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家人吃菜挑剔到只吃菜芯，如此讲究。

所以我对即将要烧的晚饭充满期待。本以为会来个百闻不如一见的满汉全席，让我这个乡下人趁机开开眼界。

我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按照我们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应该是特别重视晚餐会尽量烧得丰富一些。

虽说时代在进步、物质在丰富，不再像过去那样流行以吃大鱼大肉为乐。

可每家每户的晚饭桌上，还是会出现一两道大荤菜。一般性是肉类，例如红烧肉和糖醋排骨等等。追求健康的一般是鱼虾蟹，例如清蒸鱼和炒虾仁等等。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我大跌眼镜。

我想以顾家的排场和家底，即使只有两个主人在家里吃饭最起码要来个六菜一汤吧。

毕竟自己刚才路过餐厅时，一眼就瞄到那张气派非凡的大圆饭桌。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姐舀了一碗我烧好鸡汤从冰箱把已经准备的干丝拿出来后，自顾自就穿上围裙准备烧那道语文课本上隆重介绍过的秦淮名菜。

瞧瞧桌上除了洗好的青菜和一些干丝的配菜外，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我殷勤地问：“李姐，还需要洗其它的菜吗？”

“不用了，既然川德她不在家吃饭我们烧两个菜够了。”

这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伸出两只手指头比划道：“等下就烧两道菜？”

见我满脸吃惊，李姐以为我在担心自己的晚饭。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耐心解释道：“老太太胃口很小，扬州干丝和炒青菜就够了。”

“晓晓，你别担心我和你没有肉吃的。”

李姐下巴超那锅已经烧好的鸡汤指了指，说：“剩下的那锅鸡汤都是你和我的，够吃。而且这只老母鸡是散养吃虫子长大的，绝对很鲜。”

02

我丝毫不怀疑鸡汤的鲜美，只是更加奇怪：“大江先生人在家，好好的干嘛不下楼来吃晚饭？”

“大江这人喜欢出去吃，除非他偶尔懒了不想动才会在家吃。如果他要是在家里吃饭的话，会提前和我打招呼的。”

”好神奇，老太太连烧个干丝都要用新鲜的鸡汤来调味，还要加虾干和火腿丝这些高级货哦。你看家里随便烧一道菜都要用这么好的原材料，按理说肯定是家里的菜要比外面那些饭店的菜好吃呀。”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的我，感兴趣地问：“李姐，难道大江先生吃饭的地方更高级？”

李姐拉了我一把：“晓晓、一天到晚怎么有那么多问题，我前面和你说过什么？”

“你说要我专心工作，不要去打听主人家的事。这个道理我懂，也没忘。可我只是好奇大江先生去哪里吃饭，难道这也算秘密？”

李姐好脾气地问我：“大江爱去哪里吃饭，那是他自己的事。你就算晓得了，又怎么样？”

这话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对于李姐那百转千回的谨慎心思，我真的很难共情。因为在我看来问别人去哪里吃饭，就像日常走在街上碰到打个招呼之余，礼节性问人家吃饭了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哪里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和深意。

我讪讪地说：“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好了，我开始要烧菜。晓晓、你在旁边认真看，下次换你烧。”

“好。”

03

李姐一边手势熟练地开烧，一边还不忘教我烧这道菜需要注意的火候和要点。大约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扬州干丝就完美出锅了。

紧接着李姐又开始炒青菜，准确说是炒菜芯。

这个菜没有难度，李姐也没怎么关照我。

只是在快出锅的时候她往锅里加了一勺白糖后，特意和我说：“这边人炒菜都喜欢吃甜的，和我们那边的习惯不一样。”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连李姐是哪里人都不知道。于是借着这个话题，马上问：“李姐，我还没问你是哪里人？”

李姐笑笑：“我和你其实算半个老乡，我也是安徽的。但我们之间隔得有点远，我在马鞍山、你在六安。”

异乡遇老乡，本就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何况这个老乡，还是要和自己日日夜夜在一起相处的人。

这个惊喜有点大。

我开心地叫道：“原来李姐你和我是老乡，你怎么不早说呀？”

“你也没问。”

“是、是，因为我一点都没听出你说话带我们家乡那边的口音。我听你和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是用本地话，我还以为……”

“哎呦、我都出来打工多少年了，早就被同化。晓晓，你这么年轻又聪明。放心，你以后学的肯定比我快。”

我呵呵一笑：“我根本没想过这个事，而且我觉得说话带一点家乡口音很正常没什么好丢人。”

“丢人倒是谈不上，只是你学会说本地话对你将来有好处。最起码出门买菜，你说本地话就没人敢欺负你。”

我恍然大悟道：“是、李姐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格局太小，以后还要向你多多学习。”

04

见我越说越没谱，李姐敲了我脑袋一下：“行了，我只是看在老乡份上才和你说几句大实话提醒你多学点东西。要是在以前，我才不会随便和人说这么多。”

