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卖肉角色更能魅惑玩家的，为什么是无数人痛恨过的恶毒反派？

BB姬 | 文

你爱上过游戏的反派吗？

有谚语说，塑造英雄很容易，塑造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却难如登天。很多杰作都在验证这话；一个好的反派，有时人气甚至能超越主角。

我们爱《最终幻想7》中的萨菲罗斯，因为他魅力超群，但不是所有被认可的反派，都是因为魅力才折服众人的。譬如《剑风传奇》的格里菲斯，在被万人痛恨的情况下，也能成为影响深远的经典角色。

游戏反派的塑造，可能比你想得还重要，它甚至能在暗中决定游戏的整体质量。不信？那今天我们就来聊一个关于流行文化反派塑造的奇妙故事。

这个故事是一张小丑牌，牌上印的，是拉斯普京。

扑克牌的图案原型，是最显赫的骑士和王者。然而每副牌，都有张19世纪才加入的小丑，它本是取悦皇室的仆人，却在牌中成了“王”。

拉斯普京，就是这样的传奇。你能在无数作品中看到他奇特的故事，他曾是迪斯科金曲的歌词，是《王牌特工》中蛊惑人心的反派，同时，亦在《FGO》《终末的女武神》中登场。

时间回到19世纪的俄国，拉斯普京在西伯利亚诞生。他有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人们说，他放荡而神秘，信奉怪诞的宗教，从不洗澡，却有大量痴迷的女信徒，以及超凡的治愈力。

这奇人被视为圣僧，他的故事传到了圣彼得堡，俄国贵族和宗教领袖对其产生兴趣，于是拉斯普京进入了皇室。他乌鸦般出现在宫廷的各个角落，用深渊白焰交缠的双眸去操控人的灵魂。很快，沙皇就因他染上药瘾，皇后的身心也被他捕获。

坊间开始流传不安的细语：一个疯僧控制了皇室，成了帝国的阴影统治者。白昼与黑夜，拉斯普京穿越街道，无数贵族女人沦为其爱囚，哪怕他浑身恶臭。

人们质疑他，可质疑不断被动摇。当沙皇患血友病的儿子生命垂危时，拉斯普京用神秘之术将他救下，彻底奴役了沙皇的心。而就算遭到刺杀，拉斯普京也能从致命伤中康复。

于是慢慢的，贵族与百姓都开始相信，皇宫中的阴影，真是一个不死妖僧。

后来，一战爆发了，沙皇被拉斯普京蛊惑，前往前线。拉斯普京则暗中与德国勾搭，操控皇后，让政权一落千丈，平民苦不堪言。当受到威胁时，他降下预言称：假如自己身亡，那两年后，沙皇一家亦将陨落。

然而，还是有贵族鼓起勇气行刺。他用足以毁灭村庄一个的氰化物下毒，可拉斯普京竟不受影响，他只得掏枪射击，谁知中弹倒地的拉斯普京又突然扑起，当场把刺客吓晕。

最后，拉斯普京终于被弹雨打进冰河。第二天，人们捞上其尸首后，发现肺部有积水，原来火药与剧毒都没能夺走其性命，他是被溺死的。直到结局，那双骇人的眼也不愿闭上，带着不属于人间的怨恨望向虚空。

不久后，沙皇被一群看似只有愤怒的暴民处死，正如拉斯普京的预言。

妖僧的传说就此完结。这个故事，是不论海内外，你会在80%的情况下听到的版本，它传播了近百年。一直以来，这就是恶魔的真相，疯僧，是邪恶的具象化。

现在，你面前的扑克牌被翻面，另一个小丑出现。它说，要讲述一个你已经听过的故事。

苏联解体后，大量记录重见天日。卷宗间，记录着一个男人的故事，他出生在穷苦的农夫家庭，叫拉斯普京。男人游走传教，确实因为信仰不洗澡，但他不是正式僧侣，其疗伤故事，来自治疗马匹的经验。

生活奢靡，精神无聊的俄国贵族，喜好猎奇，崇拜“圣愚”，于是他们盯上了神秘奇葩的拉斯普京——疯癫神圣的乞丐式人物。这不奇怪。

然而拉斯普京“毫无教养”，他讽刺贵族拜金，还同情农民，于是招惹了怨恨。

《极乐迪斯科》的主角，也有明显圣愚形象的影子

然而拉斯普京毫无教养，讽刺贵族拜金，还同情农民，于是招惹了怨恨。

在贵族眼中，农民阶级脏乱乖僻，于是他们夸大拉斯普京本就糟糕的卫生状态和私生活，把他塑造成疯人。不为权贵所容的拉斯普京，同时成为了反对派的武器，他们不敢直接攻击沙皇，于是竭尽所能侮辱沙皇的宫廷小丑。

