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二上甘肃

作者：张庆云

十二、二上甘肃

山重水复疑无路，就乱闯一通，先设想给保长听差，一是每月可收入二斗玉米糊口；二是还可以避免当壮丁。就这个差事没靠山也不行，预谋失败了。学生时代连县长都看不上，现在连个保丁也当不上岂不悲哉。这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的四舅父又在甘肃静宁经商，春节回来了，我又找他，要求再上甘肃。听舅父说静宁县杜尚勋铺子院内住有国民党骑兵第一旅一个军需主任，那么就在那里参军去，四七年古历二月初三，又随舅父到甘肃静宁。

等我到静宁时骑兵一旅已开拔到河南许昌反共前线去了，听说在许昌被解放军包围全军覆没了，这条路又绝了。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请杜国正担保，介绍给杜尚勋的百货店当店员，踏进了三年的店员生活。

静宁县古为静宁州，位于陇东中部，北接宁夏西吉县，东接宁夏隆德县，南与庄浪县接壤，西与会宁县相连，居西兰公路中间，东240里为平凉市，归平凉专区管辖。属半山半川区，县城居于东西一道川，中央北靠山，南邻河，河南紧接为娘娘庙山、五台山、西兰路从东关向西绕城北而过。汽车站设东关，城内有正街、北背街集中住回民，南背街街集中住房汉族、正街成一摇把状弯曲形。分东、中、西街，出西门为西关，西关十字向南拐叫南关，因南门外是河，所以南关实际在西关。民族是回汉杂居，文化经济落后，只有农业，工业是个空白，有少量商业。

我的掌柜商号名叫“恒泰丰号”地址设在西大街拐弯处，东邻为饭馆“醉月楼”，西为一家华阴人开的药铺，房东儿子叫大明、小明。由于西街偏辟，生意萧条，一九四八年迁到中街衙门口王赞续家的房内，由于地利条件，生意相当可观。

“恒泰丰号”内有大掌柜杜尚勋、三掌柜杜尚俭，四七年古历三月又来了个二掌柜杜尚毅（官名杜景）和我共四个人。经营的是布、百货，门面二间，后厦房二间，一间为灶房。

旧社会把店员叫相公，姓啥就叫啥相，我当然就成了张相。把先生称为张大、王大。相公的待遇是只管吃饭，无工资鞋袜，零用钱均自理。三年出师称先生，这时如有人雇请，才能谈身价工资，我就只能是吃些不要钱的饭罢了，连理发都是请屈冰山为我剃头。

相公的处境低于农业上的长工，还低于封建社会的新媳妇。天末明烧开水准备洗脸水，扫街道，店铺、桌橙皆擦，摆好货物，掌柜起床后端洗脸水、嗽口水、叠被子、打扫柜房、倒洗脸水，掌柜看店门后，相公做早饭：蒸、烘、擀、炒菜样样都要会。吃饭是由相公一碗一碗剩的向上端，掌柜吃饭，相公在一边垂手站于一旁，要不远不近，不能站的太近，但要能看到每个人碗里最后一口饭吃完。就要忙跨三步，双手接住碗去剩，不能太早手到，也不能太晚才接，饭要距碗沿一指，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等掌柜吃完，才收拾碗筷，擦桌子，相公回灶房吃饭，做饭也不能太多太少，少了自己吃不上，多了相公天天吃剩饭。掌柜是不吃剩饭的。早饭后生意进入高潮，双手直垂，站于柜台跟前，高声吆喝，招待买主，递水烟袋火煤子，送茶水。当然也取货收款。中午做饭依旧照前。晚饭后铺门开到十一点才关门，晚上主要靠相公看门卖货，掌柜就看戏打麻将去了。天天如此，如坐监狱。我初上任三个月末出过一次门，大掌柜的说：“张相，我看你不安心呀！不要急，慢慢就惯了。”，这就没给我解决一次出游的问题。除这例行活以外，如每天端尿盆、倒尿、铺床、叠被、拆洗缝被褥、担货下乡赶集、行夫（苦力，不管吃喝无报酬，当时国民党随时拉差）、国民兵受训等等。凡铺内劳动的，下等的活都是相公的。所谓不如封建制度下的新媳妇，是因为还有女婿心疼，而相公是一具机器人，缺亲少故，是无人心疼的。

