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希·

　　在宫廷史、政治史上享有极高关注度的清朝公主们，却绝大多数没有名字。这些无名女性在宫中如何成长，婚后又经历了怎样的生活，都值得深入探究。

出生养育

　　公主甫一诞生，便由宫殿监将其“降生年、月、日、时，系内廷某位分、某姓氏所生者”详细记录在案，成为一份完整的“出生档案”，以备将来编入皇家族谱玉牒之用。与此同时，由内务府为公主配乳母一名。乳母在公主出嫁后仍继续陪伴左右，足见其对公主一生影响之深远。此外，还会配首领太监一名、太监四名，以便更好照料公主生活。

　　长至周岁，要为公主举行晬盘（见左图）仪式，即民间俗称的抓周。与皇子的晬盘礼相比，公主晬盘中少了代表骑射的弓矢，以示男女之别。长至两岁时，再为公主增配太监两名、嬷嬷数名。

　　三五岁间，公主还要经历一场严峻考验——种痘。清代皇室受天花虐害严重，包括顺治帝在内的许多皇族都死于此病。康熙二十一年（1682）始在太医院设痘疹科，每年例行为皇室子女种痘。碍于当时的医疗水平，种痘成功率并不高。如道光帝的七公主，即使太医多次诊视用药，却皆因种痘不顺、痘毒内滞而失败，公主亡时年仅五岁。

　　当公主长至五六岁，理应开始接受系统教育。相较于清朝皇子完备的教育体系，公主于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接受怎样的教育却未见详实记载。但从相关史料中仍能寻得蛛丝马迹。据《清史稿》，早在入关前的天命八年（1623），努尔哈赤就于盛京皇宫大政殿教诸公主以女德，劝勉“毋陵侮其夫，恣意骄纵，违者罪之”。有清一代，极少出现骄横跋扈、有失妇德的公主，这或许能从侧面证明公主道德行为教育的长期性与一贯性。

　　一些史料记载，因清宫规矩繁密，皇帝子嗣众多，公主与皇帝、后妃的关系比较疏远。但事实证明，皇帝对公主还是极关爱的。康熙四十五年，向来宽厚的康熙帝因乳母对十一公主“粗率怠慢”，怒将乳母全家尽行充军发配，严令公主身边人员“小心伺候”。

　　乾隆帝对十公主极尽宠爱的故事更广为流传。《啸亭续录》记载，十公主相貌酷似乾隆帝，且性格刚毅，从小爱着男装，能挽十力强弓，常随父皇射猎。每每“射鹿丽龟”，令皇帝大悦。乾隆帝甚至曾说：“若汝为皇子，朕必立汝储也。”《内务府奏案》的记录表明，公主少时射猎所用弓箭、小撒袋、架子鞍等物，直到公主出嫁后仍被精心保藏。乾隆四十九年皇帝最后一次南巡之际，破例携十岁小公主同行，这是清朝唯一一位亲历南巡的公主。三年后，十公主以庶出皇女的身份，被破格晋封为和孝固伦公主。这一有违祖制的做法，将皇帝对公主的万千宠爱表露无遗。

婚姻生活

　　公主的婚姻多从满足国家政治需要出发。努尔哈赤时政权草创，迫切需要政治联姻，他的女儿多许配给女真族重要部落首领或开国重臣。

　　自皇太极至康熙帝，在政权不断壮大、国家完成统一的进程中对满蒙联盟愈发仰仗。这一时期的公主大多下嫁蒙古部族王公，少数嫁予满汉勋臣后代。嫁蒙古的公主，婚姻生活往往遭受更多坎坷。首先，额驸的政治倾向会对婚姻有决定性影响。皇太极将肫哲公主嫁予科尔沁蒙古台吉奥巴，但奥巴首鼠两端，与清朝态度暧昧，进而对公主刻意冷淡，以致皇太极派人前往责问。其次，蒙古草原艰辛的生活条件也为公主平添苦楚。面对这一情况，朝廷想尽办法，如为公主分配丰厚的财产奴仆，建造如内地一般豪华的府邸。又怕公主不安于草原生活而影响联姻，便规定出嫁十年内禁止返京，返京时居留时间不得超六十日。好在自康熙至嘉庆诸朝，清帝频繁邀约蒙古王公赴木兰围场行猎，这期间，公主也能随行同往，与娘家亲人一见。

　　自乾隆帝起，公主多指配给朝廷重臣或其后代，即便有下嫁蒙古部族者，也改将蒙古额驸接入京城养育，婚后定居北京。乾隆帝的和敬固伦公主为原配孝贤皇后所生，且是乾隆朝首位长至成年的公主，因而极受宠爱。乾隆帝亲自挑选蒙古科尔沁辅国公色布腾巴尔珠尔为额驸，并在其九岁时接入宫中养育。这便使公主和额驸自幼在同一环境下成长，消除了文化隔阂。公主、额驸婚后相处和睦，诞育四名子女，皇帝与公主一家往来频繁，三代人其乐融融，这种关系历朝少有，在清代当属典范。

　　同时，公主与额驸存在类似君臣的关系，公主出阁在官方档案中称“下嫁”，或称以某公主“降”某额驸，由此可见二者地位差异，这种差异恰与传统社会男尊女卑的情形相反。在礼制上，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时须屈膝请安，如遇赏赐还要磕头拜谢，使得伦理错乱——直到道光时才更改礼仪，额驸一家终于站起来了，但也须口称“磕头”。在经济上，府第宅院、府中财产、官员仆从乃至所配给的粮庄、银庄、菜园等全部归属于公主，公主一旦去世，府中财产收回宫中，官员人等悉数撤离。额驸如同寄人篱下，既无财产权处置权，又无事务决断权，这种身份落差很难令夫妻达到真正和谐。

　　乾隆帝最仲爱的和孝固伦公主下嫁和珅之子丰绅殷德，二人自幼相识，丰绅殷德也算是“俊逸可喜”之人，深受乾隆帝喜爱，但公主却难掩对额驸的不满。《啸亭续录》记载，一日大雪，丰绅殷德童心骤起，手持工具准备玩雪。公主见状厉声呵斥：“汝年已逾冠，尚作痴童戏耶！”额驸只得长跪谢罪。公主对丈人和珅也早有不满，常责怪丈夫：“汝翁受皇父厚恩，毫无报效，惟贿日彰，吾代汝忧。他日恐身家不保，吾必遭汝累！”最终和珅果然获罪赐死，丰绅殷德被削爵夺职，公主也受连累，原赐豪华府第被收回。荣宠已极的和孝固伦公主在政治婚姻中也无法把握自身命运。 （摘自《文史知识》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