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山寨，终于欠债。力帆老板尹明善的一生，远非人们印象中低价抢市场的大老粗那么简单，而是风流才子快意恩仇的绝不服输，叠加大时代的波澜壮阔。

高调入住养老院，冠冕堂皇的谦辞背后，还隐藏着一颗司马懿般临终绝杀大翻盘的野望。不再染黑的白发是应景的表象，依然挺直的脊梁才是最后的倔强。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男人至死是少年。85岁尹明善跌宕起伏的人生，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

尹明善1938年出生于涪陵市新妙镇，是个殷实的地主家庭，当了12年鲜衣怒马的小少爷。直到1950年，父亲去世，家产没收，他和小脚母亲被赶到北门村荒山顶上的破茅棚居住。

失去生活来源，难不倒家学渊源的经商头脑。12岁的尹明善找家中故旧借了5毛钱，做起批发针线走村串户叫卖的小贩生意，每天往返新妙镇和北门村20公里。年龄小又嘴皮甜，这小生意被他做得风生水起。尹明善的存款一年间就积累到大几十元，一家人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母亲恪守家训，要求尹明善重回学堂，只有读书才有更好的出路。

这时候，尹明善早早地表现出资本运作的天赋。他与大好几岁的陈姓鸡蛋佬合作，将自己卖针线所得交给陈，让陈可以在村里多收鸡蛋，然后到镇上卖出的钱统统给自己进针线货，如此循环，双方都更加省时高效还扩大了生意。尹明善得以边做生意边自学初中知识，17岁那年以优异成绩考入重庆市第一中学。

尹明善一入高中就成了全校的焦点。他的成绩十分出众，高一没念完，就可以解出整个高中阶段所有的数学题。老师常常夸他说：“尹明善这样的天才学生，一定会成为非常成功的科学家。”

课余时间，尹明善的才华也得到充分发挥。他爱写文章，学校校报上经常刊载他的高谈阔论。文艺晚会上，他又带着同学一起搞音乐、学作曲。甚至，篮球打得不错的他，还被选为学校女篮教练，一举拿下了四川省高中篮球联赛冠军。

1958年，即将高中毕业的尹明善，因出身地主和发表反动言论，被打成右派，开除回乡，后来又被关进看守所审查了10个月，被判去一家小塑料厂接受长达18年的劳动改造，失去了前途、自由、亲情，还有初恋。

如此严酷的现实下，尹明善仍然没有自甘堕落。他在每天繁重的劳动、无尽的训斥和无望的生活中，仍然成了家，并在33岁那年生下了儿子尹喜地。

他每天夜里坚持阅读一切可以找来的书籍，还因缘际会地师从一同劳动改造的北大老教授，学习经济学理论，并且从零基础起自学英语，达到能够自如翻译英文资料的程度。

正是这门英语技能，助他在41岁被平反后迅速在重庆立下脚跟，否极泰来。高中没毕业的尹明善，竟然可以在重庆合成化工厂担任技术翻译，在重庆设计院当资料翻译员，在重庆电大当英语教研组组长，甚至到重庆出版社担任副社长。这一切眼花缭乱的变化，仅仅只用了5年时间。

在重庆出版社当编辑时，他亲自采访过200多个经理、厂长，埋头写稿，往往在平淡的创业故事中缀入细致的经济学分析，画龙点睛，十分出彩，得到了读者的好评和领导的赞赏。昔日众人瞩目的才子，终于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迎来了迟到的春天。

晚桂溢香色不老，霜菊点黄弄潇遥

1985年，时年47岁的尹明善辞去重庆国际技术咨询公司总经理职务，创办了重庆职业教育书社。他凭借自己过硬的文笔，和坚实的英语功底，自行编撰出版图书，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

1986年，48岁的尹明善迎娶19岁的陈巧凤，次年生下女儿尹索微。

索微，意为探究深奥玄妙的道理，语出《三国志·蜀书·郤正传》：

是以达人研道，探颐索微，

观天运之符表，考人事之盛衰。

从尹明善给女儿的取名，不难窥见他的雄心壮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再看看儿子的名，尹喜地。儿子出生的1971年，尹明善正在劳改中，依然为儿子取了如此不俗且意境深远的名字。大概当时读了杜甫的《发同谷县（乾元二年十二月一日自陇右赴剑南纪行）》，自比身世吧？

