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告诉自己，我要成为一个好演员 - 对话 雷佳音

对话 · 雷佳音

以下为采访摘要

“我要成为一个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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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雷佳音

张艺谋的新电影《坚如磐石》定档这个中秋十一长假，我们跟主演雷佳音，约了这次专访。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一，晚上接近九点钟，我们等到了雷佳音。这一整天，他都在不同的摄影棚里接受不同媒体的采访。见面时，他不出所料特别疲惫，但依旧礼貌、谦逊和诚恳。

田川：今天一直忙到现在都没休息？

雷佳音：有的时候能有十分钟捯口气儿。

△电影《坚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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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雷佳音

电影《坚如磐石》中云集多位实力演技派。这部刚刚上映的电影，2019年就已经拍摄完成。那是雷佳音第一次和张艺谋导演合作，在那之后至今五年的时间里，他们二位又合作了三次，几乎这几年每一部张艺谋的电影里，都有雷佳音的角色。《坚如磐石》这部电影拍摄的时候，雷佳音35岁，在戏中扮演一个年轻的刑事技术科警察。能被张艺谋选中，在他电影里演一个角色，那是雷佳音从学表演最开始，就已萌生心中的梦想。

田川：《坚如磐石》第一次和张艺谋导演合作，算是成全了你20年的梦想，会特别希望得到导演的认可吗？

雷佳音：是。其实演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会比以前的杂念大，因为你会掐指算都有谁演过张艺谋的电影，中国的，外国的，无一例外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现在我站到面前了，就有我好像走进了某一个轨道的感觉，会有无形的压力。哪怕劲儿使大了也不能不去试验，会很努力地不留遗憾。这东西在今天来看准不准确我不知道，那是我35岁交出来的答案，但当时确实努力地不想放弃。

田川：你说在这部电影里拍了一段你认为最难的戏。

雷佳音：确实很难，到今天，过了5年了，那段戏的难度我还是会排在很前很前。我们常说，演一个生活里没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去可以感受，去借鉴。但有三件在你生命中从没发生过的事，而且集中在30秒内发生了，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知道。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是傻掉的，没有反应的，但我作为演员怎么演？就演完蛋了？那不成立。所以你就得想观众怎么看，我自己是什么感受，得找一个出口。但这个出口是什么，得反复去试探。

△电影《坚如磐石》

雷佳音：我曾经跟张艺谋导演说，只要他喊，我就去，不论角色大小，主角、配角、报酬都不考虑，因为确实能在那儿找到快乐。所以去他的剧组我经常是开盲盒，因为不知道他要让我演什么。以前都是我们拿到剧本后主观地说，这个我想演，这个没演过要演，这个我喜欢，这个演员班底好……你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判断。但是当张艺谋导演喊的时候，就会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你让我演什么。演叛徒，演宰相，演警察，当你是被动接受的时候，完成这些角色后你会有最本真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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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的春节，电影市场恢复了昔日热度。张艺谋的电影《满江红》里，秦桧这个角色特别出彩。这个华语圈都熟知的反派历史人物，在雷佳音的诠释下，带给观众一份惊喜。

△电影《满江红》雷佳音 饰 秦桧

田川：拿到秦桧这个角色的时候你什么反应？

雷佳音：怎么会让我演这个角色？我能演吗？考虑了很多东西，包括风水，这一播出，演得不好遭骂，演好了也是遭骂，里外都是遭骂的一条路。但是你有演员的本能，闻着味就会过去，嘴上说不要，实际就是去。

其实当时答应演的时候，剧本上的秦桧是40岁，我感觉可能能驾驭。但如果没记错，开机再拿到剧本，故事往后推了10来年，秦桧变50多了，我在家就犯愁了，这怎么弄？我又不能演老，毕竟我年龄在这儿。我说那我就演一个“病”，通过形体的病来展示这个人心里的病，就想辙解决。但其实你会发现，往往这种不自在的东西会把你逼到那个份上，然后打开另外的自在。

田川：拍摄中有被导演否定的时候吗？

雷佳音：他是一个特别爱护演员的导演，爱护到把你捧在手里怕你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我觉得导演蛮擅长观察的，有时他会走到演员跟前偷偷说，不会让别人听见。但导演对我没有，都是拿着对讲机说，可能我在他心里抗击打能力强吧。

田川：那你是抗击打能力强的演员吗？

雷佳音：很强，抗压。

田川：还记得第一次觉得需要自己扛了是什么时候吗？

雷佳音：16岁从老家到沈阳读艺校，发现真的得一个人了，那个时候确实就会成长。16岁之前我就是一个特别阳光的孩子，反正我一说话大家就乐。那会儿也不会去想什么出路，生活，都不想，每天就是玩、踢球、看漫画。但是当你背井离乡到了另一个城市，一到周末，沈阳的孩子都会回家，我是外地孩子走不了，最后一个学校里就你一个人，很吓人的。而且有的时候晚上七八点就停电，一个小孩在学校里没有电，没有手机，看不了书，你能干啥？只能发呆，想我从哪来要到哪去，然后就会去新华书店买哲学书看。因为你没事干，你就会想我在这干嘛呢，将来要干嘛。那会儿确实是长大了，开始独自面对了。

