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之行碎碎念

人,一旦将自我交给生活,任由日常摆布,时间就如飞箭,瞬间就能老了人的心性、容颜。回想来,人还是要自我一点,任性一点,需要一点从内生发的力,将自己的时间拖拽住,让它回馈你点什么,否则,一旦任其冲进生活的大潮,就很难再重新掌舵,恢复你对人生方向的把控。

这段时间就是这样,过了一段任由日常生活摆布的日子,时日飞梭般毫无痕迹地转了大半年,忽感碌碌无为,一无所获。想来心中郁闷,于深夜间辗转不得入眠。

所幸日子如旧,按部就班,浑浑噩噩间熬过一年又一年,却不知为何这般苦熬,似无尽头的日子又明明将终点明明白白、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我为自己悲哀,为天下人悲哀,为所有在日子中苦熬的人悲哀。我深知,这悲哀的背后是某种无奈。

迷恋幸福瞬间的人们,总是被其幻象所迷惑、引诱,沉迷其中,因此得以度过漫长、枯燥的无聊时日,慰藉逐日走向枯萎的人生。到了一定年龄才恍悟,原来生活竟如此干瘪、残酷,需要人不断打起精神,还要自寻乐趣,去对抗时时可能来袭的颓丧之感。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是常态,乐观从容对待是听天命,积极应对是尽人事。若在下一个人生的总要节点,你还能有幸参与,便是莫大的欣慰、快慰了。谁的日子不愁肠,谁的岁月不恓惶。掌舵的能力越强,承担的责任就越大。而大部分的人,一面享受了任由日子琐碎的安逸,一面报怨无法掌舵的无奈。殊不知,要付出多少心力和精神,才能将日子的节奏把握在自己手里。甚至于丝毫不敢懈怠,才勉强躲过暴风雷雨。

天气晴好,总归是能让人欢喜的。人们流连于花红柳绿、艳阳高照、蝉鸣螽斯的惬意,即便只是一个晴明的朗空,也足以让人神清气爽、神思驰骋。所以,前辈总是勉励后人,要趁好的年华,尽快到达自我人生能触及的最高高度。毕竟人间美好的风景无限,足够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去涉足、游历、体验。


今年八月,有幸踏足青藏高原,游历了西藏拉萨和附近的纳木错、羊卓雍措,是我出游经历中最为特别的一次。一是因为西藏拉萨本身在心中的神圣地位,以及西藏本身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文化氛围;二是因为年届四十,终于实现了人生一大夙愿。在外在的风景和内在的朝圣合二为一的前提下,一面受着缺氧的肉身磨砺,呼吸和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在这里似乎都有了质的变化;一面雀跃于完全不同于素日常见的美景近在眼前的欣狂。像是受到了真真实实的洗礼一般,我经受住了天地、人间以及神圣信仰的考验。当我坐在波光摇漾、于余晖中散发着静谧、神奇的纳木错旁,脱下鞋子,在水底寻找鹅卵石堆砌属于我自己的玛尼堆时,暗许下和旁边堆砌如林的玛尼堆一样的愿望,平安、健康、幸福……不外乎,我是众多普通人中的一个,即便我有将自己埋入湖水、彻底感受清凉的冲动,也会自然地收回光脚,穿上鞋袜,返身走回宽阔的柏油马路,等待返回的客车将我载回纷繁嘈杂的游客中心。

回归的路上,有一些藏民搭乘客车。有个老人带着孙女提着一桶看似很沉重的东西上了车。老人一手拿着转经筒,一面回头朝我笑,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和曾经看过的一幅油画上的老人如出一辙。我朝老人点头笑了笑,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似有话说的样子,我也多注视了他一会儿,只是蓦地他回过了头,好像突然意识到我们语言不通一样,迅速收回了目光。小女孩儿头上辫着辫子,脸颊上有两片高原红,还有不小心涂抹的污渍,像极了小孩儿平日里写作业时被墨水、彩笔画花了的小花脸。小女孩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猜想她或许在想自己的未来、当下。或许,她有一副要走出这片天地的决心,也或许,她会屈从于命运,一生安居于此,延续父辈的生活方式。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掀开门帘,低头走进藏民餐厅,每个桌子上几乎都有一壶酥油茶。我们照样要了一壶,油油淡淡的味道我并不排斥,反而觉得可以和平日里的奶茶媲美,而且还多了一番十足的地气。这才是藏民的日常,就在一壶酥油茶中,他们展开原始的歌喉,纵横驰骋在阔达的草原上,附带着他们自身的开朗、乐观,以及所经历的得失、生死……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牵着他的白牦牛,在纳木错湖畔,以低廉的价格任由游客乘骑,自己则围坐在同伴的圈子里聆听他们的欢声笑语。他身穿灰黑色藏袍,腰间系了一颗不规则形状的绿松原石,将牦牛缰绳随意放置在地上,说话间略显腼腆。他告诉我说他们都是附近的村民,一般在旅游旺季时带着自家的牦牛来湖边揽客,说一般的牦牛一顿要吃三百斤的草料。我迅速想象了一下三百斤草料的体积,不禁惊叹起来。

