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文胜

本节记录的是3月8号到16号，在广州中山肿瘤医院的求医经历。

1 探路

3月8号。

上午，老婆开车，我们前往广州。目的地是中山肿瘤附近的呈悦公寓酒店。看地图，它的位置在一片住宅区里。我们跟着导航下了大路，结果七拐八扭开进一条狭窄的胡同。眼看周围的景物逐渐过渡成了老旧楼房，前后张望却看不到几个路人。我俩心里不由打起鼓来：“条件至于这么差吗？看价钱不应该啊？是不是走错地方啦？”

路越走越窄。老婆干脆把车靠边停下，让我在车上看守，自己一边给酒店前台打电话，一边小跑着往前去找。

酒店其实就在拐过去不远，门脸小到可以忽略。前台姑娘却特别热情，指点我们把车紧挨门边停好。她提醒我们，这边经常会有警察来抄牌，不过，如果真来了，她就马上打电话通知我们挪车。

这是间公寓式酒店。房间面积还不小，设备齐全，也算干净敞亮。二楼楼梯间对面有两台公用的滚筒洗衣机，楼下有厨房、冰箱，吧台上一溜排着好几口电饭锅——想来是为长住的病人家属做饭用的。

把行李放好，我们决定出门去探探路，熟悉下地形，看看怎么过到中山肿瘤医院去。

医院很近。出门走几步，拐个弯，跨过天桥便到。那天桥上下有不少摊中介。每个手里都拿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代挂号、陪看病、加快CT、有房租（带电梯，可做饭）等字样。

我们转下天桥，进到医院里转了转，看了看里面的布局，重点考察了几处缴费机、挂号机的位置，便转身往回走。

亲友团根据我们的探路汇报，就酒店位置进行了一番讨论。

表哥认为，酒店还不够近，最好能搬到医院一侧，找个近点的房子，尽量别过天桥。不然等将来做完手术，又做了化疗，据他以前照顾病人的经验，那时体力急剧下降，过天桥恐怕不大方便。

老婆听了这个分析，心情很是低落了一阵子。她不敢想象，一贯生龙活虎的老公到时连天桥也过不去的样子。

我仔细研究了下地图，跟老婆说：“我看中山肿瘤这边好像没有住宅楼。真有需要，做完手术后再说。”

老婆过天桥时找两个中介聊了聊，发现她们的出租屋确实都在呈悦公寓这一侧。

回去路上，我俩都感觉肚子饿了。不想多花时间找吃的，便在路边找了家貌似正规的店面，坐下吃饭。饭菜一端上来，我们就后悔了——居然有这么难吃的铁板牛柳！难怪出门时前台姑娘悄声嘟囔：“前面这些饭店味道不行，我们自己都不在这吃。”看来她嘴里的“前面”就是这边。真是黑心饭店啊！这条街两旁还有两三家，看来也不必试了。

下午，就待在酒店休息。闲散着。稍微整理下看病的材料。

晚餐时分，我们边走边聊，一路找到一公里外的保利时光里。这里有家大众点评上评分很高的粤菜小馆：小荔园。排队等了半晌，终于吃上了。

我照例按大众点评上的菜品排名下单。老婆一看端上来的菜中有盘“酸菜卤大肠”，惊道：“内脏你也敢吃了？”——以往外出点餐，我都很注意，尽量少吃动物内脏。

我说：“这都啥时候了，吃它！”

老婆笑倒。

饭后，我们沿环市东路往回走，于路欣赏衣着清凉的各色行人。不时能看到几个南亚、非洲或东欧面孔的“国际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手机。

从淘金地铁站转下淘金路。只见有个中年妇女就着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摆着地摊，不大的塑料布上堆满了零碎饰物。慢慢走将过去，隐约感到空气中有股熟悉的味道。又走前几步，一片记忆的沉渣蓦然泛起——哦！那边小门应该有个网球场吧？想起来了！这里就是花园酒店的后门。又往四处看了看，可不就是吗！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出差广州，办事处就在这里了，后来每次出差广州，也多在附近落脚。怪不得中午车子拐下大路时，会觉着那处拥挤的小路口有股莫名的亲切。