贤有不黔突，圣有不暖席。
况我饥愚人，焉能尚安宅。
始来兹山中，休驾喜地僻。
奈何迫物累，一岁四行役。

在经营图书业务的7年间，儿女双全，娇妻辅佐，尹明善如有天助，左右逢源，令人拍案叫绝的创意一个接一个。大名鼎鼎的《庞中华字帖》，畅销3000万册的《中学生一角钱丛书》……将尹明善推向第一个事业高峰，成为重庆民营书商第一名。

陈巧凤的娘家亲戚袁德珍是左宗申的妻子，在两个女人的撮合下，有钱的尹明善与懂技术的左宗申一拍即合，拿出全部积蓄20万元一把梭哈，于1992年成立了“重庆轰达摩托车配件研究所”。尹明善是如此看好摩托车的商业前景，以至于他毅然关闭了还在盈利中的书刊公司。

说是研发，其实是抄袭。他们最初是从军转民的建设摩托厂修理部买零配件，组装成发动机后卖给当地的民营摩托车厂。配件总价1500元，成品卖出1998元。

等到他们越做越大，被建设厂发现后停止出售零件时，他们已经“研发”出了同类发动机，开始批量向车厂供货。稍后，他们又“研发”出本田（HONDA）同款发动机，定价仍然是1998元。

这是什么概念？当时本田发动机一台2万多，而嘉陵和建设的发动机，最便宜的也在6000块左右。

低价引爆了市场，轰达发动机供不应求，以至于有家车厂直接预付8万台的定金给他们，一台利润200块，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也就是在这时候，来自本田的压力日益增大，尹明善和左宗申放弃了轰达的品牌，各自另立品牌发展。力帆问世，随即在尹明善的带领下，以血淋淋的低价竞争，杀入摩托车整车制造。

尹明善给力帆摩托车的定价，还是：1998元！整车只卖当初的发动机价。

力帆的低价策略迅速扩大了市场占有率。2000年，尹明善以4200万美元身家名列福布斯中国富豪榜top50。2001年，力帆实现产销发动机184万台，销售收入38.5亿，全国第一，整车销售全国第二。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力帆的超低定价策略，一度被当时的同行们称为“丧心病狂”。但聪明才子尹明善，目光从一开始就越过了摩托车，看得更远更远。因此，他走上了和同行们完全不同的道路。

1994年起，尹明善连续10年被授予重庆市高新区“优秀企业家”。1999年，再就业明星。2000年被香港理工大学、全国工商联、中华总商会授予“紫荆花杯企业家”荣誉称号。2000年，以5580万元的高价收购寰岛红岩俱乐部，每年运营资金达2000万元，接着斥资8000万元收购重庆洋河体育场。2001年，被中共中央统战部、中国光彩事业促进会授予光彩事业奖章。2002年，全国质量管理杰出贡献奖……

十年耕耘，终有收获。2002年，尹明善被选为重庆市工商业联合会（总商会）会长。

2003年当选为政协重庆市第二届委员会副主席，成为改革开放以来首位进入省级政协领导班子的民营企业家。这一年，朱镕基总理在两会上称赞他：“你是一位成功的民营企业家！”

尹明善很早就意识到，国民人均收入400~1200美元时摩托车产业的黄金时期，超过1200元则是汽车产业。所以当初放弃已经摸到天花板的书刊业，all-in摩托车，只是他商业版图的垫脚石，他的中期目标是汽车。

就在他当选重庆市政协副主席的那一年，尹明善做出了“先出娃，再拿证”的惊险决策，再次梭哈，all-in汽车。他的主战场，从重庆走向了全国，和全球。

在群雄逐鹿的2003年，乘用车准产证难倒了绝大多数信心满满野心勃勃的选手。65岁的尹明善，他的锐气一点儿也不输给40岁上下的李书福、王传福、魏建军这一帮少壮派。而敢于在没有准产证的情况下，拿出20亿元先建成包括冲压、焊接、涂装、总装全套生产线的整车厂，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底气十足。

他再一次成功了，2005年，力帆通过收购重庆专用汽车厂80%的股份，拿到了至关重要的“准生证”。同年，力帆520下线销售，几乎一天都没有耽误。

拿证的底气有了，还得有掏钱的底气。融资这一块，尹明善的目光也遥遥领先。

1999年，全球股票交易额达到30亿美元，首次超过全球GDP。尹明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他几次往返香港，前后交了几百万港币学费，向券商们请教“圈钱之道”。

