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民:用歌谣编织的童年

作者 司民 主播 徐宁

青年人喜憧憬,老年人好回忆。年过古稀的我,时常忆起童年,忆起童年的歌谣。

不可否认,我的童年是在物资非常匮乏的情况下度过的,但是,物资的匮乏限制不了家庭温暖的表达、亲情的传递和爱的播撒,限制不了儿童张扬的个性、丰富的想象和活泼好动的特质。童谣,则是这些美好、独特、温馨事物的载体。如果说岁月是一条条经线,那么童谣就是一条条纬线,它们共同编织出我梦幻般的、绚丽多彩的童年。

假如要问,我儿时最早接触的歌谣是哪一首?我猜想那一定是一首催眠曲。我能想象得出,在那前墙已经向内倒了半尺的茅草屋里,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母亲坐在有席无褥的床上,把我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打着我,一边摇晃着,一边低声唱着那古老而又温馨的歌谣:“奥——奥——睡觉了,老魔(方言读māo,下同)猴子来到了。奥——奥——睡着了,老魔猴子跳河了。奥——奥——睡醒了,老魔猴子跳井了。”儿时没听过音乐,母亲的催眠曲就是最好的音乐;儿时没用过摇篮,母亲的双臂就是最好的摇篮。在母亲爱抚的目光下,在母亲轻盈的吟咏中,我渐渐地朦胧了双眼,进入了那蓝色的梦境。

我们兄弟姊妹五个,数我最小,所以,哥哥姐姐们都视我为掌上明珠,带着我玩似乎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而教我唱童谣便是他们带我玩的一种常用方法。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哥哥姐姐教我唱童谣的一些情景:一天,哥哥难得从城里回来了,吃过早饭,领着我来到大门外土墙根晒太阳。农历十月的阳光格外明亮,映出我们哥俩一长一短的身影。哥哥和我面对面,先用一双大手拉着我的一双小手,一边上下甩动,一边唱道:“炸,炸,炸馃子,腰里掖着个皮锁子。”再将我的一只手漫头牵引到脖子后,然后让我围着他转一个圈,又唱道:“翻开亮开,吱扭过来。”再恢复原状。这样一边作动作一边唱,反复多次,哥哥高兴,我也高兴。引得路人都说,这兄弟俩真会玩。我的三个姐姐则常在大槐树下教我唱《拉大锯》。大姐教我的是“拉大锯,扯大锯,官家门前唱大戏。取闺女,接女婿,小外甥,也跟着。不给饭吃,给个驴屎蛋吃。驴屎蛋,包蝎子,蛰得小孩尥蹶子。”二姐教的是“拉大锯,扯大闩,米面的馍馍大如山。东家俩,西家仨,就是不给老嬷(mā)嬷。老嬷嬷,你别生气,蒸出下锅再给你。”三姐教的是“拉大锯,扯大弦,白妮和男人来拜年。灰色的大马拉边套,枣红的骡子驾着辕。说着说着来到了,紫的裤,绿的衫,穿着花鞋露着尖,一走一溜烟。”她们也都是一边唱,一边拉着我的手作一来一回拉锯状。每每唱到最后一句,要么动作极快地来回几次,要么伸手挠我的腋下几下,逗得我咯咯直笑,她们也呵呵地笑个不停……

到了五六岁,家庭的歌谣已经满足不了我的需要了,玩伴们纷纷把自己学过的歌谣贡献出来,互教互学。每个孩童的心里便都有了个缤纷的儿歌世界。

春节的第一缕阳光在东方呈现,我和我的小伙伴,会在村外冒着严寒,面对东方,鼓着肚子半喊半唱:“黑牤牛,黄实牛,都上俺家来戴笼头。又有草,又有料,又有牛棚睡大觉。”立夏刚过,远方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我们便给布谷鸟对话:“咣咣朵雀,你哪里?我在山后。你吃什么?我吃大肉。大肉香吗?不香不臭。我吃点行吗?你吃了拉肚。”秋高气爽,一群或几群大雁在蔚蓝的天上一会写上个大大的“人”字,一会写上个大大的“一”字。我们便目追着雁阵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秋风起,天气凉,大雁南飞追太阳……”直到雁阵成了一条线,几个点,完全消失,我们的心也随着雁阵飞得很高很远……

特别是夏秋两季,每当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把原野、村落、大树都涂上浅黄色的时候,我们就会自发地聚集到村前的大场上,撒欢似的跑啊,跳啊,追逐啊。跑累了,就该唱童谣了。这个唱“骑白马,带小刀。小刀快,切凉菜。凉菜凉,切红糖。红糖红,切紫菱……”那个唱“小柳树,耷拉枝,上边坐着个小黑妮。黑妮下来拾棉花,一拾一个大甜瓜。娘说留着吧,爹说吃了吧。爹一口,娘一口,咬了黑妮的手指头。”……或者由一个儿童领个头,大家都跟着唱起来:“小白鸡,挠粉子,俺家娶了个花婶子。脚又小,手又巧,两把剪子一起铰。这边铰了个牡丹花,那边铰了个灵芝草。灵芝草上一对鹅,呕啊呕啊过大河……”这稚嫩的童声,在天地间回荡,给贫瘠的村庄带来了些许生机和活力。

