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远方|夜郎国新说

夜郎国新说

作者:骆志平

新晃“夜郎国”故事 ,被后人“夜郎自大”四字带偏了话锋。几千年,骂骂咧咧,把一方憨情山水,弄得啼笑皆非。司马迁不一定去过夜郎国,但《史记》中记载的话语,无人敢反驳。其实,秦时的黔中郡已然不小,大湘西的三魂七魄都捏在它掌心,群山部落的山歌号子,飘得再远,也逃不出夜郎国用山水勾勒而成的五行八卦图。

不过,夜郎国国君见识不广,搞不清月亮为何喜欢泊长安,自然无法理解,张骞为何持节杖,跨关山越候鸟迁徙之旅,纵使历尽千辛万苦,也要横穿西域、外联月氏国。大汉开疆辟土,比秦吞并六国的气势还要猛,那时的大汉版图,一只龙爪抓地,其他的则腾跃关山要塞,和和打打,就为了天下一统,江山永固。

老祖宗麾下,猛将如云,马蹄踏出的印痕,比春风拂过的地方还要宽广。许多交错而过的风景,面对仗剑持戈的来客,分不清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由此可窥,汉代的山川,并不知脚底的土地有边界,许多朝中贤能之士,也说不清汉王朝疆域到底有多大,何况身处偏远山区的夜郎国国君。估计群山部落的首领,没有几个骑着千里马,真正踏上过中原的战场。有些历史的解读,很简单,只能用朝野的气派,去丈量身边的土地。

傩戏傩技举着点燃的火把,一直嗨哟到天明,12个土地神把持的小日子,多少带点听天由命的祈祷。然而,朴实清欢的日子,在天井寨的拦门米酒中,却极尽豪奢,姑娘的山歌和“高山流水”的热情一样,悠远绵长。浓情的礼节,无有做作,带着山野的质朴,让人无从退让,刚入寨门,便躬身入局,呛了我一身大汗。穿着汉服而来,和叮当满身的侗寨山歌站在一起,山外的奢念,顿失慌了神,许多内心隐逸的话语,来不及张显,经纯情的山风一吹,羞到不知跑向了何方。

天井寨的风情,就是夜郎国的民俗,原始村落,除了一些光着膀子的强悍,面对四面来袭的狂野,更多仰仗的还是神灵的护佑。上刀山下火海,吐碗踩火铧,惊呆了不少山外客,而身怀傩技的汉子,其实,心存忐忑,总是依天意,叩头燃香烧纸钱,哪怕山风吹乱了一点小虔诚,也要停下娴熟的绝活,生怕一不小心,冲撞了群山部落的戒律,惹得神灵不安发脾气。

“咚咚推”的愿景只有丰收图,用节气和民俗串起的侗寨,捆得紧“把子”。山娃子光着屁股在泥田中打滚,五岁下田滚平安、九岁滚文昌,到十二岁滚完富禄才上岸,这就是侗寨山歌的原始,不在泥土中滚出一身雄浑和野性,就不会拥有走出大山的力量。在侗寨,12岁就是青春年少的门槛,除了天宠,没有一个父母会和城里人一样,拿着金汤匙,追赶踉跄前行的脚步。

一张大桌子拼出十里人情,合拢宴的气派,大汉王朝的典故中,找不到第二家。从狩猎中获取的山珍,撒入米酒中,喝不完的“高山流水”,沿着吼出的山歌一路流淌。或许这里的男女太痴情,夜郎国的月光不分家,一个村落一个禾场一个家,红脸膛喜欢追着山歌妹子跑。然而,回到家里,门闩一插,再猛的汉子,也不敢多吱声,酒过三巡的女人撒起性子来,蓝染的衣裳,留不下半根好棉纱,夜郎国的幸福雄浑又粗犷。

从夜郎国国君到夜郎侯,朝服换了颜色,看似改天换地,其实,夜郎国的威武,除了山寨林立,很少有治国安邦的记载。历史人文的传说,只在民俗记忆里,没有文字的㵲水侗寨(亦称舞阳侗寨),不论名字怎么换,都像大河的分支,不管走多远,终归合拢为一,回到泱泱中华的怀抱。

晃山的头面,在夜郎国之前,早已揭开了其神秘的面纱,只是群山部落的鼾声,贴得太近,容易混淆岁月的风檐。唐太宗在沅水岸边敕建龙兴讲寺,心存教化。皇恩浩荡,不可能忘了㵲水岸边的传说。在前人的版图上再标大唐夜郎县,这是晃山的体面。287年的唐风延绵,这里的山歌,终究汇入了大唐音律中。

有人说,古时的“夜郎国”,仅局限于贵州之一隅,其实,夜郎国所处位置,肯定还有湖南新晃这边大片的区域,具体疆域有多大,各有纷争,但夜郎国再小,也覆盖得住历史人文留下的印痕。不然,夜郎大峡谷的裂痕,撕裂得有点冤,前人的智慧,总是伴着民风习俗而来,故事相连的山脉,亲情走不丢,亮一声嗓子,将对面的山歌,拉回原始的村落,迎面而来的喜悦,都是侗寨中溢出的笑声。