2000年下半年，力帆轰达在香港私募招股，引入法国里昂银行、英国巴克莱银行、新加坡大马西银行等多家国际金融巨头，募集资金7000万美元。

接下来，尹明善在内地资本市场动作频频。2002年，收购南金期货91%的股权，投资4000万元参股光大银行。2003年，以1.5亿元入股重庆商业银行，持股10%。2009年，以1亿元入股安诚保险，持股10%。

2007年8月，尹明善以9000万美元向AIG（美国国际集团）出售13.5%的股份，后者成为力帆集团第二大股东。2010年11月，力帆股份在A股主板上市，公开发行2亿股，募集资金29亿元。

在政策和资本的双重加持下，力帆得以顺利进入汽车产业。尹明善照样举起了价格屠刀，继只卖8万元的力帆520之后，再强势推出售价3.29万的力帆320，价格仅为对标车型宝马MINI的十分之一。

2009年6月，国际金融巨鳄索罗斯访华，尹明善、陈锋等四位中国企业家与他一起吃了顿2个小时的闭门早餐。他们一起交流了全球经济形势和未来投资方向，餐后尹明善表示大有收获。

他嫌弃制造业是费力不讨好的苦行当，形象地打比方说，力帆做的只是个搬运工，“材料搬进来，产品搬出去，我们就收一点搬运费。所以力帆组织虽大，但我却不是白领企业家，而是个蓝领企业家，是苦力企业家。”

尹明善表示：要做大做强，就得做资本运营。早餐会不久后，他相继成立了力帆置业、力帆财务、力帆融资租赁等房地产、金融企业，积极收储土地，进行房地产开发。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尹明善经常在全国各地出席各种报告会和行业峰会，每次激情澎湃的演讲，稿子都是自己亲自撰写的。年逾花甲的尹明善仿佛20岁零600个月的少年，像全世界讲述自己的梦想。

他说：“我是一个少有的复合体，一方面是非常执着的理想主义者，另一方面，我又是一个认真而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

他还说：“没有梦想的老板，跟酒囊饭袋有什么区别？”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尹明善在商业上的成功，其实在2003年决定造汽车的时候，就已经终结了。

红顶商人的风光，让他可以有恃无恐地“先生娃，后拿证”。不过，这次的成功却亲手埋下了失败的种子。此后20年看似风光的人生，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个成功支付代价。

尹明善过去在摩托车行业取得成功的价格屠刀，并没有在汽车行业大杀四方，力帆汽车的年销量从来没有超过9万台，远未达到经济规模。两年后，配置更高的力帆620相继上市，依然没有帮助力帆进入第一梯队。此后，力帆试图打开越南、俄罗斯、埃塞俄比亚等海外市场，依然未能如愿扩大产销量。

到了2015年，随着新能源汽车强势崛起，力帆又不得不采取跟随策略，花大力气融资杀入战团。

从2010年到2020年上半年，力帆股份一次首发、一次定增、两次发债，从资本市场直接融资85亿元，间接融资843亿元。

这些巨额融资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规模效益。从2010年到2015年，力帆每年的净利润徘徊在3-4亿元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2015年以后甚至出现了断崖式下滑，每年净利润跌落到上市以前。

从2009年到2017年，力帆总资产由58.55亿元增至300.2亿元，涨幅高达4127%。同期总负债由41.04亿元增至227.31亿元，涨幅高达4538%，超过总资产增速。这意味着在这些年中，力帆的资产增量几乎全由负债组成，而最终固化下来的资产少之又少。

同时，债务过快增长加重了力帆的财务费用。从2010年到2017年，力帆的财务费由5200万元增至6.48亿元，增长超过11倍。2017年，力帆的全年净利润为1.56亿元，财务费用却高达6.48亿元，这意味着当年支付给银行的利息甚至比自身的利润还要高。

不能自我造血的汽车业务、工厂设备的连年折损、逐年递增的财务费用，最终压垮了虚胖的力帆股份。

2016年，力帆乘用车被认定“骗补”，涉及中央财政补助资金1.14亿元，力帆新能源汽车被取消补助资格与生产资格，盈利能力更是雪上加霜。

2017年10月，回天乏力的尹明善宣布退居二线，把董事长的位置交给职业经理人牟刚。他为此赋诗一首：

八旬不退，力帆衰颓；

后继有人，力帆腾飞。

力帆走过弯路，愧把客商辜负；

而今走上坦途，工厂客商同富。

商家关照，力帆荣耀；

力帆妖娆，老尹逍遥。

退居二线后的尹明善，每天吟诗作赋，琴棋诗画，看上去远离烦扰，尽享闲适。多家新闻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现在看来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还在2020年出版了散文集《芭蕉飕飕》，这本16开276页的集子，收录了82篇随笔，定价68元，在京东售价44元。步入耄耋之年的他，朝花夕拾，娓娓道出“苟小民，无事常絮絮，纵芭蕉，不雨也飕飕”的人生感悟，算是圆了少年时的文学梦。