就这样，拉斯普京的名声愈发恶臭，直到他“意外”救下了王子。

一战爆发后，沙皇为了虚荣参战。拉斯普京是最先反战的人，他劝告沙皇不要让俄罗斯的男人死亡、让儿子们失去父亲，但拉斯普京没有魔力，沙皇并不在意其想法。

俄国的敌人是德国，而皇后却是德国人，所以想颠覆政权者，开始谣传皇后与拉斯普京通奸。

然而后世的书信证明了皇后的忠贞，而德国与英国的情报机构也证明，拉斯普京并非间谍，反之，他很爱国，金钱与美色诱惑，都未能策反他。

战争和贵族的挥霍，拖垮了俄国。农奴制已被废除，但80%的农民没有土地，工人待遇极低。一片大地在受难，它已受难百年，这和一个游荡的小小“妖僧”，并没太多关系。

战乱中，文盲拉斯普京无力改变现状，他曾警告，要把更多食物送往彼得格勒，因为平民在排队领救济金，他看到了首都饥饿的民众，察觉到了暴动的危险。然而沙皇和贵族不在意农民的生计，也不认为一群乌合之众能造成威胁，警告被无视了。

最终，一个放荡奢侈的贵族不愿再忍受拉斯普京，决定将其刺杀。根据验尸纪录，拉斯普京肺里没水，体内也没毒，他死于三次枪击，仅此而已。

不久后，拉斯普京警告的事件，恶化成了“面包骚乱”。随后骚乱升级，沙皇的政权被一群“看似只有愤怒的暴民”推翻——而他们的领袖，名为列宁。

故事说完了，所以到底哪个版本更好？

也许答案为：都不是，它们甚至可能全是假的。

真正值得注意的故事是：你的面前有一张牌，最初对你来说，它只是一个平面。然而突然间，牌被翻了过来，这个动作让你意识到，纸牌是立体的，它属于一个更大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还有翻牌的手、作出翻牌动作的人，以及更多。

于是，故事不再只关于一个叫拉斯普京的人，他背后的一切显现而出：皇权争夺的复杂与险恶、一战前弥漫世界的病症、19世纪俄国贵族与贫民的阶级鸿沟、战争的重量与荒诞，以及在名为俄罗斯的土地上，延续数百年的剥削和磨难，还有这熄灭生欲的苦寒后，大革命之火燃烧的原因。

反派只是一个锁孔，为的是让身为钥匙的主角，打开一扇更广阔的门。

故事说完了，我们回到游戏。什么样的游戏，能有这样的反派塑造？我有一个你可能会意外的答案：《明日方舟》。

你可能会怀疑，但你可以先听听故事，再判断我是不是在扯淡。

《明日方舟》4.5周年的新活动刚开启，这活动有个特殊之处：它有个花费四年时间塑造的反派，巫王。

故事的发生地，名为莱塔尼亚。最初，它非常单薄，我们游戏初期就听说，这是一个遥远的国度，曾饱受苦难，被一个叫巫王的法师统治。他一人成军、草芥人命，让全国陷于黑暗与恐惧；但是还好，他被推翻了。

随后的剧情中，我们逐渐得知，原来莱塔尼亚并非只有黑暗，它还有极高的艺术造诣。巫王的法术，就和音乐息息相关，他曾是伟大的作曲家，建起一座惊世骇俗的音乐厅“夕照厅”。直到这时，巫王还只是一张纸牌，他是平面的，文雅的暴君，没有真正的双面性。

《灯火序曲》让我们触碰到了莱塔尼亚，这时才发现，这个国家并不简单。它从没真正走出巫王的阴影，续任的双子女皇动机成谜，巫王的余孽在不断试图将其复活，掌权贵族则想方设法将其毁灭。他们阴谋对立，表面却缠绵一体，巫王的形象只是他们的工具——潜移默化中，鹰角让玩家窥见了纸牌后的那只手。

接着，在三周年的直播上，纸牌突然被翻面了：鹰角放出了一部极富黑暗奇幻气质的短片，黑白线条撑起版画般的阴影，在怒火和浓郁的艺术气息中，莱塔尼亚的历史铺开，从巫王的扬升，到四皇战争，再到双子女皇继位。

意外的是，这短片，是以巫王余孽的口吻叙述的。它带玩家来到巫王的另一面：原来他也曾是贤王。但在高塔上，巫王经历了一次无人知晓真相的扬升，其后，恐怖的统治就笼罩众人，不过，他也打退了侵略者高卢，拯救了莱塔尼亚。

如今掌权的贵族，叱骂巫王为“疯王”，但言语并非事实，诸多目的性藏于其中。在一些人眼里，巫王是矛盾的伟人，所以他们传颂：“巫王绝不仅是笼罩我们的阴影，他的伟大远非忝居王位的庸人可比。”

先前平薄的塑造被彻底掀翻，这时故事才真正进入主题。活动《尘影余音》终于把玩家带到了莱塔尼亚境内，传说成了现实，纸牌成了触手可及的闲谈和石砖。

而莱塔尼亚的情况，远比预期中复杂，游戏的核心主线“矿石病”感染者在这里表面受到温和对待，暗中却被隔离利用。女王、贵族与巫王余孽间针对巫王遗产的争夺，则仿佛肆意冲撞的野火般烧毁一切，掠过之处，唯有勉强维持的平稳表象，以及又一笔记在变革之书上的隐匿苦难。