田川：那时给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雷佳音：那时候就是明码标价，努力，付出，积累，5点起床，4点半起床，你看了100部电影，那我就看1000部。你得告诉自己，我要成为一个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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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张艺谋导演一起拍电影，是很多年轻演员的心愿，尤其是那批新千年成长起来的年轻演员。2002年张艺谋的电影《英雄》开创了中国电影史商业票房的新纪元。从那之后，票房纪录不断被刷新、商业电影的神话也不断地被改写。青年演员们机会增多了，诱惑强烈了，竞争也随之越来越激烈。19岁时，雷佳音以全国第二名的好成绩考进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四年毕业时，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上海话剧中心、成为一名青年演员。而那是2006年，距离他真正被观众接受、被认可、被熟知，还要再等十年。

田川：《我的前半生》让更多人知道了你，在那之前你其实已经演了十年戏，当时有设想过自己未来做什么吗？还是一直觉得我一定会红，我一定要红？

雷佳音：没想过红不红，那时候对我来说，红意味着能演到更好的角色，演到好的角色才可能有观众给你鼓掌。学表演的时候，你只有演到剧本人物表上的第一位时，谢幕才能在中间，才能有更多的光聚在你身上，所以那时候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演到好角色。没有那么急功近利，可能有时候会想这要我演，我是不是能比他演的更好一点。

田川：如果我问哪个角色会不会有点不讲究？或者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好角色呢？

雷佳音：比如我们那时候都崇拜陈道明老师，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演康熙会比他好，但你就是想演，是一种冲动，没事儿就在屋里练“朕八岁继位”，就天天模仿。

“我是一个特别安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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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如磐石》的海报里，张国立、陈冲、于和伟、李乃文等一众实力悍将，云集在暗色背景中，强烈的明暗对比光感，暗示着波涛汹涌的剧情。在电影发布会上，众位演员的坐席位置，令网友们大开脑洞，打趣雷佳音像是“掉进了狼窝的哈士奇”。

△电影《坚如磐石》

田川：看到大家说你像是“掉进了狼窝的哈士奇”什么感觉？

雷佳音：原来没这么想，大家一说我觉得还挺形象。我是觉得我特别幸运能在这部戏里，所以我不想做成你都幸运了还什么都往前冲，感觉没你不行似的，我不希望那样。不是说优点，我真的希望关心别人一点，希望让别人舒服，哪怕自己疲劳一点。

田川：你一直都是这样谦虚的状态吗？

雷佳音：不是，张狂过，甚至30多岁的时候还张狂过。

田川：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可以那么张狂？

雷佳音：本来男的30多岁的时候各方面都有劲儿，有精力，我在舞台上演戏观众给我鼓掌，就会增加自信。其实我恰恰是在剧团的时候特别舒服，每天上班，一年365天有100多天在舞台上。白天排新戏，晚上演旧戏，来回滚。有戏找你的时候就去拍戏，挣点外快。我还真不是那种跑组的，都是我演话剧的时候人家来看戏，然后到后台找我说“这孩子有点意思，愿不愿意拍电视剧？”我说愿意。我面试过几次，没一次成功，不会弄，一面试就不对，所以都是我演话剧的时候人家找的我，然后慢慢就有戏拍了，一直到拍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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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数雷佳音从上戏毕业后，在话剧舞台上、在电视剧、电影里，雷佳音塑造的大大小小的角色，少说也不下40个。演过革命老区的外国记者，演过侦查员，演过卖盗版光碟的小贩，演过大公司的销售总监，演过街头混混，也演过绿林好汉。有人记得他演的锦衣卫，也有人记得他演的渣男前夫哥。不过，更多观众认识雷佳音，是从《人世间》开始。

△电视剧《人世间》雷佳音 饰 周秉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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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年初，年代大剧《人世间》，彻底让雷佳音火了。他在剧中扮演的“老疙瘩”周秉昆，耿直、热情，像极了每个家庭里最平凡的孩子。即便没有志在四方，父母也能因他而得膝下承欢。观众从上了岁数的，到中年、青年，都能接纳，甚至是喜欢上这个角色。雷佳音也因此获得了第31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男主角、第28届白玉兰奖最佳男主角等诸多奖项。

雷佳音：拿到剧本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周秉昆是1953年生人，我爸是1953年的，我就想让他们看到我，留一个念想。年代戏为什么好，就是有的时候你不用看戏里的这些人，看到院子里打进来的阳光，看到炕头，经历过的人一下就会回到三四十年前。说一句特别夸张的话，我是38岁演的周秉昆，可能前38年都是在为这个角色准备。我是东北人，我当时也没有强求说这个人物是什么样的，我去贴近他，就是拧在一起的，特顺畅。