我突然想到老爷子以前是当大领导的，这个家辉煌的时候有很多工作人员在。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换句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虽然我年纪轻，这个简单道理还是略知一二。

就我以前工作的那个仓库，和我一起搭班的张大姐就仗着自己和那个工厂领导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在，三天两头就要请假。

即使不请假，还整天迟到早退恨不得把活全推给我一个人干。

我找领导反映这个情况，领导一句张姐家里有孩子让我多包涵。说到最后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张小花你以后也要结婚生孩子的，等你有孩子的时候让张姐多帮你干点活不，你们两个人不就扯平？”

这都是什么奇怪逻辑。

反正当时听到工厂领导这么说，我顿时对老家那个闭塞、相互维护的工作环境，只能用无语两个字来形容。

趁着我们说话的功夫，川德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冲上来对我们说：“我回学校去了。”

李姐连忙放下手里的锅铲，一把拉住川德问道：“你去见过你奶奶了吗？”

川德摇摇头，作势就要挣脱李姐的束缚。

李姐却越抓越紧：“你上楼去和你奶奶打个招呼再走，好不好？我前面已经和老太太说过你回家了，她让我和你说去见见她。”

05

双方僵持的间隙，川德怪叫一声：“奶奶，你怎么到厨房来了？”

听老太太来了，吓得李姐和我同时回头。

却发现厨房门口空空如也。

别说老太太，连个人影都没。

意识到被耍的我们连忙转头，想要好好质问搞这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不知动作敏捷的川德虚晃一枪之后挣脱李姐的手，迈着他的大长腿已经快冲到厨房门口。

李姐跺脚：“小祖宗，你就这么走了。你奶奶回头问我，你让我怎么交代？”

川德扮了一个鬼脸，满脸不在乎地说：“不搭嘎的，你就说去房间找我的时候人已经去学校了。放心，奶奶她老人家不会怪你的。”

瞬间，他就想孙猴子般窜到没了人影。

李姐盯着川德逃之夭夭的身影，一个劲犯嘀咕：“这父子俩还真是一个脾气，一刻在家里都待不住，好像家里的椅子会咬人一样。”

“别的孩子都恋家，不愿意去住宿。”

“川德去大学报到那天，人跑的比猴子还快。一开始老太太还担心他在学校宿舍住不习惯，过了不了集体生活会吵着闹着要回家住。”

“现在倒好，三天两头都见不到人影。”

因为知道和李姐是老乡后，无形之中感到我和她之间距离被拉近不少。

意识到眼下的时机合适，我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心中又一个大疑问，试探着问：“我今天都没见过川德的妈妈，她出门还是去上班了？”

问完之后，我莫名有些心虚。

不敢再看李姐的眼睛，把头埋下来。

06

过了好久，身边一直都没有任何回应。

内心不安的我，以为李姐因为我的好奇心生气了，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跟她道歉。

谁知，她先我一步：“哎，这个问题你反正早晚都会知道的。”

我一听，心中开始雀跃。

又把已经溜达到嗓子眼道歉的话，收了回去。用期待的小眼神迎接李姐即将要揭晓的谜底。

李姐自然也把我的表情尽收眼底，只见她先狠狠剜了我一眼，板起脸小声教训道：“晓晓，我前面刚和你说过的话又当耳边风？”

我脸一红：“川德妈妈好歹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问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反正以后在家里早晚要碰到的。”

我又想起一件事，马上问：“李姐，我要是看到川德妈妈应该叫她什么？叫太太，合适吗？”

李姐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哼，她算哪门子的女主人？她不配，川德没有这样的妈妈。”

简单两句话，已经足够让我自行脑补一出现实生活中常见婆媳大战的好戏。在我老家因为婆媳矛盾太厉害搞到最后分家单独过日子的现象比比皆是，一点都不新鲜。

我一边观察李姐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凑过去地问：“怎么了，老太太不喜欢川德妈妈？”

因为我看大江和川德他们现在还住家里，说明家没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强势老太太在当家做主，川德妈妈这个儿媳妇被婆婆压到一点地位都没有。

就连李姐这个阿姨，平时都没把她放在眼里。虽然李姐是这个家的老人，但川德妈妈好歹是女主人。

07

见我眼巴巴瞅着她，李姐把绷紧的脸放松下来张嘴道：“好了，这事反正你早晚会知道。我告诉你这个家，压根就没有川德妈妈这个人。”

“那川德妈妈去哪里了？”

李姐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这个女人出现过。”

灵光一现，我叫道：“难道大江先生和川德妈妈离婚了？”

李姐再次瞪了我一眼：“呸，你别瞎说！”

不知什么原因，李姐紧张地四处看了看。直到确认安静的厨房里没有人，她才放心地说：“川德妈妈和大江压根儿就没结婚。”