国民兵受训，这是相公的常差，每人一支矛或一柄马刀，到城关镇去受训，集体吃住，出操爬山，夜间紧急集合，操场动作如不合格就体罚，耳光、权头打、跪、爬慢步，两腿半缝弯站等体罚。尤其吃的，有意把饭做在生些，你吃不成，他就贪污，普遍反映吃不饱挨饿，联队附（相当现在区武装部长）李大饼（外号）早操讲话骂了一顿：每顿吃剩几大盆，有人还说吃不饱，谁再说吃不饱，我非叫你将剩下的几大盆吃完不可，这样一来，连说也不能说了，买的吃又没钱，只得受罪受饿。

行夫，也是相公一大罪过。行夫主要是给国民军装马料，扛200万麻包上车、挖战壕、上下车弹药。记得48年第一次解放宝鸡前后，尤为历害，有一次掌柜的正吃早饭，马步芳的兵跑来拉夫，我给回话说还没吃饭，马上吃饭就去，那个兵就跨进柜房内，二掌柜杜景这个共产党员无法忍受，就骂了一句：闫王爷催命都不催食里！你进柜来干什么？你该不是土匪。”。这下惹怒了马家兵，举起枪托就打，当然，我三掌柜就挡，又怕把他拉去出问题，我就调虎离山，一遍一遍回话，一便拉上走，我说：我不吃饭了，这就走就是了。我没吃早饭。这时，平凉吃急，一夜开来130汽车弹药要下车，我给干了一天一夜，这个兵气出不出，一直跟在我后边，用枪托打我，背弹药箱子，忍着饿，受着打干了一天一夜，有谁送一口吃的呢？有谁心疼呢？！这是世上一个多余的人，打死了，是国民党队伍打死的无罪。打不死回来再为掌柜的干活。又有一次，马家兵叫快在静宁城周围挖战壕，我被叫上南五台山去，要挖一条由山下能将汽车开上山顶的交通壕，二丈多宽、二丈多高，三天三夜不准下山，也不管吃喝，也不准睡觉，当然也有家里送饭的，也有买馍吃的，而我既无钱买，也无人送饭，就这样干了三天三夜。人命还是很顽强的，开始还觉得饿，饿过了也不觉饿了。只是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乏困无力。行夫者是齐心的，黑夜伪兵过去了，就把铁锨在空中摇动，伪兵来了，行夫又互传消息开始挖，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的罪是可想而知的，还好，没有死又走回了掌柜的家里。

赶集。城里经营外，还要担上货物赶乡集市，比如去威戎、单家等集，早晨六点担一担货起程，四十里路，十点多到站将摊子摆好后吃早饭，下午四点收摊子又向回赶路。晚八九点才能进城。日行八十里还要赶集会，日复一日，算是够受的。

看守铺门，铺内百货堆积，晚上怕盗就由相公睡在柜台上看门，柜台窄，被薄，春夏秋冬，夜夜如此。特别那年月疥疮游行，出了一身疥，有谁管呢？无奈自己弄些猪油药物，自己治疗。

我的鞋子，由妻子做好从陕西捎去，衣服越来越烂，单衣露身，棉衣露花，到了冬天两手背裂伤不断，象蜂窝。受的苦中苦，实为人下人。遥望东面，黑云无边，何处是家，有家

不能归！有亲不能会。在故乡时的同学，王振华、杜安保、田希儒、雷作书等，人家父兄在静宁经商，成为阔少爷，礼帽大衣新制服，运动鞋，继续上学，是阔少爷，自己成了阶下奴，心中苦闷无处发泄，遇节日，坐灶房，面壁流泪。这不过是从火坑跳进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