回顾80多年的风雨历程，他感叹：

不放过自己的人，

包括我，下场很惨。

败，自个儿苦；

成，自个儿也苦。

这是何苦？

世上无敌人，斗自家何苦？

世上无完人，责自家何苦？

何苦！

在其中一篇随笔《跟自己讲和》里，他无奈地回顾自己的人生，最后说：

我过度奢望的未来，

从未成真，一直是梦。

然而，力帆并没有因尹明善假装转身就停止坠落。

2018年，力帆债务危机爆发，一笔仅仅56万元的供应商欠款迟迟未付，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随即200多亿的债务逐步蔓延，公司不得不变卖土地、厂房和生产许可证还债。

2020年上半年，力帆股份净亏损25.9亿元。力帆集团总资产182.9亿元，总负债高达157亿元，负债率高达85.9%。*ST力帆股票也从2015年最高点27.07元，跌落到3.74元。

82岁的尹明善不得不重新走上前台，试图力挽狂澜。在经历3年漫长的羞辱之后，最终在两江新区和李书福的帮助下，全身而退。

为了向重组方表明配合的诚意，85岁的尹明善以高调入驻泰康旗下养老院的方式，向世人宣布金盆洗手。

他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能‘养儿防老’，子女是养来爱的，生儿育女是我们爱的需要。我认为不能靠我的儿女养老，无论多大年纪，我都要爱我的子女，少给子女添麻烦，甚至不给他们添麻烦。”

可是，我却没忘记，他还有个小他近30岁的妻子。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已经85岁高龄的尹明善，虽然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腰挺背直，思维敏捷，即使他仍旧怀姜子牙司马懿之心，但属于他的时代确实已经谢幕了。

要分析他的失败，我们需要把时间拉回20年，到2003年。

那一年，尹明善65岁，妻子陈巧凤36岁，儿子尹喜地32岁，女儿尹索微16岁，孙女尹安妮8岁。

那一年，尹明善当选重庆市政协副主席，在北京两会被朱镕基总理点名表扬，旋即他做出了all-in汽车的决定。

斯是时也，陈巧凤已在公司担任财务总监12年之久，刚刚接任担任董事长之职（尹明善避嫌为董事）；尹喜地在车间和销售岗位已锻炼整整10年，刚刚接任副总裁之职，管理旗下5间摩托车工厂中的3家；尹索微则已经完成在英国的初中学业，刚刚入读高中。

据麦子财经引用力帆知情人士的消息，皇后的权力远远大于太子。长期掌握力帆财务大权的陈巧凤因为和尹明善一起创业，在尹明善的事业发展中给予过帮助，在企业经营了那么多年，很多要害部门的领导不是她的亲戚就是挚友。

在力帆内部有个不公开的秘密，没有陈巧凤的签字，谁也不要想动用力帆的一分钱，包括尹明善本人。

2007年，力帆520上市后业绩平平，年销量不到1万台。力帆内部进行了一次权力分配，盈利稳定的摩托车业务全部由陈巧凤掌管，而尹喜地则负责彼时仍在亏损的汽车业务。这反映出尹明善对于家族财富版图的安排：皇后坐镇后方，太子带兵拓疆。

只是，幼时贫微的尹喜地，更多的兴趣却在豪车跑车。他以“精彩哥”的ID，在豪车社区论坛拥有极高人气，而车库里则停满了耗资近亿元购买的十几台豪华跑车。

外界推测，力帆上市时尹家四人的直间接持股比例，可能在这次会议上就已经基本成型：尹明善22.0352%，妻子陈巧凤、儿子尹喜地、女儿尹索微各占20.3722%。一家四口在利益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2008年8月，模仿宝马Mini的力帆320上市，当月销售超1万台，2009年全年销售5.6万台，一举撑起了力帆汽车的经营收入和利润。

2009年8月，尹喜地3800万购买限量版布加迪威龙16.4 Grand sport（全球限量30台），成为网络名人。2010年中，尹喜地接任力帆足球俱乐部董事长，基本淡出管理层。