世界有时真的好小！想到自己因为治病而住到往昔出差的酒店附近，冷热之间，不禁带出几分恍惚。

恍惚了昏黄寂寞的路灯。往前再走几步，左手路边是一溜热闹的店铺。走进一个模样古旧的面包店，老婆挑了块方包和一瓶牛奶，准备留到明天当早餐。

走到呈悦酒店附近，在老婆要求下，我们拐进一间小超市。买了脸盆，还有苹果和鸡蛋——给肿瘤病人加营养——亲友团现在一直关注这个。

这一晚，老婆和亲友团都在各种联系沟通，终于搞定了明天的门诊挂号。

2 第一次门诊：贵有贵的道理

3月9号。

早上起床，我在房间洗漱。老婆下到一楼用酒店厨房给我煮鸡蛋。

等了好半天，老婆才上了来。说煮鸡蛋时遇到了个病人家属，聊了会儿，心情挺沉重。

她遇到的这家人是从重庆来的，现在住在深圳妹妹家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陪她老公看病。她老公才40多，春节前确诊的肺癌，想着到这里大医院来看。但一两个月过去了，却还在沥沥拉拉做检查。现在，癌细胞已经扩散，连脖子附近都能摸得到疙疙瘩瘩的……听完这些，老婆更觉着紧迫：一定要尽快完成检查，尽快手术，才能防止万一癌细胞扩散。

吃完早饭，我们赶到中山肿瘤，这里已经人头涌动，像是进到了一处菜场。

我们挂的是特需门诊的加号。我在诊室外拥挤的沙发区找了个座位，坐下看书。老婆前前后后忙着。时而去诊室边看看情况，时而去护士台询问，时而跑去给我端杯水过来。一直等到中午，我们才进到诊室里。

房间大小只够摆下两张办公桌。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助理面朝里坐在靠门的桌旁。W医生坐在里面的一张办公桌后。

他首先仔细问了问我得新冠的经历和打疫苗的情况，一面很快地把前期的病历和检查报告浏览了一遍，重点看了港大医院刚拍的CT，又了解了下我三十年前的肺结核治疗经历，问我们能不能找到那时的片子——这都30年过去了，那可真没戏。又简单问了几句，就交待对面小医生开检查单，包括肿瘤标志物和结核杆菌抗体测定，胸部及上腹部增强CT。

老婆瞅空赶紧请教病情和治疗方案。W医生回答：考虑到我原先得过肺结核，有钙化点，所以要首先评估结核灶的癌变情况，排除掉疤痕癌的可能。

听这话音，如果是疤痕癌，那会不好办。

老婆又问出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是不是要做活检？”

W医生答道：“不急做，先评估。”

这时，下个病人已经被小医生叫了进来。我们只好识趣地拿好检查单离开诊室。

老婆陪着我按部就班地做各项检查，包括传说中的增强CT。

特需门诊的挂号费和检查费比普通门诊贵了好几倍，还完全走的自费。但贵有贵的道理。这里有护士专门把我们领到做检查的地方，不用和普通号一块排队，一到基本就能做上。在旁人眼里，这明明就是典型的人傻钱多嘛——这种行径不时会遭到一些病友的白眼。

这时，上海表姐得知了我的患病情况，加入到微信中的“文胜治疗核心团”。她这两年睡眠一直不好，我们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就告诉她，免得她担心得更睡不着。她一进群，就提供了一条宝贵信息：建议找上海肺科医院的J医生看病。

我们赶紧上网搜了下这位J医生的履历，那可真是熠熠发光！

午后，离开医院。我们打上车来到北京路步行街——街如其名，和北京王府井基本没啥区别。一下午，就在这里闲逛。向晚，终于在街角找了间铺子，要了碗牛杂吃着，感觉滋味其实比不上顺德的细妹牛杂。回转头，又凑热闹点了份凉拌鱼皮，也没有几分惊艳。路过大佛寺，我们进去认真走了一圈，听读了一段晚经，把认识不认识的菩萨转着圈拜了一遍，还在佛前供了一盏灯——见庙就拜，成了我们此后一路的心灵寄托。

