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香花桥虬桥侯黄桥，西门的桥有谁不晓得

曾经，西大街和西下塘街沿练祁河并行伸展，自然有桥梁连接，两边的人登桥互往。倘若没了河，没了桥，西大街只不过一条老街罢了，缺少了江南之流韵飘逸之气的。

李琦摄

单从东头说起，吊桥和登云桥直角交汇，登云桥通向西城河南街，转角就和西下塘街挽了手。吊桥过来，杂货店，大东饭店，卖面条馄饨皮的铺子，间隔沿街老屋，老式的江南民居或两层楼的红砖排屋，差不多就到了香花桥。香花桥在我少时的感觉中有点像西大街的集市中心。看这头，香花桥正对着护国寺路，正是菜场人多处，它和西大街交汇了，左右两边的拐角像120度的钝角。左手有家熟食店，右手是益民药房，中草药为主。熟食店白色搪瓷盘里盛着众多浓油赤酱，眼目清亮诱人食欲，猪头肉、猪耳朵、五香牛肉等，偶尔有那种喜蛋，品种并不琳琅，本来就是物质匮乏时代，买熟食的居民也并不络绎，家里来客了临时来买一小纸包添个下酒菜，不过有样熟食大家都抢着买——五香兔子肉，兔子肉便宜，好吃，口感比较紧致，较牛肉鸡肉鸭肉鱼肉，兔子肉还没有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被贴上低脂肪助美容之类的标签，是价廉物美之物。中药铺子呢，进去一阵药香，闹猛中让人身心一静。倒不怎么去买药，却要在腊月里特别关注麦芽糖几时到。住在西大街的日子里，母亲年二十九夜定规要做芝麻花生糖，食材中的麦芽糖源于益民药房。

药铺对面就是香花桥堍的理发店，一溜笨重的老式理发椅，磨剃头刀的皮带子泛出幽幽暗泽，洗头当然也老式，弯头低头坐在灰白水斗前，热水瓶里的水兑一兑水龙头的冷水。理发店的下水排进练祁河，管道口热气暄腾。香花桥在我少时已非石拱桥，普通水泥桥而已。常和母亲一起走过香花桥到对岸的西下塘街籴米买面粉，返回时米袋子压在小肩膀上，香花桥不记得，我还记得。

再往西走，就是项泾桥，项泾桥桥堍两边的老虎灶和饮食店倒是不时要去的。常在冬天提两只竹热水瓶去老虎灶泡水，到饮食店买海棠糕油条大饼豆浆油撒子。大饼油条豆浆当然不可能天天有得吃，每月父母发薪，可以小奢下，手捧淘箩里刚出锅的油条疾走回家。挨着老虎灶有间白铁铺，锅子水壶底穿了，上这里补一补又可用很久。

对西大街的桥印象最深的是虬桥。去河对面的人民医院必要攀上虬桥。小时候觉得虬桥好高耸，抬脚第一级台阶，仰头，望不到桥顶似的，总算到了顶，要停一停，喘口气，下桥就感到特别轻快。桥的设计也是合理，台阶位中，两侧铺碎石，骑脚踏车的过桥可以人走台阶，手把车龙头推车而上，下桥时得小心收刹车。从小虬桥上上下下，成年后再看江南古镇的其他什么石桥是没有审美惊艳的，不过就是小时候的日常生活嘛，还成旅游景观了。虬桥也成了一顶低眉顺眼的老石桥罢了，固执倒还有些固执的，卧在练祁河上就是那么不动声色，虽一半桥身荒草萋萋，一半也斑驳得乱七八糟，抬脚几步老石头，恨不得就想坐在低低的桥栏上，看河水。几年前去，老虬桥已经被栅栏保护起来了。其实桥对过早就不是西下塘街，乃一处居民小区，人民医院当然也移居他处了。时间过去，变化常常，虬桥还在，矮小普通了，可是我仍然记得身体和虬桥的感通。

虬桥过去的桥，自然是染上悲壮历史的侯黄桥了。其实，侯黄桥的样子最是普通，既非老石拱桥，也非当年古典拱桥后来改建的，有个老桥的名头。侯黄桥是随1934年开工的锡沪公路（沪宜公路前身）的筑造而建的，不过当时的嘉定政府于1933年冬季农闲时即开始动员民众积极参与，技术有限的时代，拼的是人力，开始是木结构，后来钢筋混凝土技术成熟才重新进行混凝施工。桥的建成凝聚嘉定人精神，桥的名字来源更是嘉定人骄傲。侯黄，侯峒曾、黄淳耀是也。当年清兵入侵嘉定，嘉定人民奋起抗清。顺治二年（1645年）六月，清军又下剃发令，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嘉定民众推举侯黄两人为领导，大家一起奋力抗清。后来清军用大炮轰城，始得攻入。侯峒曾呼“与城存亡，义也”，遂投河而死。黄淳耀自缢。嘉定城中人无一人投降，清军自此滥杀无辜，开始屠城，是为“嘉定三屠”之历史事件。只要是嘉定人，侯黄的历史事迹，血脉间润物细无声。

到了侯黄桥，沪宜公路了，总觉得西大街到头了，其实仍然还是西大街，民居、水泥厂，慢慢地看得见高义桥，再过去基本接近村野了。少时确实较少去侯黄桥朝西的西大街的，好像市井的热气渐渐冷下来，就是侯黄桥堍这边的一家饮食店，似乎也不如香花桥堍的大东饭店来得闹猛。这家饮食店门口立了个柏油桶卖大饼，吃上去好像也不如项径桥堍那家常去的大饼香。从侯黄桥望过去，河里泊着几艘木船，河岸上台硌路，路边一些低矮的平房，还有水泥厂高高的搅拌塔。从历史中层叠走过的老街、工厂和江南村野倒也浑然天成。

龚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