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首次香港之行

3.首次香港之行

这年黄维已是83岁高龄。

昼夜兼程，1986年7月16日，黄维抵达香港。这是他一生中的首次香港之行。

当日，在新华社香港分社的安排下，黄维住进了富都酒店十二楼。

黄维在酒店住下后，记忆清晰的黄维立刻想起 11年前特赦不久的10名去台人员，想起原国民党陆军68军政工处上校处长、10人之一的张铁石，就是在香港这里含恨自杀的。当年，与张铁石一起获得特赦的 10名原国民党军政大员王秉钺、蔡省三等人，自愿去台湾会亲访友，结果，台湾当局不仅不准许，反而重重阻拦，百般刁难。张铁石眼见不能与家人团聚，对台湾由失望而绝望，留下一封遗书便愤然绝世了。台湾当局还曾以此小题大作，运用各种宣传手段趁机制造舆论攻击中 共，结果验尸报告一出，他们哑口无言，丑态毕露。忆起往事，黄维的激愤又涌上心头。

他坐不住了。

他缓缓地走在走廊里，他端详那猩红色的古色古香的门楣，静静地伫立良久，自言自语地脱口而出：“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回到房间坐下，黄维微闭双眼，想静静休息一会儿，可一想到自己此次来港的重大使命，便思潮翻涌，难以入静。此次来港，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接见台湾来的旧属，讲清自己对祖国统一的一些看法，让其带回去面陈蒋经国(蒋经国这时已是台湾的“大总统”了)，争取蒋经国能响应大陆方面的“一国两制，和平统一”的号召，实现统一大业。当然，黄维也想能利用这个机会，通过正当途径，想办法将来去台湾看看思念已久的亲友故旧，这样不但可以了却几十年的思念之苦，更能有效地为争取祖国统一做工作。

朦朦胧胧中，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前半夜辗转思考无法入眠，但后半夜却睡得挺香。神智和精力都非常良好，旅途的疲累也仿佛一下子被驱散无踪了。

用过早餐，休息不多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

黄维很纳闷，会是谁呢?能是从前好友，前国民党将领，现在在香港做寓公的那位吗?记得当年自己特赦时，这位老友曾在香港文汇报上发表讲话，此公在他长谈中的第一句话就说：“我的朋友黄维在北京获得特赦了。自当年徐蚌之战一别，至今20多年了，能得到这样的好消息，真感到高兴万分……”这位老友举出许多往事，还提到了黄维的“愚忠”思想，并表示：共产党对待俘虏的政策是正确的，这样广阔的政治胸怀，只有共产党才会有。

若真是这位老友来访，话必投机，叙谈也必是愉快的。但是黄维忘记了，这次来港，并未对外宣布消息，他的老友，又如何能这样快就获知消息呢?

所以，来的不是什么昔年老友，而是 4位不速之客。黄维从不认识这4个人，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人，身材较高，体态肥硕。像是4人中的头儿，首先向黄维问候安好。

黄维更加纳闷了，奇怪呀！这几个人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呢?如此神速，如此灵通。可是，来者为客，不管怎样都要接待的，故而，寒暄几句后，宾主循序落座。

“几位的消息真是灵通！”黄维看着他们，试探地说：“我昨天傍晚才到香港你们就这么快找到我了！”

“这个⋯⋯”中年人支吾着不知怎么说才好，他回身看看另三个同行者，才直截了当地说：“黄将军，我们弟兄4人，是奉当局之命前来看望您老人家的⋯⋯”

如此迅捷快速，委实大出黄维所料。原来，当时在港人员相当复杂，三教九流，政客黑帮，鱼龙混杂。台湾当局为了抵制中国共产党在香港的影响力和阻止香港平稳过渡，便在金鸡岭一带，利用至今仍残存的李弥旧部，越南难民以及地痞流氓大做文章，靠这些“游民”搞暗杀、抢劫、破坏……他们手段残忍，方式特别。其中就有一部分被台湾当局收买，作为安插在香港的谍报人员，流动于香港的每个角落，上自豪华奢侈的涉外场所，下至车水马龙的热闹市街，都有他们敏锐的触角。发现在香港进出逗留有关人士，他们就立即向主子汇报。

每通报一人，可获得台湾当局200美元的奖金。身份地位较大较高的，可获得极大的奖赏，甚至加官进爵，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一批耳目，四处游走，伺机窥探，绝不放过一个可以升官发财的机会，以至黄维抵达香港的当天就被秘探发现，获得这一情报，台湾当局就马上派出了4个精明强干的潜伏干将扮成说客，第二天清晨就扣响了黄维的房门，企图在黄维身上，演一出轰轰烈烈的政治闹剧。

“谢谢。”黄维礼貌地回答，然后问中年人：“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人忙摇摇手：“还是不说为好吧?”

黄维不再追问，他知道，这4个台湾派来的说客，是奉命秘密来访的，又怎么肯泄露身份呢?

