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前期苏北土匪的猖獗,成为当时社会的最大灾难之一

民国前期苏北的土匪活动特点,主要表现为四点,即:从土匪到兵匪;由边缘到中心;破坏性极大;政治色彩浓郁。

(一)从土匪到兵匪

所谓从土匪到兵匪,是指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进入土匪行列,传统土匪的组织构成、活动方式,乃至于价值观念等方面,都在发生着变化,开始将军队的一些特点结合进去,故称之为"兵匪"。

传统土匪队伍的组织是比较松散的,规模也不大,一般在十几人到数十人之间,超过百人的并不多,没有那种正规的等级分明的组织形式。在成员和匪首之间基本上都保持着密切的私人关系。活动具有季节性特征,一年中有两个活动高峰,即每年六月底到八月中旬高梁生长期,又称"青纱帐"和十一月到次年二月冬季农闲两个时期。当这两个时期过去后,土匪活动又季节性地降到低潮。另外,传统土匪还有一些共同遵守的行为规则,即所谓的"盗亦有道",一般不在本地作恶。

而当随着军阀混战加剧,大量的士兵加入土匪队伍后,"兵匪"出现了。兵匪的规模都比较大,常多达数百、上千人。"本邑(阜宁)西南乡等处,发现土匪五百余人,均持套筒枪、木盒枪,又有机关炮数架";"近来土匪渐有组织,能聚众至数千人,占据自卫能力不足之镇市"。一九二八年初,仅徐州一带的土匪就多达数万人,其中有五大股。"徐州东北板桥乡,有匪四五百人,枪约二三百枝,抢(劫、绑)架时闻,现渐向邳县八义集移去;徐州东南单集市,有匪数百人,尚在骚扰劫掠之中;徐东邳境之土山寺,发现股匪六百余人;徐东南之双沟镇,与皖相接,有匪千余,出没无定,肆虐特甚。"徐州以西的丰、砀等县还另有大股土匪七八百人出没其间,小股零星则到处皆有。其匪势之盛。已经超出"匪帮"的规模,可以称为"匪军"。

土匪实力雄厚,枪械整齐,而且还按照军队的组织架构进行编制。"此次灌云匪首孙秀章之围攻大德、大阜、大有晋、大元、裕通等七(家)盐公司,其匪伙之内,并有鲁军张宗昌部溃兵千余,枪械有大炮及迫击炮、机关枪等。七公司损失极大。凡盐防营与民团之往剿者,多被缴械。凶恶程度,可见一斑。"孙传芳部被打败后,溃散在江北地区的游勇散兵大都变成土匪,其中盘踞在洪泽湖、宝应湖一带总计两三千人,皆声气相通,枪械子弹,互相接济,声势非常浩大。"其中编制,与官兵仿佛,凡大小头目,仍称为营连长等名目,如刘家堡一带匪首李金山,即前联军某师营长,所用旗帜,仍沿其旧。"

这样一来,土匪的声势相当浩大,一般的县保安队都不敢轻易进剿,非要等到大队官兵赶到,才敢行动。一九三 O 年十月,淮阴的匪情十分严重,有报道说,连学校都不能继续上课,淮阴中学全体赴省城镇江避难。因地面进剿一时难以奏效,国民政府军政部特派飞机前来助战,"二十二日晚五时,飞机飞往三柯树视察。二十三日晨,飞机带鱼雷式四十磅炸弹二枚,前往匪区抛掷"。区区土匪竟然需要动用飞机来对付,其势之猖獗不难想象。后来又将中原大战中收编的原西北军梁冠英部三万人调到苏北剿匪。匪势方才被镇压下去。"江北大土匪魏三一股,被梁冠英师九十五旅刘国明部活捉三百五十余名,闻匪参谋长在内。宿泗人心大快。"

(二)由边缘到中心

传统土匪的活动区域都在远离各级政治中心的地方,或是在一些交通不便、国家行政权力难以达到的地方,通常是位于省、县的边界上。但在匪势猖獗之后,其活动范围开始扩大,并呈现出由边缘向中心发展的态势。这也是兵匪的一个特点,"他们所组成的成千或上万之众的队伍可以在几天之内横跨一个省"。