田川：有跟父母聊过90年代那会儿的事情吗，他们是什么生活状态？

雷佳音：起码在我心里，那是我最有安全感的年代，父母40来岁，是他们最当打力壮的时候，而且我也懂事了。

田川：但是他们也经历了下岗潮，那个时候你会慌张吗？

雷佳音：我倒是因为我妈下岗，把我性格的另一面给拽出来了。我小时候是一个特别安静的孩子，到现在我都认为我是一个特安静的人。我对大家笑，嘻嘻哈哈，但其实生活中我还是偏安静的。我妈说我小时候兜里揣一小手绢，走到哪都得擦干净了再坐，一小女孩的性格。但是因为我妈下岗，我跟她去夜市卖东西，它就会健全你的性格，把性格打开。你总得喊拖鞋多少钱一双吧，你能张开嘴吗？在地上蹲着，人来人往，有的是你的小学同学，有的是街坊邻居，怎么喊出来？“卖拖鞋，拖鞋4块钱一双，凉席80。”自己嘟囔行，但让别人听见，你得迈出那一步。但你迈出了那你一步就发现还可以再往前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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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雷佳音

雷佳音1983年生人，父亲母亲是辽宁鞍山当地一对普普通通的职工。陪妈妈摆地摊那会儿，雷佳音性格里被解放出来的那部分，还没有让这一家子，清晰地想到日后可以去学表演，反倒是这个男孩子正在步入青春期，让父母有点挠头。雷佳音从小无忧无虑，一家人的生活虽不富足，却其乐融融。九十年代社会经济转型，下岗大潮席卷东北三省。即便如此，和睦的家庭氛围保护了年少的雷佳音。那些年在他记忆中留下的印记，依然是暖色调的。

雷佳音：那种温暖不仅来自父母，也来自90年代整体人与人的关系，还有社会那种悠悠的感觉。我是不是又说的矫情了？但确实是这种感觉。

田川：《人世间》里有一场你和父亲吵架的戏，我看报道说你有借鉴曾经和父亲的争执。

雷佳音：不是，报道不准，我父亲从来没打过我，我妈打我。《人世间》那场戏我是觉得一切都正好在那个点上交集了。有的时候戏演的不理想，你会默念“帮帮我，今天帮帮我。”但是那天跟丁勇岱老师演的时候，我先是在床头给他搭戏，搭着搭着我就哭得不行了，很莫名其妙。然后我就想完了完了，这拍他呢，没录上我。但是等机器调过来再拍我的时候，我哭的一模一样，等于我最后一模一样的哭了四遍。有时我在家躺着发呆就会读台词，就“干啥呀，干啥呀，都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为什么就我没出息？”地念。其实原本台词里没有前面两个干啥呀，但我演的时候就想加两个。即便现在我在床上，一说“干啥呀，干啥呀”这6个字的时候还是会感动，很莫名其妙，它就能打着你。

田川：为什么会这样？是跟父亲的关系，或曾经什么经历深深压在你心里吗？

雷佳音：可以把它解释得很深，也可以解释的很浅。很浅就是上岁数了，人眼窝子浅，再一个就是在那个情境中，顺着你就过去了。

田川：我看《人世间》剧照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小时候，绿色的墙围子、手织的毛衣……像我太奶也会给我做棉衣棉裤，还有一个随身带着的小棉被。

雷佳音：棉裤我姥姥也给我做过。

田川：我记得曾经有一次访问你穿的是棒针毛衣，那是妈妈织的吗？

雷佳音：是，我妈特别厉害。我女儿经常说，奶奶你真的太厉害了。有时我的T恤穿旧了给我妈，第二天她从屋里出来，T恤就变成女式的了，接缝什么的都看不出来，跟原厂出来的一模一样。在印象中，小时候我妈就是踩缝纫机，织毛衣，打毛衣。

田川：她现在还会给你织毛衣吗？

雷佳音：现在倒不用了，我说别费那事了，全球变暖真也不咋穿。

田川：她现在会在哪些方面担心你吗？

雷佳音：健康。其实干我们这行的蛮在乎的就是家人，家人是你的弱点。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怕，不就这个那个的，什么都不会怕，就是家人。父母天天盯着你，看你的各种消息，像我爸经常跟我说“儿子，干啥呐？行啦，你这拍啥啊，在家歇着吧。”“儿子进没进组啊？别进了，就在家歇着多好。”

田川：心疼你。

雷佳音：对，就是心疼。但干哪行容易？说实话，哪行都不容易。

田川：你们会每天打电话报平安吗？

雷佳音：不会。

田川：那你是属于报喜不报忧，还是都会和他们交流那种？

雷佳音：我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从来不提，就嘻嘻哈哈的。

田川：他们会看你的作品吗？

雷佳音：会，每个都看，哪个演得好演得不好都会说。

田川：他们觉得哪个角色塑造得好？

雷佳音：周秉昆，反正我爸爱看。播《人世间》的时候，我爸看完半夜会给我发短信，讲他以前的经历，每个人命运不同的走向等等，会很感慨。然后也会说我哪个演得不好，你演的那个不爱看。

田川：他们不愿意看哪个？

雷佳音：那种头发根根立，特都市的那种。

制作人：张燕

编导：沈爽

编辑：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