中年人这时从身边提起一个黑红色皮包，放在茶几上，轻轻地向黄维这边推了推，故作诚恳地说：“黄将军，您在大陆所受到的一切虐待，我们都深表关心和同情。只因海峡两岸水火不容，鸿雁难传，对您的遭遇，我们只能是望洋兴叹，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天好了，您从大陆来到了香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自当珍惜，故而当局派我们来此探望黄将军。这些钱您请收下，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此人伶牙俐齿，并且是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的，以为这番话既无懈可击，又能打中要害。

换个地点，谁敢如此放肆，黄维不动怒才怪的。但在香港这个特殊地方，凡事是要掌握分寸的，这一点黄维比谁都清楚，他微微一笑，把身体靠进沙发里，不紧不慢，铿锵有声地说道：

“四位不远万里来港与黄某会面，本人深表谢意，并希望四位能将我此种谢意转告令上司。至于您所说我黄某在大陆遭受虐待，未免言不符实。当年追随蒋先生时，我乱杀无辜，施放毒气，这种罪行，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百死难赎、不可容忍的。可是共产党非但没有杀我，还把我改造好，并安排了极好的工作和生活，这种恩德是无法用钱来衡量与换取的⋯⋯”

说到此处，黄维把皮包向对方推过去，一字一顿地说：“这钱，我不要！无功不受禄。不过，我虽然不能接受你们的馈赠，还是愿意听听你们此行的真正目的的。”他打定主意要套出话来，于是又补充一句：“如果合适，我会尽力去做的。”

台湾派来的说客，露出一脸的尴尬。黄维拒收金钱，回去如何向上司交差?于是把提包又往回推，刚想说话，被黄维伸手拦阻了：

“四位，我黄某做事一向是言出必行的，这钱的事，免谈！”

中年人被黄维的凛然气概所征服，只好干咳了几声，把皮包收起来，在沙发上重新坐定。略微想了想，把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向黄维做了摊牌：

“黄将军，今日的台湾与当年的台湾已不能同日而语，社会稳定，治安良好，尤其是经济发展，可谓迅猛神速，一日千里，台湾的人民生活水平之高，是绝无仅有的。我们欢迎您到台湾看看，同时见见您的老友旧部……”他欲言又止，察颜观色，才好说出下文——也就是谈话的实质性问题。

“台湾，我有朝一日是一定要去的。”黄维长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会会老友旧部，谈谈有关人生，这是我早已制定的计划之一。但是，据我所知，目前的台湾并非国泰民安，人心平静的。您所说的社会稳定，治安良好等等，我认为有些夸大。”

“当然，不过⋯⋯”中年人难堪地应承着，他这才觉悟：面对黄维这种人，采用吹嘘的方法，不但不能买帐，还会令人当面下不来台，于是他巧妙地承认现实，并推过于大陆头上：“我们的处境并不太妙，由于大陆一国两制的策略，顺利地解决了香港和澳门的归属问题，这无形中给我们增加了极大的压力。目前，岛内和平统一的呼声愈来愈高，我们不得不在某些方面考虑松动，以免影响政治的稳定。”

讲到此，中年人见黄维平静地点着头，以为是完全赞同他的分析，于是大胆地言归正传：“我们此次前来，除向您表示慰问外，主要是向您提出我们的建议，希望您能予以考虑。”

“您直说吧，我洗耳恭听。”黄维作出侧耳的姿势。

中年人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决心把用意一口气道了出来：

“黄将军，您既然来到香港，就不要再回大陆去了。如果您担心去台湾会引起什么不良影响，您可以去第三国家和地区定居，比如美国、香港以及其他地方。至于手续方面，您老放心，由我们全权办理。生活当然会有保障，而且优裕，我们可以从您被俘之日起，补发您的工资，每月给三千美元，对！三千美元，一直到终生。其他生活费用，我们一律承担……”

听到这里，黄维愤慨地摆手打断说客的话语。你们台湾想收买我，让我背叛祖国，从而达到你们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卑鄙！卑鄙！若在过去，我早就让你们夹起尾巴滚出去了！ 想到这，他暗自告诫自己放松下来，多年来高层政治生活和学习锻炼了他极高的素质修养，并且已能善于制怒，克制冲动了。待心潮恢复平静后，他严肃地说：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四位，也包括你们的上司和有关人士：共产党对我不错也不薄，我不能辜负共产党对我的恩情与希望。当然，我也绝不做对不起蒋校长的事情，否则，知恩不报反成仇，我黄维岂不大逆不道?再说，我已八十有三，不堪颠沛之苦，俗话说落叶归根嘛！我的故乡，我的亲人都在大陆，我怎舍得离开呢?”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他补充一句，说，“你们的好意和诚意我心领了，但是，对不起，我要让你们失望了！”

“黄将军，您是不是……”中年人摊开双手，似乎还想作一番努力。

黄维再度微微一笑：“我说话是算数的，没有考虑的余地。让我们结束这次谈话吧！”他站起身，示意送客了。

台湾派来的4个说客灰溜溜地无奈而去，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尴尬，那么沮丧，那么难以置信。

但是，他们必须要相信一个事实了。就是共产党的思想改造，确实将黄维在内的国民党战犯改造好了，像黄维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如今都站在了共产党的立场一边，这不但使他们大失所望，还让他们因共产党的无穷威力而感到担忧和恐惧，还有惊慌！于是，他们黔驴技穷，算尽心机对黄维进行干扰，布置人手全方位多角度监视、控制黄维的住处，防止黄维做出有损于他们利益和名誉的事情。

黄维想要会见的人也受到限制和威胁，使他见不到约会的人，只能去看看戏或者逛逛街，为此十分不快，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