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了的案子才是案子，没有查的案子就不是案子。”

宋典史把烟袋往桌上一扔，一语道破了二十年前陆家灭门案的真相。

冷捕头临终前的遗言

宋典史本名宋仲虬，幼年即有神童之名，十六岁中秀才，十九岁乡试第一，二十八岁拿了会元，名满江南。

正当宋仲虬志得意满之时，科场舞弊案发，主考被御史参了受贿漏题，考前曾拜会过主考的宋仲虬和一同赴京赶考的好友也被波及，在狱中受尽折磨。

宋仲虬屈打成招，被他供出来的好友没等到朝廷翻案便已悬梁自尽，宋仲虬右手三根手指尽失，左腿也跛了。

皇上下旨，说县令以下的职务宋仲虬任选，领五品的俸禄，宋仲虬于是在蠹县做起了典史。

宋典史有刑狱之权，但出了人命，这案子算不算命案，却是冷捕头说了算。

蠹县是个大县，二十万人丁，五年却只有两起预谋杀人案。大部分被抢了田产霸了妻女的受害者的死因在卷宗里都成了意外，或是溺水而亡或是失足跳崖，也有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案子桩桩件件，却极少有苦主上告，说到底，是因为人们清楚，无论五侯府行什么事，衙门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五侯府当家的就曾对捕快曲三更说：

“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衙门养的呀！”

五侯府是蠹县五个由混混无赖组成的帮会的自称，人们管他们叫二鼠三狼。

每月，五侯府孝敬冷捕头五十两，他再拨出一两作为柴米钱赏给手下，上行下效，沆瀣一气。

冷捕头需要钱，最大的原因是妓女林四娘。

林四娘少时被舅舅卖到翠华楼，蒙冷捕头所救，互生情意。

翠花楼的花销不低。妓女春杏长得不好看又不会弹唱，清廉的宋典史也只负担得起一个月去她那一次，而像林四娘这样上得了台面的，见一面要六两八钱，喝口茶需二十两，冷捕头要是不贪，省吃俭用两年才能换一次和林四娘独处的机会。

于是，冷捕头充当了五侯府的保护伞。

衙门里有个叫张老三的，得了好处要抢一寡妇的宅子，他先是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了寡妇的儿子，逼她签下借据，之后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说寡妇还不起钱只能以房子相抵。

曲三更知道了，私下放人，张老三不同意，两人殴打到一处。

事后，冷捕头给了张老三医药费，对曲三更说：

“公道是一条绕远的道。”

不久，冷捕头被人用轿杠穿透，裹上稻草立于田间，他临终前的这句遗言揭开了连环杀人案凶手的真面目。

陆直为何非死不可

冷捕头死时，头颈有明显的勒痕，轿杠上引用典籍，刻有一行字“吾道一以贯之”，而第二个受害者王夫子则是被人用铜戒尺反复击打后脑而死。

二十年前，蠹县来了个耍猴的，学堂里的学生逃学去看，被王夫子逮了个正着。学生哄然四散，围观的路人败了兴也走了，耍猴的拦着王夫子不让走，说自己不能白忙活一场。

王夫子见还有几个泼皮坐在一边嗑瓜子，上前鞠了一躬，让他们多少给点。

泼皮将铜板掷向王夫子，当街取笑，王夫子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谁知血一上头就像疯了一样，打了泼皮一顿。

王夫子愤恨难消，抓到学生乔狗儿偷笔，直追着打。乔狗儿的枕骨破碎，被王夫子砍下头颅，趁着不年不集没有戏班子演戏给抛到了戏台后。

二十年后，冷捕头和王夫子的接连死亡让陆直敏锐地意识到这一切都与陆家灭门案有关。

二十年前，陆宅的主人叫陆远暴。

陆远暴没有生育能力，心理扭曲，便喜欢在其它事情上出风头。白天，他和擅长小纂的赵举人比书法，专挑翠华楼这样的地方写榜书，靠力气胜人。晚上，他以虐待妓女为乐，林四娘之前的好几个姑娘都生死未卜。

陆宅里除了陆远暴还有管家陆忠、护院张贵、仆役陈旺、厨子尤二、书童陆直等人。

陆直是陆远暴捡回家的小叫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林四娘被陆远暴包了身，不能再接别的客，便通过乌龟小宝子传信与冷捕头私会。