一路上，亲友团在微信群里继续讨论治疗方案。补充蛋白质，多吃牛奶鸡蛋，依然是大家叮嘱的重点。

这时，表姐发来信息。说上海J医生已经看了我的病历。他根据其中一项指标，认为鳞癌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建议我们找到两年前体检拍的CT进行比对。他还提供了一条令人难以置信的好消息，他们最近遇到的50例肿瘤病人，有48个开出来是良性的。

老婆赶紧打电话，托闺蜜周末去港大医院一趟，把我20年10月体检的CT打印了，快递过来。

晚上，老婆通过度娘恶补了一番疤痕癌的知识，果然是预后更不好的一种癌，属于皮肤癌，典型特征是会在腹部出现一些影像学的改变。她于是猜想，怪不得W医生开的增强CT不仅有胸部，还有腹部。

白天检查、游玩，晚上查询资料、讨论病情、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从此成了我们以后每天的固定套路。

3 网红扎堆的沙面

3月10号。

W医生的下次门诊是周一。从周五到周日就空出三天没事干。我们商量后决定干脆不回深圳，就在广州逛逛——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用不着照管孩子和家人，可以自由自在地潇洒走一回。我也算提前体验一把退休生活。

头天晚上，我在大众点评APP上搜到，沙面是广州的热门景点。第二天，我们早餐也没吃，八点多就打车过来。在沙面岛外的路口下了车，步行过了桥，也不问景点，一路只管走。想先找个餐馆，把肚子填饱再说。

计划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沙面岛的清晨美且宁静，行人稀少，但店铺都要到九点后才开门。早点肯定没戏了。

下车时老婆撇到有家猫屎咖啡，于是，我们饿着肚子，绕着半岛走了一大圈，一直也没有找见。终于遇见另一家猫屎咖啡，好歹开门营业，赶忙进店坐下。却见店里店外，不时有靓女帅哥搔首弄姿，走来走去，对面一准有几个横着竖着的摄影师。店里装修甚至报纸杂志，都为网红打卡做了精心设计。

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店里店外的网红表演，也努力当好网红们的背景。

这一天基本泡在了沙面。在半岛中央的林荫道上漫步，探索侧街上的精致小店，观摩摄影和被摄影的网红；寻访厚重的近代建筑、谐趣的雕像；造访铜臭满满的小教堂（以下图片来自：荔湾区融媒体中心 荔湾 | 美翻了！这还是你认识的沙面吗？）......

偶然走进一家别致的咖啡馆：“Room 8古董咖啡”，正想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却被店员告知：下午时段都被某公司的团建包场了。

4 永庆坊，再访沙面Room 8古董咖啡

3月11号。又是一天空闲。

先去永庆坊胡乱走了一通。在东湖酒楼叹了早茶。

吃完早茶，时间还早，决定再访沙面。

步行去不过一公里。在昨天错过的Room 8古董咖啡找个角落看书，消磨了一下午。

黄昏时分，回到酒店。港大医院2021年的体检CT已经寄到了。

5 东山湖公园的合唱队，妹妹和妹夫驾到

3月12号。继续闲逛。

打车来到东山湖公园。在园内闲走。

虽然不是周末，但园内游人并不少。老人尤其多。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打牌下棋，跳舞唱歌。最有趣的是两个老人合唱团。两个团隔着水面各占了一座水阁。正面都张挂着两张歌谱，旁边有老者弹奏电子琴。有人上来翻下歌谱，伴奏响起，老老少少唱起来。那氛围真是欢乐、带感。

站着看了会儿，找块空地坐下来，跟着大伙摇头晃脑一起唱。那些歌曲调简单，节奏听上去差不多，跟着大群人合唱，也用不着多少唱功和技巧，反正就是带劲。将来我退休了，是不是也参加个这样的合唱团呢？我想，但是如果肺被切除了，还能不能唱得动？这，是个问题。