去新晃,如果不到夜郎大峡谷,就算不上挠着了这里的“痒痒”。毕竟,山寨里的故事,没有一个更比“夜郎国君”老。夜郎大峡谷拽着贵州的衣袂挪步,身子则靠在了新晃的肩头,陡峭的山坎,修修补补,显得很倔强。1200级台阶,没有人数过,但蜿蜒而下的艰险,不亚于长征路。两边的山崖,倒是很清闲,带着一点武陵源的美,悠然自在地吹着小山风。

想必夜郎国国君跋山涉水时,车辇华盖,摆出的阵势也不小。不可能走上一节小山路,便在峡谷峭壁前止了步。依常理,至少穿过10道山湾湾,迈过几个大险滩,才显帝王出行之味道。凭想象,夜郎国的疆域,不可能只有司马迁讲的那么小,一国之君,要放开手脚干点事,脚下的地盘,至少能让对面的山歌跑不遍。

中国行政区划版图修修改改,历朝历代都有新隶制,等到称晃县时,周边的山道已打通,长江水路的天险也层层破防,晃县的战略价值不单只有上扼云贵,也有共筑江防的险要。明代在此设平溪卫,屯兵营盘山,其用意,就是将晃县当“钉子”,嵌入咽喉要塞,兵家必争之地,自然群狼虎视,朝廷有远虑,必定先入为主。

在新晃这片方寸之地,几百个老商号云集龙溪古镇,土匪猖獗时,挂出的寨旗上百个,红二、六军团便水战役后,由此入贵州。1938年抗战时期,西南联大,从长沙辗转来此,这里一度成为抗日大后方,屯存军需,转移伤员,收容难民,战酣之际,㵲水之滨,人山人海。有人说,新晃地势,有如五行八卦图,进来容易出去难,可攻可退,收放自如,绝非纸上谈兵。新中国成立后,剿匪整肃,又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这里的老百姓,有了安身立命的太平。

沿着夜郎大峡谷,寻找夜郎侯的足迹,山情水意并未改,还是秦代的山歌,贴着汉人的飞瀑,蝉声挂满了峭壁,俏皮的泉水打着小节拍,一路蹦蹦跶跶,玩得很开心。那些从山头滚落溪涧的飞来石,早就没有了岁月的棱角,有的个头很大,抖落着一身“蛮力气”;有的横在小溪中间,露出一个小脑袋;有的用青苔糊着小脸蛋,逗得细小的蛇花鱼跑过来,摇头摆尾,好像找到了小美食。

原始山路扭得有些急,时不时蹿进草丛中,或伸出顽皮的小峭岩,故意将我们赶进水滩中。不一会儿,清冽的泉水,浸入鞋子中,湿滑中带着一份凉爽,虽然鞋帮子经不起折腾,很快就露了馅,但行走峡谷带来的新奇和刺激,依然让人感到很惬意。等到走上岸边的草丛,原来乖顺的鞋子起了小性子,时不时耍下滑,有的鞋底一耷一耷,歪得脚踝子直哆嗦。

同行的老张是体校的校长,年龄比我大,却当起了我的保护伞,好几次涉水过险滩,不是撑着他臂膀,就是驮在他背上,四个小时山路,清空了身上的汗水,直到夜郎峡谷抬起头,将世外的阳光,洒到了眉心骨,才猛然惊醒,夜郎国的山路远比拉纤的号子还要长。

一群壮实鸭子,从远处拐进清溪中,嘎嘎嘎,举起的翅膀,虽然划不出惊鸿一瞥的意象,但憨容拙拙,扑棱而起的水花,惹得山娃子跑过来,有两个还没来得及褪去小裤衩,就跳入了水中,吓得正在玩耍的鸭子一激灵,伸出长脖颈,东张西望,看起了这边的风景。其实,我们也想蹲进水中消下暑,然而,脚踝子发软,加上一身热汗,不宜入寒泉,只能任山风牵引,瘫坐待客的廊桥。

自称“夜郎公主”的新甜,长得美滋滋,看似嘻嘻呵呵,其实一身好功夫,穿山谷涉险滩,如履平地。站在悬崖翘角上,嗓子一敞开,便将追风的山雀带到了“三棵树”,我问她:是不是穿越而来的尤物,她一脸灿烂,答非所问:“夜郎国里真好玩!”

从夜郎大峡谷走出来,已经没有了夜郎自大的忧虑,层层山峦,都裹入了晃山的怀抱,天井寨的山鸡胆子大,对着主人直嚷嚷,别把它们圈在园子里!山坎上的吊脚楼听了听,觉得有道理,只是没吱声。只有“咚咚推”还在禾场上挪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土地爷爷开腔了,太阳自东方启程,携月儿回家,“山歌号子犹在,风雨廊桥很潮”。(本文图片由新晃文旅广体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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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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