湖边的游客越来越少,告别了那只被主人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白牦牛,在三块巨石下有两堆人在制作唐卡和石绘。彩色的颜料在粗粝的石头表面绘制出原始淳朴的线条,经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好像出土的彩色陶器上粗旷又古朴的线条,散发着历史和泥土的气息。靠着巨石照了几张照片,一个在旁边兜售手串的中年妇女扯住我的藏裙,像是在整理又像是摩挲,我有点抗拒,又不想表现出来,只好任她摩挲,或许她只是想触摸那平日里或许难得见到的布料。很快,她停住放开了我的藏裙,嘴里赞叹了一句什么,或许是在说布料的话题,也可能是我的藏裙穿法有误。我朝她笑了笑,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转身离开。本想多看几眼帐篷里摆放的彩色绘石,也被突然的拉扯岔开了。再想去看,已经走出了十几米,也就作了罢。因为在缺氧的情况下,每一步都走得很困难,丝毫不想再多走一步冤枉路。

一群兜售手串、牛骨串、绿松石的藏民围上来,问我要不要买他们的饰品。我看了一眼他们手里的绿松石,恰巧我手上戴了一串,就让他们看我的绿松石手串和佛珠。我很乐意像朋友一样和他们分享交流,想从他们生硬的普通话中听出青藏高原的自然淳朴,然而,不得不感慨他们竟是被商业化的一群人,只想让我买他们手里的饰品,而不是热衷于和我拉话。很快,他们四散而去,为他们手里的饰品去寻觅新的客主。

在八廓街,我挑选了一套藏装,让热情的老板娘帮我穿好,再配上一个可爱的转经筒,瞬间转变成了藏族女人的模样。坐在大昭寺三楼的长椅上,竟然有一种曾经来过的感觉。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风景,我恍惚遇到了前世。这是我不曾料到的。我努力回想自己走过的寺庙,没有哪一座能像大昭寺一样给我亲切感,但是明明我从未来过这里。随着导游的脚步迈进大昭寺被巨石阻挡了一半的门槛,四大天王的塑像威严左右,我知道我这才真正来到了拉萨圣地。大昭寺的一半是被排着长队的信徒占据的,我们只参观了对游客开放的另一半。因为作为佛教信徒的一半,我们即便站在纯金打造的佛像面前也无从涉足——我们仅看到了他的表象。在佛家信众的眼里,大昭寺或许是另外一种模样,那里安放着他们的肉身和灵魂,而对于我,只有坐在三楼,看着五世、六世达赖喇嘛住过的房间,才对大昭寺有了更深层的理解。这是仓央嘉措住过的地方,是他写下心中纠结、悲情与不舍的地方,站在寺庙的阁楼上,那些狭长窗户向外面世界透出的缝隙,让我体会了这里给予他的禁锢和束缚。那些被纯金裹挟的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同时用散发着的冰凉光剑,直刺入注视它的人的胸膛。黄金作为一种理想介质,在这里雕塑着藏民心中的曼陀罗世界,他们也同样在追问人生的意义吧,否则,怎么能把佛的塑像雕刻得如此奇幻缤纷。那是他们勾画的艺术世界,是他们优秀人生中的墨彩,因而被人瞻仰,崇拜。自然,在我眼里,这里是真正艺术的圣殿,集聚了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悲悯和挣扎、思考和追问,只是信仰的领域我尚未涉足,也只是浮皮潦草地走过。

在去羊湖和冰川的路上,我几乎一路昏睡。只知道自己被白云包裹,在一片仙气中穿行。到了一处高地,司机催促我下车去拍照。我没有走到拍照的最佳地点,而是被旁边的一个摆摊的商贩叫住,缠磨着买了他几样小东西。他用火机燎烧一块蜜蜡状饰品,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松香。对于藏族蜜蜡我并不熟悉,但我一眼就看出那块黄色蜜蜡并非真品。自然,几十块钱买一块来玩耍也未必不可,我没有拂却商贩想要让我买一块的盛意,在遇见就是缘分的心念中,收藏了那块被火燎过的蜜蜡。戴在胸前,一路招摇着,欢喜着,并不觉得廉价或者其他。

有人问西藏之行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答,一是欣赏了与内地截然不同的自然风光,二是目睹了藏民对于佛教的信仰。他们的信仰是惯行一生的。只要不离开这片大地,他们就要匍匐在朝圣的路上,用血肉之躯践行净化灵魂之路。多么纯粹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他们举着转经筒,向大地磕下无数的长头,始终赤诚向佛语,向天言。即便在拉萨也不可避免地遭受商业化侵袭的今天,我相信多数藏民还是坚持着自己父辈的信仰,只不过到了年轻人一代,或许要用另一种生活方式来呈现和表达。即在投身现代社会生活的同时,他们依旧保持淳朴的性格,传统的习俗。当然,对于他们的历史和当下,我所知并不多。

离开的时候,一个藏族小伙司机用他的年轻朝气和快乐的歌声拯救了我,我已经被缺氧折磨得头疼欲裂,心慌气短,几乎丧失了正常的思维和意识。他或许看出了我的不适,一路欢歌笑语,哼着独特的民族小调。我极力挤出笑容配合他的乐观,也安然享受他的歌声带来的阔达和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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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8

标签:大昭寺   青藏高原   藏族   蜜蜡   藏民   掌舵   牦牛   西藏   饰品   碎碎   日子   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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