2010年11月25日，力帆上市。

2010年12月14日晚，尹喜地等4人分别驾驶从机场刚提回来的4辆无牌全新跑车，包括兰博基尼、奔驰SLS-AMG和两辆保时捷911，超越正在执行紧急任务护送四川省某高官的警车。稍后均被拦获，分别罚款150元扣3~6分。直到4人趴在兰博基尼跑车盖上写完检讨书，交警才放他们上路。

2011年，24岁的尹索微从英国留学归来，加入力帆管理层，任职力帆集团董事，力帆控股、力帆资产管理、力帆摩托车产销等多家公司董事。

尹明善培养接班人的道路可谓一波三折，早期是儿子尹喜地，中期是女儿尹索微，接着是副董事长陈卫和总裁尚游，最后是接任总裁的牟刚。

到了2020年复出的时候，尹明善又将正在加州大学欧文分校读商业管理的孙女尹安妮带到公众面前。

这二十年来眼花缭乱的接班人计划，每一个都落了空。换言之，力帆其实一直是由尹明善掌管着，从65岁到85岁。诗人气质的尹明善，不喜欢抓细抓实，皇亲国戚遍布力帆管理层。

相比起来，接手力帆汽车牌照的李想是1981年的，主导重组力帆控股的李书福是1963年的，长城汽车的魏建军是1964年的，比亚迪的王传福是1966年的。

在决定力帆命运的2003年，尹明善65岁，李书福40岁，魏建军39岁，王传福37岁。后面3人当时都正值能打的年龄，埋头汽车行业苦干十多年，都成就了一番大事业。而65岁的尹明善已经不耐“蓝领企业家”和“苦力企业家”的辛劳，心思飘向了社会活动和资本运营，没能把力帆汽车的基础打牢。

再比较同年龄的另一位企业家，美的何享健。何享健1942年出生，1980年开始生产电风扇。他一直埋头于企业发展，在退休前基本谢绝一切社会活动。

何享健一子二女，都是美的的创业元老，但都在2001年MBO之后被何享健客气地请出了美的管理层，从此一心培养方洪波作为接班人。直到2012年，何享健在70周岁时按计划退休，将帅印交到职业经理人方洪波手中。

2003年，何享健61岁。两年前，美的刚刚完成MBO，何享健得以完整掌握公司控制权。2003年，美的收购云南客车厂，与尹明善同时杀入炙手可热的汽车市场。

但谨慎的何享健仍然牢牢地守住了家电这个起家之本，不敢all-in汽车，后来更是在2009年将汽车业务卖给了比亚迪。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昔日对手李书福的帮助下，尹明善终于卸下背了20年的千钧重担。

想必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复盘自己的人生，索微自己在商业上的成败，多么希望能够重回2003年的喜地。

2003，是他盈利的巅峰，事业的巅峰，人生的巅峰，也是家庭和睦的巅峰。此后20年，于他而言，全都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如果能够脚步稍作停留，在眼花缭乱的礼花和震耳欲聋的赞颂中，找回自己做企业的初心，谢绝社会活动，远离资本运营，彻底清理力帆的权力结构，形成强有力的控制，培养职业经理人班子，持之以恒10年时间，力帆必能进入国内一线，进而在2015年的新能源汽车赛道抢占先机。

只是，人生没法假设，人没法回到过去。

人生行至暮年，尹明善在入住养老院前，也提笔写下一首诗，起名《天意茫茫高难问》。像是对一生的总结，又仿佛留下了诸多无奈。

老叟白发三千丈，旦夕三万一千天。

知天信天景仰天，一生涉天岂三万！

“皇天不负有心人”，少年苦读信赖天。

“天生我材必有用”，青年彷徨期待天。

“人在做，天在看”，善恶有报指望天。

“天无绝人之路”，逆境落难跪求天。

天灵灵无处不在，佑众生法力无边。

我哀求过，我哭喊过，天仿佛都不灵验。

天意茫茫高难问，天恩浩浩远难攀。

自助而后天相助，自强天遂降福安。

这首长诗，显然不是心平之感，更不是认输之作，犹有再活五百年，胜天半子的雄心。

也许，只有78岁退休，又于93岁复出再当5年马来西亚总理的马哈蒂尔，才是他心中的榜样吧？

毕竟，尹明善当年经常用猫的寓言自勉：

一只猫走进屋子，一阵风吹来，门自动关上，猫困在屋里。怨天尤人、困兽犹斗都是徒劳，聪明的猫会时时保持蹲伏状态，等待风再度吹开门，一跃而出。

延伸阅读：

《落败英雄，熠熠生辉：尹明善的人生比褚时健更加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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