过去许多相对安宁的地方,也成为土匪的大肆活动之地。如京杭运河沿线的高邮、宝应等县,自一九二七年以后,土匪活动日甚一日。高邮,原来"乡村农民颇为安闲自得,更无若何绑劫烧杀的消息",此时"盗匪横行,赋税奇重","全县十二区,时有匪踪发现。九、十、五、四、三、二等区,匪势尤为猖獗,军队赴剿则匪去,军队开拔则匪来"。运河上行驶的轮船也迭遭匪劫,江苏省民政厅以防范不力为由,"特训令驻高邮之水上省公安队第六区颜区长,将驻防沿运官长,一律撤职。"宝应的匪情更重。盘踞在刘家堡的土匪对于行经该地的运河船只,均收取保护费,轮船每班二十元,民船纳费亦有定则。有一船队,因恃其人多,结伴同行,不纳保护费,结果上百只船,连同船户客商二百六十余人及所有财物,尽数劫去,"令各载主出洋说赎"。甚至连军官也不放过,"有军医处长顾某由高邮乘船至清江公干,行经刘家堡地方,被该处匪徒架去。……匪当众宣布彼等所在地点,限三日备款取赎"。

这时的土匪还时常侵扰中心城镇,这是过去比较少见的。如坐落于清江浦的江苏省立淮阴中学,居然被匪逼得举校迁避。距离宿迁县城仅十公里的韩圩,素称防守坚固,且与附近圩寨互为犄角,但还是被匪攻破,"匪劫掠之后,即盘踞其间,现该处附近广袤七八里,均为匪区"。县府闻警后,虽派警察大队联络民团前往,终以力薄祛敌未敢遽然进剿。

由于土匪活动猖獗,苏北地区已经不存在过去的中心与边缘之传统分别,整个苏北地区都成为"匪世界","真所谓群盗如毛也"。"出没湖中者(如洪泽湖、宝应湖、高邮湖、射阳湖等),称曰湖匪;漂泊于海滨者,称曰海盗;啸聚于山林者(苏鲁豫交界之地多山处),称曰山贼。其居处出没之处虽不同,而其为害地方则一也。"

一九三二年一月举行的江苏全省绥靖会议上,绥靖公署的参谋长报告说:"案各方面匪情报告,匪众在千人以上者达十余县,千人以下者二十余县;其余零星散匪,遍城满野,比比皆是。"

这种情况下,不仅正常社会秩序不能保证,经济活动难以进行,就连普通百姓的生命财产也没有保障。土匪的猖獗活动给当时的苏北社会带来了极大的危害。

(三)破坏性极大

土匪的烧杀抢掠对社会所造成的破坏极大。不仅掠夺财物,而且戕害生命,以烧杀立威。

土匪掠夺财物的方式主要为绑票勒索和抢劫两种。绑票的传统可谓悠久,某种程度上,绑票可以看作是向富人强征的一种非官方的财产税。苏北的被绑者俗称为"财神",民国初期,勒索的目标几乎总是富人,但到后来,随着土匪数量不断增多,绑架事件发生的频率大为增加,被绑架者也不再仅是"富人"。许多富户受到几次绑架后,为化解危机几乎败落为穷人。一般来说,绑架发生后,受害者家庭往往寻找一位中间人与士匪联系,商讨赎金的具体数目,并通过其交付。如果要求不遂,即有"撕票"之虞。徐海一带防范被绑架者逃跑的"办法很残酷,通常是把脚踝处割开,抽出一段筋来,如此后,财神就空有万丈雄心也不能自由行动了"。故不交赎金而能脱身者,几无可能。

但亦偶有例外。《申报》就曾以《李鸿章孙女被绑架获救》为题报道过这样一件绑票案:

淮安西长街沈姓少妇,系前清淮扬道沈俞庆之侄媳,合肥李鸿章之女孙,前由泰县来淮,途次被匪抬架,所有衣服首饰等件,损失万元以上。讴匪询知沈为淮安之人,辗转迁徙,将沈移至淮安东乡窝藏,索洋三万元。事为沈之佃户侦悉,遂于日前夜间将沈救护出险,临行并枪毙看守沈之匪人某一名,夺获盒子枪一枝。

除富户被绑架,甚至连政府机关也成为绑匪的勒索对象:"七月三十日匪向(阜宁)东沟电局索洋二千,局员不能安心工作。"

官府对于这些层出不穷的绑票案,基本上都无能为力。例如徐州绑票之风甚炽,而每出巨案,无一破获者,"陈公侠任徐州镇守使时,惕匪案之难破,曾出告示,凡被匪绑去者,不准赎取。其意殆以匪之最终目标既绝,则匪风自可息灭"。识者讥之为"此亦负地方治安职责者剿匪之妙想天开办法也"。沭阳度量衡检定员徐某被匪绑票,后来因保卫团抓获土匪内线,双方交换人质,始被释出。