忽然间，这个由巫王而起的故事，不再只关于一个“王”了。

最后，我们来到了4.5周年，玩家真正直面巫王和双子女皇的《崔林特尔梅之金》。

活动让巫王的形象更加立体，他不止是一个玩弄权御之术的人，我们终于了解到了他在高塔上经历的秘密。这让其人物弧线超越了简单的权斗和国度，攀升到了俯视生命与文明，思考其存在意义的级别。

方舟用四年时间，去一次次颠覆这个从未露面的反派形象。他从未被洗白，只是一次次变得更复杂、深刻。为何一个手游，要如此费力塑造一个反派，而他甚至不是玩家最主要的敌人？

或许因为，这才是真正负责的塑造方式。它巧妙地把一个反派，从黑白的脸谱，变成立体复杂的角色，然后，用这个角色的立体，让整个故事背景拔地而起。这时，你才会透过“反派”这单薄头衔的烟幕弹，看到创作者真正想描述的主题。

那透过烟幕，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是迷茫阴暗的莱塔尼亚。在高处，王位变换、名誉反转，权力更迭、胜负游荡，一切喧嚣响亮；可唯有低处的苦难永存，在花哨的翻牌戏法后，是不变的无言疾苦。被病痛和权斗埋藏的平民，乃伟大法师的薪火、权贵晚宴下的白骨；他们构成了莱塔尼亚，然而唯有传说外，那一笔带过的痛苦属于他们。

明日方舟一步步让玩家的视野超越巫王的善恶，让人看向传奇背后，不被叙述的角落。其实，这是游戏开场就定下的基调：你会游历诸国，深陷纷争与无法化解的矛盾，而你的故事不是简单的惩恶扬善，不是作为勇者击倒恶龙，所以你名为博士（Doctor），亦为“医师”，背靠罗德岛，一家医药公司；这是你在故事中的真正使命——站在无名匹夫间，诊断时代的病症，见证挣扎，悬壶济世。

画面出自活动《画中人》

一个单薄的反派，是撑不起这种叙事的。

明日方舟打碎二元性的复杂塑造，写出了许多不仅供人消遣，甚至引人深思的故事。许多活动剧情，都潜藏着对时代一次次变革和灾难的反思，讲述人性的恶与困境，也书写将时代推出泥潭的微光，这才是纸牌真正的正反面。

反派背后，是一部作品的创作理念，创作者是否言之有物，是否曾经思考，内容是否诞生自流水线，一目了然。创作理念决定了几乎一切，剧情对大多数手游来说其实不是重点，很多人都会跳过，但如果创作者同样认真对待呢？

反派，是杰作的名片。美剧巅峰《绝命毒师》《火线》，就将反派的塑造推到了极限。它们讲述他们的动机、心路历程和爱恨情仇，不为洗白，不求共情，只为打碎正邪对立的单纯幻象，将复杂的人性困境和社会病症暴露无遗。这样，我们才能透过剧集看到社会的不公、人之贪欲和禁品，是如何侵蚀一切的。

方舟的反派背后，总藏着更深的议题。在《多索雷斯假日》中，一座看似纸醉金迷的奢靡度假城，背后的理念却是：在深入骨髓的贫苦中，人民应该有权记得欢笑和享乐的色彩。

而在《叙拉古人》里，一名黑帮首领试图用自毁来击垮暴力的旧秩序。他最终放弃，不是因为被勇士嘴炮“这会伤及无辜”，而是意识到，假如没有新思想的引导，那纵使旧秩序坍塌，世人也会因为迷茫和惯性，造出一个旧秩序的替代品。

《孤星》中，是偏执而不顾灾祸的“反派”，将泰拉世界拽入了太空探索的时代。就像现实中，人类是在太空竞赛和二战德国科学家的帮助下，才登上了月球。

这些故事总是想让玩家望穿幻象，看见复杂深刻的现实，因为只有如此，时代才会改变，人类才会在深思后尝试做得更好。其实《明日方舟》的剧情，从来就是一个关于时代改变的故事。

在文章最初，拉斯普京的故事中，有个粗俗但传播广泛的轶事：他的某部位长30厘米，如今正储存在圣彼得堡的博物馆里。

然而实际上，多家博物馆都有这所谓的藏物，可它们都不是真人器官，而是海参和动物肢体。这个轶事把拉斯普京进一步变成超自然的妖僧、淫乱的罪人，其形象是如此鲜明，以至于轻易就掩盖了背后的真正故事。

真相不在轶事里，而在亡魂留下的细语中，在被烧毁的日记间。假如不打破反派的浅薄神话，我们又怎会意识到，哪怕一个粗陋的荤段子传说背后，也能埋藏一片土地上，皇权长达百年的罪恶，以及众生承受世代的苦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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