对于这个惊人大秘密，我顿时变得兴奋起来：“那他们没结婚，川德怎么来的？”

李姐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有点话长，我挑重点简单和你说一下吧。”

“行，李姐你快说。”

“你别催我，事情有点复杂让我理理思路。”

这下我不敢再出声，只是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身边人。唯恐有什么变故，她突然又沉默了。

毕竟李姐在老太太身边工作这么久，从她的一言一行中不难看出她平时生活中，应该是个谨慎口风很紧的人。

我只能在脑海中把自己能想到的神灵都默默祈祷一遍，让他们暗中保佑一切顺顺利利。可能是我的心太诚，各位大慈大悲的神灵们听到了我的祈祷。

姗姗开口的李姐，终于说话：“川德妈妈这人我虽然没怎么打交道，但见过真人。她老早以前是老爷子身边的工作人员，来过家里几趟。”

“嗯，然后了？”

08

“我不知道她和川德具体是怎么好上的，反正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离家出走了？”

我脱口而出：“私奔？”

李姐犹豫片刻，还是承认道：“算私奔吧。”

“哇塞，他们好厉害。可大江先生和川德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老太太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吗？”

再次联想到老太太那张气势十足的脸和她诸多对于生活细节上的讲究，我马上充分肯定自己这个想法。

李姐说：“对，老太太不喜欢川德妈妈，说这个女人轻浮没教养。她没和大江谈朋友的时候，就在单位里面勾三搭四一点都不稳重。而且……”

“而且什么？”

似乎是事情有点远，李姐又回想一下：“而且这女人不仅生活作风不好，还喜欢朝三慕四。因为老太太死活不同意她和大江在一起，她就怂恿大江和他跑去外地生孩子，企图生米煮成熟饭让老太太让她进门。”

“晓晓，你说要是人家正经女孩子谁会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

川德妈妈的大胆行为，确实震惊了我。

但我读过的书，让我没法亲口用不体面的字眼去指责一个素未蒙面的长辈。我当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以川德妈妈的年纪如果见面的话至少要喊她一声阿姨，于是我只好沉默。

李姐倒是没在意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竟然有点不吐不快架势显露出来，原本平静眼的神也在不知不觉中露出嫌恶的意味。

09

我很快想通其中缘由，大江先生毕竟是在襁褓之中就由她一手抚养的孩子。所以无论在情感、还是理智上，她总会偏爱大江先生几分。

来了气的李姐，继续说：“最气人的还不是这个，你说你既然拉着大江跑去外地生孩子。那么你们两个人就争气好好过日子，老太太虽然心中有气看在孩子份上总会原谅你们的。”

“可川德妈妈倒好，把孩子生下来后没多久。不愿意吃苦的她，就另外找了一个有钱的男人去了国外吃香喝辣。”

“只是可怜我们川德，那么小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大江把他抱回家的时候，他整个人瘦得就像一只小猫似的。我都不敢用力去碰他，生怕碰疼了。”

1米8几大高个子跳脱的川德和羸弱不堪的小猫，这两个画面重叠在一起后太过违和，我突然有点不厚道讥笑出声。

见李姐奇怪地看我，我马上摆出和她同样气愤的表情：“听你这么说，川德妈妈确实不对。无论如何一个妈妈在孩子那么小的时候，都应该陪在身边照顾。”

李姐十分认同点点头：“晓晓，你是好孩子。你看你这么年轻都明白这个道理，川德妈妈她怎么能做出这么狠心的事。”

“我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无情无以抛弃大江父子后晚上能不能睡得着觉？”

“李姐，大江先生把川德抱回家以后了？川德，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吗？”

“那倒不是。”

10

这时李姐脸上飞过一片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

“我家那口子以前做过老爷子的司机，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怀孕的缘故，我那时候吃啥吐啥，整个人浑身没上下一点力气都没，连床都下不了。”

“别说干活，就连上个厕所走路都要费半天功夫。老太太见我这样不是办法，就让我回老家安心养胎去了。”

我随口说道：“哦，老太太人还不错。”

下一秒，就发现不对。

掐指一算时间不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江先生可是李姐一手带大的。虽然李姐前面提过她带大江先生的时候自己也是小姑娘，可就算如此那时她的年纪40岁肯定有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我马上问：“李姐，你结婚的时候40岁有了吗？”

李姐默默点点头：“40出头，其实……其实我那个时候是二婚。我第一个老公命不好，嫁给他没不到一年他就突然生病走了。”

“那时候老家的人都说我晦气，尤其是我婆家人整天指桑骂槐说我克夫命。”

“我在老家实在待不下去了，才进城打工的。”

说到这，李姐有些伤感。

我也有些动容：“没事，事情都过去了。”

“对，都过去了。现在想想也没啥，只不过那时候年轻想不开还差点儿寻了短见。要不是……”

这时门铃声响起，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李姐马上起身：“待会说，我去看看谁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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