抢劫是另一种主要的掠夺方式。大股匪徒多采用此法,每至一处,不论穷富,洗劫一空,且总伴随着烧杀,人民非掳即杀,无有幸免,房屋则尽成焦土,对社会的破坏最大。阜宁"本邑西南乡等处,发现土匪五百余人……附近富户均被借贷,违则抬人烧房,贫者亦不能安枕";"最近江北各县匪患,以淮涟沭泗四县为甚,有十多股匪,人数逾千,肆行烧杀,涂炭生灵,周围近百方里,烧民房千户以上,杀人数百"。

土匪往往以杀人立威、以杀人取乐。有一个土匪年仅十九岁,在临刑前说:"我在十五岁便入匪,到现在杀人不下数百;就是两天前在杨家集的镇上,一天杀了十九(人),到后来又杀了一个小孩,整整二十(人)。"令人闻之悚然,故记述者谓:"这一种好杀的心理,正好像魔鬼一般在指使着他。"

在土匪抢劫时,富室大户固属当然目标,但穷家小户也并不放过。"近来匪势愈闹愈大,有钱的人均徙居城市,田地任其荒芜;没有钱的人牲畜骡马,破衣败絮,也常被土匪们搜索净尽。"

一九三 O 年夏,被通缉的前北洋时期淮扬护军使马仁乘阎锡山、冯玉祥等反蒋之机,潜回盐阜一带,收集旧部,联络股匪数千人到处焚烧劫杀,嚇诈巨金,"尤以北七灶的新坍潮港等处受害最烈,匪来任意焚杀,有刘姓者一家二十余口,逃出者仅三人而已。……迫令富户供给子弹金钱,中产者出米,贫者出人,其残暴行为,亦愈演愈烈"。

一九三三年的一则通缉记录了一次典型的抢劫案。

涟水县第六区韩荡乡邵羊尖地方惨于旧历五月初十晚,突来匪百余名,抢抬人畜及衣物,继而肆行纵火,乱轰排枪,火光烛天,东西接耀,枪声鼎沸,远近惊惶,喊杀之声与呼号之音令人惨不忍闻,闻皆股栗,所以虽经右东大圩、韩家荡及阜属龚集各处先后声援,无如匪势浩大,埋伏深重,难于逼救,混战至五更,匪众方退。计抢掠烧杀三十七户,掳去大小男女九口,轰毙一人,轰伤一人,所有牛驴衣物,便于携带则为匪劫去,余亦付之毁烬,统计损失在二万元左右。……各村各户莫不胆落神泣,闭户潜逃,麦既不能收,案亦不敢报,无居无食,其惨惶情状诚难以语言形容。

这样的抢劫对乡村社会而言,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一次洗劫过后,很长时间不能恢复元气,给原本已经处于破败境地的农村又施以致命一击,使之沦入万劫不复之地。邳县的谭墩村原来很富庶,一九二七年遭土匪抢劫,烧杀过半,多数村民逃出,两年后才陆续返归。直到一九三三年时,还是满目疮痍,"描画着由贫穷所激成的更高度贫穷底陈迹","村民多居草棚,冷清清的如入死境,衣着褴褛,哭丧着脸,这样,十足象征了他们生活在怎样悲惨的境遇里"!

此足以显现猖獗的土匪活动是如何严重影响着苏北社会的发展。

原本土匪活动就已十分猖獗,再加上各种政治势力的煽惑,致使不仅苏北,而且整个江苏都被笼罩在土匪的阴影之下,无处不匪,无时不匪。"江北徐海素为盗匪出没之区,通扬近又迭传匪警,而江南之湖匪、京东之刀匪,为患亦属频仍。茫茫属甸,几无净土。"就连民国江苏省政府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各县土匪,非常猖獗,尤其是江北的格外厉害,弄得人民不但是不能安居乐业,简直连苟全性命四个字恐怕都靠不住"。

关于苏北土匪,还有一点也很突出,即当时的乡村社会中,土豪劣绅通匪、窝匪现象十分严重。

土匪自身即为乡村衰败的产物,但其烧杀抢掠的活动反过来又加剧了乡村社会的进一步衰败。土匪的猖獗成为当时苏北社会的最大灾难之一。笔者曾经向一些经历过土匪猖獗年代的老者询问过当年的匪情,虽大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但提起往事他们仍然不胜唏嘘,连叹可怕之至。当一个社会的失范已达到如此程度,如果统治者不亟谋整顿,恢复社会秩序,其统治就很难继续维系下去。

(李巨澜 失范与重构: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七年苏北地方政权秩序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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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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