唱了会儿，我们起身走开，继续在园内散步。走到累了，转几个弯，来到位于园中央的一家咖啡馆：“月照心舍”，找了P副临湖的座位，看书、叹咖啡。

快到中午，我们走出公园，迤逦一路，寻到一家米其林餐馆：“常来小聚”。地方略有排挡的感觉，但味道相当不错。

饭后，跟着导航往酒店走。不觉又来到一处热闹所在：眼见得遍地网红，摄影、照相镜头亚赛密林。原来是又一处网红打卡地：东山口。

穿过东山口，转了几个弯就到了中山肿瘤医院。跨过天桥，再走几步，便回到酒店。

进到房间，老婆告诉我，我妹妹、妹夫已经在路上了，不知道啥时候到酒店，是不是有啥大事，上海的J医生有了什么不好的判断？

赶紧电话给妹妹。原来是她和妹夫放心不下，请了假，已经坐在高铁上，快到广州了。这也是几个亲友商量的意见：妹夫开公司，办事灵活，过来或许可以帮上忙。她们也订在呈悦公寓住。

我们第二次来到小荔园。这次是四个人。又点了酸菜卤大肠。

6 第二次门诊

3月13号。

这次是四个人到了中山肿瘤医院。照例加号。等快1点时才被叫到。

这次，我们把两年半前体检的CT片带来，给了医生。W医生说，这片子非常重要！现在可以确认，这块肿瘤就是两年半时间发展起来的，可以排除疤痕癌。这是一个好消息。

然后，他微笑地看着我们："那，就准备手术喽？"——老婆后来说，这是她一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

接下来，医生又开了一堆检查。说要等各项检查完，才能安排手术。

老婆抽空赶紧问：大概什么时候手术？W医生让我们“不要催，不然会催出大事来的，必须把各项检查都完善”。

不过，PET CT和穿刺活检还是没安排上。我们也没底气问医生为啥不做这几项检查。

从诊室出来已经1:30。看了检查单，若干检查排得零零落落，最晚一个居然排到了4月7号！

这可不行！作为退役前华为秘书科长，老婆再次发挥了她超强的行动力和筹划能力。她来到特需门诊的前台，一番沟通下，把所有检查项目重新排了序，自费加钱8000块，靠后的和瓶颈项目（如，做内镜检查前，要有验血结果，验血就是瓶颈）统统做了加急处理。这样，两天就可以把所有检查搞完，正好能赶上W医生的周四门诊。

这边老婆和我去各处排号、做检查，那边妹妹、妹夫觉得事情基本顺了，决定先回去上班，等我手术时她们再赶过来。

7 第一次全麻，脑白质疏松

3月14~15号。妹妹、妹夫坐高铁回了庐江。我们每天到医院做检查。

安排在14号的检查项目最多。一大早有电子内镜，11点是头颅MR。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全身麻醉和内镜检查。

为什么医生开电子内镜，而不是超声内镜？亲友团里就此又展开了一阵讨论。大家都关心这次会不会做活检。

老婆转述了询问后这边护士的说法：开超声镜才会取活检，开电子镜意思就是一般不会做活检了，除非遇到特殊状况，才可能现场加活检项目。这样说来，这次做活检的可能性不大。

特需门诊过来做内镜的人也有不少，排队时间有点长。一大堆紧张兮兮的人挤在等候区的两条靠背椅附近，每个人手背上都插着留置针头。护士不时过来和那些犹豫不决的老人沟通，当场决定是局麻还是全麻。

当真做上内镜倒也没有想象的痛苦。躺到手术台上，刚刚把手头的系统创新方法想了点头绪出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半个多小时后，从全麻中醒来，只觉喉咙有些发木。

稍作休息，又去赶场做头颅MR。

做完检查，中午点了外卖在酒店房间里吃了。亲友团对我们点的餐表示认可——要多吃荤的，多补补。

下午，我们就看到了脑部CT的报告。除脑白质疏松外，没有其他问题。“脑白质疏松”从此就成了家里的一个梗。只要我出了点什么错，就会被老婆笑话一句：年纪大了、脑白质疏松。

