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好。”

“我做点小事，那是应该的。”

“饿了吧，吃。”

我很有规矩地说：“李姐，吃饭。”

我屏到李姐伸了筷子，才开动。

一吃，发现看似清淡无味的菜实则鲜美无比。尤其是这道扬州干丝，那味道简直是绝了。

连夹了好几筷子的我，称赞道：“李姐，你烧的菜真好吃！”

”哪里是我烧的菜好吃，是烧菜用的材料好。”

“你不要谦虚，再好的材料也要你会烧。”

“好了，好吃你就多吃点。”

“李姐，你也吃。”

05

不同于身边人吃饭慢条斯理的态度，实在饿到不行的我以风卷残云的猛烈，扒完到这里工作的第一碗米饭。

不得不说，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米粒软糯油润。入口还有一股浓浓大米的清香，让人一吃根本就停不下来。

瞅着自己已经见底的饭碗，再看看旁边还剩小半碗饭的李姐。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思量要不说点什么好化解眼前的尴尬。

似乎一眼看穿我的小心思，李姐像个慈祥的长辈主动开口：“晓晓你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一点，我年轻那会儿胃口比你还好。够不够，再去加一碗饭？”

“我今天煮饭的时候担心不够，特意多煮了一点。你去把剩的饭吃掉，粮食种出来不容易，没必要浪费。”

“好的。”

按我的本意，此时应该小小矜持一下。

毕竟一个女孩子饭量大，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虽然我人不胖，但在过去19年的生活里早已习惯在外人面前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妈妈口中所谓女孩子的样子，洋洋洒洒可以泡上壶茶说半天。而最切合眼前场景的就是——一个女孩子吃饭要细嚼慢咽，千万不能吃太多不然会嫁不出去。

既然身边人都主动这么说了，再也无法抗拒肚子发出求救信号的我，“嗖”一声站了起来朝那个精致电饭锅走去。

06

事情果然如李姐所言，锅里还剩大半碗米饭。

于是我老实而又不客气地把它们全舀了起来，美滋滋地装进我的饭碗。

等我再次坐下时，不禁感叹：“这个米特别香，和我平时在家吃的不一样。”

李姐点头：“这是正宗东北米，那个电饭锅你看到了吗？”

“嗯。”

“那个电饭锅是老太太托人从日本带回来的，用它煮出来的米饭就是和我们国产的电饭锅味道不一样。一开始我也不信这个邪，想着都是电饭锅日本产的又怎么样，它还能煮出一朵金花来吗？”

“吃了两次后，发现确实有差距。用日本电饭锅煮出来的米饭，就是要香很多。”

听李姐这么解释完后，我对于自己今天超常发挥的饭量突然就释怀，呢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今天胃口这么好。”

看破不戳破我借口的人，笑眯眯地说：“胃口好，是好事。等你到了我和老太太这个年纪，就会发现能吃才是福。”

“晓晓，你不知道有多么羡慕你哦！”

“李姐，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李姐看了我一眼：“其实这次还有人和我介绍一个快40岁的老乡，那人在另外一户人家里做了有七八年。但我和老太太一合计，还是找个年轻的比较好。”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呀？”

“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嘟了一下嘴：“哦。”

等到多年之后，已经人到中年的我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小姑娘光腿穿‬短裙‬，寒风中瑟瑟发抖不停搓着手的我不由‬感叹年轻真好呀。

此时，我才明白李姐话里的含义。

有个年轻的生命力在身边，人在不知不觉也变得有活力起来。

这时李姐已经把那小半碗饭吃完，见她放下筷子要起身，我赶紧问：“姐，你吃完了？”

“嗯。”

“那你坐着休息一下，我上楼去收拾餐厅的桌子。”

说完，我也赶紧放下手里的筷子。

07

见我如此积极，李姐欣慰地说：“不用，你坐着继续吃。老太太吃饭很慢的，这会儿还早。等你吃完，时间应该才差不多。”

“哦、那你起身要拿什么，我去帮你拿？”

“我吃好了起来走动一下，你吃你的别管我。”

“好。”

我这才安心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李姐起身后小幅度晃了一下身体，随口问道：“晓晓，你第一次出门想家吗？”

塞进一口香甜的米饭后，我满足地眯起眼睛：“还好，没什么感觉。”

“年轻就是这点好，对什么事都可以做到无牵无挂逍遥自在。”

“李姐，你想家吗？”

“想是想，可你让我待在家里时间长了也烦。“

“这是为啥？”