陆直知道后，藏在假山后偷窥，不慎碰翻灯笼，被冷捕头抓住。

冷捕头对外谎称陆直是小毛贼，要将其灭口，陆直急中生智，提醒冷捕头自己值夜的灯笼掉在了花园的太湖石边，地点就在冷捕头爱的林四娘房外，冷捕头要处置自己容易，但事后想圆满解释却太难。

从冷捕头手下全身而退的陆直小小年纪便已学会操控人心，也正因此，他带着其他八个人犯下了陆家灭门案。

陆直进宅子，头三年跟的是陆忠。

曹家有五十顷地在陆家的水源上游，陆远暴想要，但曹老太爷一直不想卖。

曹老太爷死后，三个儿子分家，老大老三不想卖，老二分了中间一块最小最薄的地。

陆忠给陆远暴出主意，让他高价买了那块地，不种，只铺上含有害虫甩的籽的新稻草。一年后，其它两块地闹起了包叶虫，颗粒无收，只能低价卖给陆远暴。

陆远暴和陆忠之间打的是加了暗语的手语，陆忠见陆直颇得陆远暴赏识，便把这套手语传授给了陆直。

陆直在仆人们一口一声的“干少爷”里迷了心窍，又听爱攀比的陆远暴说等他学业有成就给他提籍考功名，于是跪在陆远暴面前要叫他干爹，被震怒的陆远暴罚跪，让他磕着头一个一个地问家丁谁愿意做他的爹。

陆直受了辱，起了吃绝户的心思。

陆远暴生病，医生程逸致开了两套药方，一套给了陈旺，另一套是陆远暴的。

两套方子一起煎服，陆远暴不出半年便吐血而死。

数月前，陆直的砚台丢在了学堂，他回去拿的时候正巧看见王夫子跪在乔狗儿坟前，后来他从小宝子那儿听说了乔狗儿的遭遇，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陆远暴死后，陆直找了王夫子，让他伪造陆远暴的笔迹写下遗嘱，将所有家产赠与陆直。谁知，陆远暴的弟弟陆近信带着妻子邹氏、长子陆不忧、次女陆萍儿赶来奔丧，听说哥哥把家产给了书童，大为纳罕。

陆直怕他报官，策划了火灾。

陆直的帮凶分为三类。

一类是被陆直胁迫的，如王夫子、冷捕头、林四娘和程逸致，陆直手里有程逸致借问诊偷走的物品清单。

第二类是求财心切，主动与陆直为伍的陈旺和尤二。陈旺曾拿着母亲看病的钱翻墙去赌，输得镚子儿不剩。尤二贪财，毛遂自荐，不惜给其他家丁下药作为投名状。

最后一类是想报答陆直的张贵和师兄柳十七。柳十七外号鬼手，拿人钱财替人杀生，遭了报复重伤昏迷，是陆直冒着风险收留了他。

案发那日，张贵和柳十七杀了所有人，随后大火从四面燃起，直烧到第二日。路过的更夫曲天明热心救火，被害怕事情败露的冷捕头勒死。

事后，冷捕头将火灾定性为意外，以好友的名义给了曲家不少钱，带着曲天明的儿子曲三更当了捕快。

让陆直想不到的是，二十年后，伴随着冷捕头等人的死，陆家灭门案再次被翻了出来，而始作俑者是魏知县。

魏知县本名陆不忧，火起后他与小宝子换了身份，逃出生天。

二十年后，魏知县回到蠹县，却没有选择公开审理此案，原因有三。

第一、陆家灭门案是被冷捕头定性了的意外失火案，他一个对蠹县情况不了解的知县刚上任就翻旧案，只会打草惊蛇。

第二、陆家灭门案发生在二十年前，除了残垣断壁，一切证据都已消弭，即使抓捕了一干人犯也无法定罪。

第三、犯人里，冷捕头等人没有改名，张贵更名张继祖，尤二成了牛不厌，虽然魏知县可以通过查阅户籍资料找到他们（相当于虽然名字变了但身份证号没变），但是在冷捕头的帮助下已经改名换籍的陆直（身份证号变了）却已查无此人。

二十年后的连环杀人案的最终目的就是敲山震虎，让陆家灭门案的真凶陆直主动暴露。

写在最后

冷捕头临终前说，公道是一条绕远的道。陆不忧为了让家人沉冤得雪，这条路走了二十年。

一系列的杀人案让陆不忧终于锁定了真凶，天理昭昭，陆直非死不可。#繁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