晚上6点，做心脏彩超。

这一天过得相当充实。

15号。

早上8点做了肺功能检查。包括两项检查。吹气检查看上去简单，但我吹了好几次，总也吹不好；抽动脉血，采血位置在腕骨的尖上，那是相当地刺痛。

抽动脉血时，出了个小插曲。我是加钱提前做的检查，有护士提前10分钟带过来，拿到V001号。一位老姐7:30就来了，拿了B001号。她以为自己肯定是第一个，没想到开始叫号后的第一个居然是我。她略显鄙夷地斜着看了我们一眼，吊起一口纯正的东北腔说道：“肯定早银儿（找人）了......”

做完检查的剩余时间，我们继续找地方玩。找来找去，发现还是沙面最是闲适自在，于是几乎每天的下半场，我们都泡在沙面的某个小馆里——不是在Room 8叹古董品咖啡，就是窝在某家猫屎咖啡发呆。

8 第三次门诊——“可以手术了！”

3月16号。第三次来到中山肿瘤医院。

走进医院前，最后一项检查的结果也出来了。

当W医生看到我们居然两天内就把所有的检查都做完了，不由笑了起来：“你们这么快就全做好了啊，这倒让我为难了。”

看完所有检查报告，W医生说：可以手术了。让我们回去等住院通知。

老婆问：“要等多长时间才会有通知？”

医生回答：会提前两天通知你们，“不要催”。

老婆又问：”大概多久？“

医生回答：”这个不能确定。“

老婆怕随时要叫下一个号了，赶紧加快语速追问：“您大概怀疑是什么？是炎症导致的肉芽瘤、肺结核，还是癌症呢？”

这几种病是这些天亲友团里反复研究商量得出的几种可能。

W医生回答：“都有可能。”这个答复让我们有些傻眼。

再问关于活检的问题。医生说，这种情况不建议穿刺，术前也不会再做任何检查了。回去等手术通知就好。

为什么不建议穿刺？亲友团讨论了几条可能性，但都不好说就是W医生的理由。后来又想到，是不是医生认为病灶位置可能不合适穿刺？按道理也不应该。港大医院对穿刺都没有任何犹豫。这一点，我们到今天也没弄明白。

进去几分钟就出了诊室。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咋：

这就要手术啦？

什么时候会有通知呢？

不知道，也没地方问。

那就——回家吧？

老婆和我商量了一下，看看时间还不到中午，决定干脆还是回深圳等通知，现在就走。

回到呈悦酒店，正赶上酒店员工拿着水管在浇花、洗东西。老婆请她帮忙把我们的车冲一下——停在酒店门口一周多，车身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前台姑娘很热情，干脆拿来抹布，帮着把车身上下擦洗了一通。

人家投桃，咱得报李不是？办完退房手续，老婆便坐了下来，给这位前台写了一堆好评，一天一条——这是她应得的，酒店简陋，这位热情的前台姑娘每天快快活活地撑起了场面。

9 住在酒店：看剧，还是读书？

异地就医，酒店是半个家。每天总有大把时间待在酒店。

我们住的呈悦酒店是家公寓式酒店。老婆预定这家酒店时，冲着它和医院距离近。它价格不算便宜，但房间不小，设施简单但一应俱全，而且对长期居住考虑得很周到，比如它有很多家里常用的晾衣架，而不是那种只适合挂西装的挂架。一楼可以做饭，二楼还有两台滚筒洗衣机和免费的洗衣液。我们在这的日子里，把大件的衣服都丢到洗衣房去洗。洗好的衣服一部分可以挂在房间窗户外的铁架上，剩下的还可以挂到走廊窗外。

推开窗往下看，就可以看到对面底楼的一户居民小院。说是小院，其实是木制沙发围成四四方方的一圈。左下角挨挨挤挤着几盆花草。天一黑，小院就点上了灯。通黄通黄的一大圈。右侧一张沙发椅上总坐着个老太太。从早到晚，就那么安静落寞地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有几个人进到小院闲聊。自在的像是客厅里。一转眼，又只剩老太太一个人，默然坐着。