再后来上学了,童谣也随之进了学校,记得唱得最响的是《颠倒歌》:跳皮筋,筋皮跳,傻子唱歌唱颠倒。又吹鼓,又打号,太阳西边出来了。先洗脸,后刷牙,拿起地来扫扫筢。十点钟,起得早,背起学校上书包……

冬日的早晨,坐在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又七漏眼八漏逢的教室里听课,脚手都冻得跟猫咬的样。只要下课的铃声一响,大家就一下子冲出教室,到东墙根“挤老油”(一种取暖的游戏——大家挨墙排成一行,两边的都往中间挤,谁被挤出来,谁就到边上再往中间挤)。一边挤,还半喊半唱:“挤老油包扁食,不给小孩一点吃——挤老油包扁食,不给小孩一点吃——”尽管都挤得气喘吁吁,可声音还是高亢,有力。

那时候学业很轻,下午又不上课,学生有大把的时间玩。而在玩的过程中,童谣常常在其中。

要邀大家都出来玩,不要挨家去喊,而是用游戏和童谣:先到的几个单腿跳跃,另一条腿弯曲,脚腕互相勾连,形成一个圆圈。一边跳跃转圈,一边一遍遍地唱“琉琉崩崩搭戏台,谁来给谁玩。一朵花,两朵花,谁来给谁插。”在家还没出来的孩子,听到歌声,哪个心里不长草?许多游戏中间也唱童谣,比如玩“藏槐”,要唱《藏槐歌》:“藏,藏槐来,藏到西南河崖来。”玩“占高山”,要对唱:“谁敢占我的老高山?我敢占你的老高山。你给姑娘什么穿?我给姑娘皮袄穿。皮袄有虱子,单咬你个金秃子。”女孩子玩“拾子子”,要唱《拾子子歌》:我的一,小燕飞,飞江南,落江西。我的两,杨二郎,二郎担山撵太阳。我的三,打贪官,三杯酒,敬老天。我的四,客(方言读kěi)来至,青马褂,紧排扣。我的五,五更鼓,骑着骡马迎媳妇……”

玩着玩着,有矛盾了,一个人被排斥在外了,他失落又无奈,也不忘唱着童谣离开:“不跟俺玩俺不玩,俺到家后盖屋玩。屋倒了墙倒了,把你们几个吓跑了。”玩着玩着,某两人觉得特别投机,便唱:“咱俩好,咱俩好,咱俩兑钱买手表。你戴戴,我戴戴,卖了买个手串串。”或者有两人玩臭了,反目了,便又唱道:“你卖盆,我卖缸,咱俩一辈子别搭腔。你卖盆,我卖罐,咱俩一辈子别见面。”天晚了,玩尽兴了,要散伙了,女孩子唱的是“家走来,回家来,家里梳头戴花来。”男孩子唱的则是“走的走,散的散,后头落个王八蛋。”

有时候,在家长的督促下,下午也要到田野里去干点活,比如拔草、拾豆子、捞地瓜、拾柴火,这更给我们提供了施展童谣的机会。往往劳动过程的一事一物,便会引发我们一阵喊唱:比如,拔草口渴了,到玉米地找棵“甜秫秸”吃,一边吮吸秫秸的甜水,还一边唱:“甜秫秸,甜着来,没有媳妇难着来。砍秫秸,盖小屋,盖了小屋娶媳妇。娶的媳妇怪好看,腰里掖着花蒲扇。走一走,扇一扇,亲娘来,好热天。”再如,在路旁拾柴火,看见一个穿皮鞋的在大路上走,就会唱“大皮鞋,咔咔叫,上火车,不要票。”又看见个骑自行车的,又会唱:“骑洋车子的带洋火,烧了你的屁股别怨我。”……最难忘的是太阳落下西山,我们或提或背着劳动成果回家,呼着,喊着,叫着,追逐着,半喊半唱着“太阳落,狼下坡,逮着小孩捏窝窝,先捏头,后捏腚,捏得小孩不能动……”那种高兴,恣肆,活跃,张扬,真是很难用语言表达。

……

啊!这用歌谣编织的童年,怎不让我魂牵梦绕、怀念终生呢?

作者:司民,山东滕州人,中学高级教师(已退休),山东省级优秀教师,作家,地方文化学者,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滕州善国文化研究会顾问。散文、小说、随笔等,散见于《散文》《雨花》《齐鲁晚报》《枣庄日报》《滕州日报》。写作、出版了散文集《在那个年代里》(山东文艺出版社,2016年8月)、小说散文集《乡愁》(济南出版社,2021年3月),前者获枣庄市第二届“榴花杯”文学艺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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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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