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防：过南阳

走近南阳时，脑海里最先被钩沉起的是一则电讯和一本书。电讯是伟人当年亲笔为新华社所写的消息《中原我军占领南阳》，那是当年在部队参加新闻干事培训班时听老记者讲的。

这则电讯是新闻史上的经典之作。伟人在这则消息的导语中写道：“在人民解放军伟大的胜利的攻势下，南阳守军王凌云于四日下午弃城南逃，我就当即占领南阳。”接着简单地交代了南阳作为兵家要地的历史背景。主体部分写的是过去一年中敌我双方态势的转变，历数了四个月来我军歼敌的战果，特别指出河南全省111座城市中，我军已占领了101座。消息中还有这样一段：“白崇禧经常说，不怕共产党凶，只怕共产党生根。他是怕对了。我们在所有江淮河汉区域，不仅是树木，而且是森林了。不仅生了根，而且枝叶茂盛了。”消息结尾时，还作出预判：“王凌云如不再逃，康泽的命运是在等着的。”果然在一年后，王凌云就像康泽一样被我军俘获。伟人在这则电讯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豪迈之情，读后令人精神振奋。此文一直被新闻学界奉为圭臬。

在我的印象中还有一条二战终结前，苏联红军将要进攻柏林时的一则战地快讯：塔斯社XX前线4月19日电苏联红军饮马奥德河。仅九个字的正文，连加上电头，就囊括了新闻要素的五个w（何时、何地、何事、何因、何人）。堪称短新闻的典范。一本书则是前涉先生的《桐柏英雄》，此书后来被改编成电影《小花》。这是一个发生在桐柏山区的故事，剧情曲折地表现了解放战争时期两代人悲欢离合的经历。电影中唐国强、陈冲、刘晓庆分别饰演的赵永生、赵小花、何翠姑，以精湛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绒花》也被人们传唱了几十年。也就是从那时起，就构成了我对南阳和桐柏山的最初认知。

我这次是从湖北襄阳进入南阳的。南阳在历史上有过重要的影响。从地理上看它是一个著名的盆地。它三面环山南部开口，东有桐柏山、大别山，北有秦岭、伏牛山，西有武当山、大巴山，中间形成近3万平方公里的盆地。它位于汉水上游，因处于伏牛山之南汉水之北而得名。它与黄河、淮河、长江有着重要的联系。北部有一块地方属于黄河流域，中西部属于汉水流域，东南部的桐柏山是淮河发源地。这里有丹江、唐河、白河、淮河等重要河流，还拥有亚洲最大的人工淡水湖丹江口水库的主要库区。这里的地质十分稳定，1000多年来从未发生大的地震。它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是天然的形胜之地。

南阳还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是楚汉文化的重要发祥地，它在西周时属荆州，秦初置南阳郡，为全国三十六郡之一，西汉时成为全国六大都会之一，达成了其经济、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东汉时为陪都，刘秀在这里发迹，成就了东汉二百年的统治。当时的南阳面积比帝都洛阳还要大，人口比洛阳还要多。南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号称五圣之乡：谋圣姜子牙，商圣范蠡，科圣张衡，医圣张仲景，智圣诸葛亮。二十四史记载的南阳籍历史名人就有800多位，这就形成了南阳光辉灿烂丰富多彩的文化。这里有张仲景发明的美食娇耳（饺子），至今民间流传着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民谣，这里的玉文化也远播四方。

傍晚，从南兰高速下来，沿光武大道进入南阳市，跨过白河大桥时，城市已在暮色之中，但见一马平川，街道宽阔，楼房林立，灯火闪烁。在预定的左岸宜居酒店住下，外出去找饭吃。因为当时尚在大年初五，大多数的饭店还处于关门歇业状态，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小餐馆。只见餐馆里已有两桌食客，餐馆的屋顶下挂满了经过盐渍的猪肉、鱼肉，足有两千斤，我感到惊讶，这么多肉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老板娘说这些不算多，五一之前就能卖完。我们每人要了一碗茄汁面，因为出来几天来缺少蔬菜，又要了一份蔬菜，没想到南阳人真实在，上来满满一大盘嫩黄的蒜香蔬菜，四个人最终也没能吃完。