和医院距离近，附近餐馆和便利店多，都是这家酒店的好处。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因为附近多的是老旧住宅区，所以周围平时都比较吵闹，尤其前半夜经常很大的喧闹，听着就像在耳边一样——那是底楼那头小菜场的打牌声。

好在我俩对屋外的噪音不太在意。

总的来说，住着还算舒服。

干“家务”、查资料、和亲戚商讨病情之余，老婆在酒店电视上找到了一个生活剧：《我们的日子》，没事的时候，一路追着看。

我一贯对家长里短的生活剧没兴趣。刚到广州时，还打算照着老同事的建议，平时多看看喜剧，放松放松心情。于是，找来成龙的《奇迹》看起，结果看到一半放弃了，觉得相当无聊。看剧显然不是我的菜！而且，我逐渐发现，自己不需要通过看剧来放松心情——本来就没感觉，难道要自行制造一点压力吗？

我和老婆说：“看剧还是算了。看书，写东西，才是我的爱。”——老婆原来想让我多休息，少费神在读书、写东西上，想想只好随我去了。

只要放宽心情，病中恰是读书的好时候。

在港大住院的几天，我把《珍珠港：预警与决策》，一本枯燥的调查报告啃了下来。

到广州中山肿瘤看病就更舒服了。既没有甲流发烧的难受，也没有病友和护士的干扰，所有后勤和看病安排有老婆一手负责，我只管休息和读书。

这期间，读到的最有收获的是清华大学柳冠中老爷子的《事理学方法论》。

过年期间，在混沌APP上听了老爷子的演讲，让我对系统创新方法论的产生了一次认知跃迁。这次，我干脆把刚买的柳冠中全套著作都带了来。研读之下，果然收获了不少共鸣和灵感。在等待门诊和检查的间隙，我经常掏出手机，在welink共享文件夹中完善“产品创新方法”讲稿。从TRIZ中“借来”的几个创新工具总让我有些感觉“不爽”，这次一一想到了解决办法。

8天里，还看掉了库兹韦尔的《人工智能的未来》和杜威的《公众及其问题》。都是些攒了很久的好书。

2023年第13本，《人工智能的未来》

库兹韦尔的大作，闻名已久。果然内容硬核，说服力蛮强。

库兹韦尔以人类大脑新皮质模型假说为基础，构建了一个颇具说服力的模拟人脑的思维实验。读来令人脑洞大开，好书啊！

可惜的一点是，翻译质量挺糟糕的。有很多非常基本错误，比如“格子”居然译成了“平方”，也是比较奇葩的。

疾病似乎能附上额外的加成，让书中信息可以用更强的力度，在人的内心深处搅动旋涡。患病诚可恶，读则两不误。信哉！

10 返回深圳

16号下午，依然是老婆开车，我们返回深圳。

临走头一天，顺道去考察了下中山肿瘤对面的华泰宾馆。它看上去气派多了，有一圈巨大的停车场，还有配套的酒楼，房间条件也好，价格却和呈悦公寓差不多。我们考虑下次来做手术时，可以住这儿。但手术时间定不下来，怕订晚了没房啊！老婆想了想，就在携程上按天预定了三天后的10天房间。这样，将来万一手术时间推后，就可以按天取消——为大病预定酒店，也是一件系统工程啊！

亲友团继续商量下一步的方案。妹妹和妹夫主张去上海一趟。我们请表姐先联系上海的医生。

表姐处又传来信息，上海J医生认为，有一定可能只是炎症或肺结核，那样也许就不需要手术了。

表姐悄悄告诉妹妹，妹妹又悄悄转告了老婆：上海J医生说，我这个阴影涉及面大，如果手术，切一个肺小叶不够，要把左肺全切掉。所以，最好切之前去上海看看，万一能保住呢。

我们本来偏向在广州尽快动手术，但这些信息给了我们另外的希望。

是该留在这里等通知做手术，还是去上海碰碰运气？我的病情有没有不动手术的希望？

我们心里一直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