李姐看看我欲言又止，和她打了大半天交道的我已经大致摸清对方的性格。于是我也不催，只是抓紧时间赶紧把剩下两口米饭吃完，再把我碗里的鸡汤喝掉。

慢慢渡了几步后，李姐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还是缓缓开了口：“我家的情况有点特殊，前面就和你提过我和我老头子是二婚。”

我点头：“对啊，你说过。”

“我老头子和他前面的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大儿子。我老头子那边的规矩是儿子养老必须住在家里，现在我大儿子一家三口和我们住在一起。”

08

我似乎有点明白李姐的处境，自古以来都说后妈难当。我们生活里日常的那些琐事，本就不像考试试卷上面的题目有标准答案。

谁对，谁对，人的主观因素占了很大一部分关系。那个名义上的大儿子不是李姐她亲生的，生活中如果不幸遇到矛盾的话，这个问题就会被无限放大。

大儿子一家三口人好一点，情况还要好点。如果人品再稍微差那么一点点的话，那后果简直就是不堪想象。再重要的是，李姐这个后婆婆还要面对自己儿媳妇。

即使我没有类似的生活经历，也涉世未深。但根本就不用去细想，我都能感同身受李姐左右为难的境遇。

这复杂的家庭关系，太让人头疼。

柴米油盐中磕磕绊绊的事，最伤神费脑。

我问李姐：“那你后来结婚又生了孩子吗？”

“当然，我生了我女儿。”

“我想起来了，川德被大江先生抱回家的时候你正好怀孕。你当时肚子里怀的就是你女儿？”

“是呀，我这个女儿来的可不容易。那时我是高龄产妇，怀她的时候反应特别大身体一点都不好。当时那个医生都说要我做好思想准备，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只能听天由命。”

“因为我身体虚，肚子里孩子的各项发育指标不理想。医生还建议我，为了身体着想最好能把孩子流产。”

“啊，这么严重？”

李姐认真地说：“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因为我那个时候的身体真太虚弱了。别说医生没信心，就连我自己都胆颤心惊的。唯恐一觉醒来，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09

把饭一粒不剩全部吃完的我，抹了抹嘴问道：“那后来了？”

“我当然不同意，我们女人一辈子当然要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在身边。而且我当时年纪那么大了，如果把孩子流掉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再生，所以我死活不同意无论如何都要博一把。”

这时身体已经活动够了的李姐，也重新再次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说：“后来看我这个情况实在可怜，又这么坚持。老太太不仅批准我回老家去养胎。”

已经不再年轻的人，眼神里透出一股罕见的亮光唏嘘不已：“老太太还特意托人，帮我找了当时一个很有名的妇科圣手。换成一般人去请他，根本就连门都进不去。”

我有些吃惊，心中一股热浪涌起。

因为从我进门到现在老太太都给我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实在无法想象那样不拘言笑的人，会为了家里一个阿姨放下身段去做求人的事情。

可我转念又一想，那个时候老爷子还在。

这件在我们普通人看来是登天的大难事对于当时是官太太的人来说，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这么难。

但不管怎么说，李姐感念老太太的恩典是应该的。老话都说——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这也许就是李姐在这里工作这么多年的原因。虽然只相处半天，但不难看出李姐重情义。

10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姐神情依然有些激动。

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倾诉欲，而是非常职业地站起身来：“时间差不多了，老太太应该吃完饭。她每天饭后都要喝一杯茉莉花茶，我去泡。”

随之，我也起身：“那我去收拾碗筷。”

见分工合理，李姐摆摆手：“去吧。”

不敢再耽误，等我轻手轻脚上了楼走到餐厅时却意外看到偌大的桌子上还坐着一个人。远远望去那个秀气挺拔的背影，在这个家只属于一个人那就是老太太。

心头一紧，我马上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轻轻走了过去。显然，老太太也注意到了我的来到。她微微抬起眼皮，透过金丝眼镜若有若无打量着我的一言一行。

说实话，这种被人上下审视的滋味并不好受。

起码，我还没习惯。

我不由自主把头又低下去一些，眼角余光瞄到桌上空了一小半的饭菜，硬着头皮想上去问：“太太，请问您吃好了吗？”

可又觉得不妥，因为这话好像在催人家吃饭的意思。

此时，我生平第一次讨厌自己得嘴笨。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窘迫的我干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的声音犹如天籁般响起，准确无误叫出我的名字：“晓晓，我吃好了你收拾吧。”

如获大赦的我深深呼了一口气，赶紧上前。

因为紧张，手伸出去的时候竟然还有些微微发抖。我极力控制着心头慌乱，不停告诫自己：“张小花，你给我挺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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