一则电讯一本书是我对南阳的最初印象，而在如今的全民旅游潮中，人们最向往的恐怕就是南阳卧龙岗的武侯祠和南阳府衙了。于是向老板娘打听南阳府衙的情况，老板娘竟然告诉我不清楚，并解释说知道有个府衙，但我们本地人从来不去，那是外地游客去的地方。我在高德地图上认真搜索南阳城的历史文化古迹，发现除南阳府衙外还有一处汉宛城遗址公园。

宛城，春秋时楚灭申国后始建宛邑，南阳从此称宛，北周称上宛，隋开皇三年改上宛为南阳县。想这宛城遗址一定是很有分量的，因为资料介绍说汉代宛有城墙达15公里长，到了明清还有3.4公里，汉代曾筑有望乡台。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顺着导航七拐八拐进入一片居民区，几乎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也没找到这个遗址公园。问了老乡，才知道脚下这片类似垃圾场的地方就是遗址公园所在地。仔细搜索，才看到有一处低矮的水泥制成的标志碑，是1963年河南省政府公布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一水泥碑旁边是市民零乱开发出的一片片菜地，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全然没有一点历史文化遗址的高贵派头。

离开汉宛城遗址，去往南阳府衙就更奇葩了。府衙坐落在居民区中间，不临大街，要驾车前往需要进入一家窄窄的停车场，穿过停车场后才能到达。出停车场时面临的竟然是一道逆向设置的单行道，也就是说按交规这里是出不去的。正当我们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时，一个骑车经过的年轻人指点说，前面向右转。也就是说，直接驶入逆行道，然后右转可以出去，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又禁行又准行，这规则恐怕是天下难寻第二个了。

通往府衙门口的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青石的破碎随处可见，而且凹凸不平，许多青石板一踩就会翘动。

府衙虽然名气不小，可真的没什么看头，无非就是浮雕照壁、大牌坊、仪门、大堂、公事房之类的殿堂。但好在这里是羊续悬鱼典故的发生地，还能稍稍引发人们的一点兴趣。

东汉时羊续在南阳任太守，为官清廉，生活简朴，拒收贿赂。有一天府丞焦俭从羊续的随从口中得知羊续没有什么爱好，就只爱吃鱼。焦俭就买了一条活鱼送给羊续，羊续十分为难，如果不收怕扫了属下的面子，如果收下又怕其他官员效仿。思索之后，羊续客气地收下了。但他既没有吃也没有送人，而是将鱼悬挂在内厅门前。不久后，焦俭又来送鱼，羊续指着门前那条鱼干说，你上次送我的还没吃完呢，怎好再收呢？焦俭一听便明白了羊续的用意，羞愧地走了，从此再没人敢来送礼了。羊续在任好几年没有回乡探亲，有一次，妻子带儿子来探望，羊续不许他们母子进入，后来妻子强行闯入，羊续就指着寒酸的斗室对妻子说，我这里实在是无力接待你们的，妻子见状不得不返回了故里。这是《后汉书羊续传》中记载的故事。

明朝的于谦在赞扬羊续的诗中写道：

喜胜门前无贺客，

绝胜厨传有悬鱼。

清风一枕南窗卧，

闲阅床头几卷书。

而在他的《入京》诗中也写道：

绢帕蘑菇与线香，

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

免得闾阎话短长。

这更是与羊续有得一比的为官品德。

南阳府衙据说是中国清代唯一一座保存至今而且布局依然完整的府衙建筑，对研究中国古代官署的规划、形制、发展、变迁以及地方官员的任用和其它政务，都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它始建于1271年，清朝时经过四次重建，2001年再次清理周边环境，但至今也仍不像样，是一种很憋屈的存在。

从南阳匆匆走过，伟人的电讯、电影小花、汉宛城遗址、南阳府衙几个形象在脑海中交替浮现着，一真一幻难厘清。是的，南阳有过辉煌的历史，曾达到过富庶文明的高峰。现在，南阳创建文明城的宣传标语是“文明在宛”，我却觉得应该达到“文明宛在”这样一种境界，而如今的南阳距“文明宛在”，显然还有相当的差距。

开车穿过南阳的城市街道，感觉到南阳的城建摊子铺得很大，走出它需要老长时间。上午九时许，离开南阳时，只听得满城开工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望着匆匆赶路的人们，我知道，南阳新的一年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