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丨《欧里庇得斯与智术师》导言:总体目的和计划



《欧里庇得斯与智术师》导言(节选)


总体目的和计划



本书书名《欧里庇得斯与智术师》稍有误导(书名往往存在误导)。首先,我并不打算探讨欧里庇得斯剧中貌似反映了智术师思想的诸多片段。我的目的与其说是关注作为哲学思想家的欧里庇得斯,不如说是关注作为创造性剧作家的欧里庇得斯。我要考察欧里庇得斯对智术师(有时还对其同时代人)一些重要思想的阐发,以及他如何把这些思想重塑成为他自己的戏剧主题。


我的书名可能还在另一个非常不同的方面具有误导性。我们不该认为,与欧里庇得斯同时代的这些搞哲学的人(我们称之为“智术师”)形成了某个诸如“柏拉图主义者”或“马克思主义者”那样的固定学派,虽然这种误解时有发生。因此,当我使用“智术师”一词时,我们应将之理解为一种简称,代指一群颇为不同的智识人,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基本特征,虽然这个基本特征并不总能区分他们的(社会、智识和政治)观点与同时代人的观点。


至少从西方思想史上对该词的使用来看,智术师是最早在雅典教授高等学问(higher learning)的职业教师。当然,sophistês这个语词也可用来指称任何早期(非职业性)教师,无论诗人还是哲人,以及任何掌握了某门特定技艺的行家。sophistês甚至可以用来指称被认为“过分聪明地钻营私利”(too clever for his own good)的人。

普罗米修斯


在埃斯库罗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Bound,行62-63)中,克拉托斯(Kratos)就轻蔑地用该词指称普罗米修斯。不过,在色诺芬柏拉图的作品里,这个语词几乎专用来指称这种新兴职业教师中的任何成员。我们关于智术师的这类信息大多以三种方式流传下来:源于“残篇”——(所谓的)古代对智术师教诲及其佚失作品的援引(Diels-Kranz前苏格拉底集的“B部分”);源自一些哲学学说汇编中的描述和概要(Diels-Kranz前苏格拉底集的“A部分”);以及来自柏拉图对话中对不同智术师观点的戏剧性呈现,这种来源最广泛,但某种程度上最不可靠。


从这些“来源”的性质可以清楚看出,要做出任何关于智术师及其教诲的总体概述,都需谨慎。我们阅读柏拉图早期对话苏格拉底与各色智术师的论辩,研读Diels-Kranz(卷二,Altere Sophistik,页252-416)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智术师残篇”时,我们都倾向于把智术师视为某个(比他们可能的)更同质、也更好辨认的团体,尤其从他们的思想来看。严格说来,教授修辞术牟利(兴许包括其中隐含的实用主义哲学进路)是智术师的唯一基本特征。他们不一定在所有问题上都看法一致,虽然我们也会看到,有证据表明,他们中的一些人至少在若干观点上看法相同。因此同样,另一些非职业教师的同时代思想家,可能也认同了智术师的一些观点或者探讨过相似的问题,尤其那些涉及伦理事务和政治事务的问题。



这些智术师大多是周游各邦的智者(wise men)。公元前5世纪中期和晚期,雅典的政治经济实力登峰造极之时,他们(从说希腊语的世界各地)云集于雅典。我们主要把智术师视为教授修辞术的老师;正是凭借这项能力,他们吸引富家子弟拜入门下,因为在雅典民主时期,劝谕的技艺是获取权力的关键手段。


不过,智术训练和诡辩思想,的确相当程度上超出了我们所认为的“修辞技艺”甚或“政治技艺”——柏拉图笔下(至少在他的《普罗塔戈拉》中)的智术师最关注“政治技艺”。而正是智术师教诲的这一实用方面,决定了他们的总体思想应关注人,而非其哲学前辈的宇宙思考。正是这点导致智术师探究法律和文明的起源,否定传统神话对这些事务的解释,除非这些神话是隐含真理的象征、类比或无意识反映。


智术师对“存在”(being)和“真实”(reality)本质的关注,及其对我们人如何理解这一本质的关注,也以人类为起点,而非像纯科学那样关注外部世界。因此,在智术师的伦理思想中,某种程度的相对论(涉及个体的人和他们各自的处境)也往往取代绝对的祖传价值。



由此可见,智术师很像他们那个时代的思想先锋(avant-garde)。欧里庇得斯也一样。从我们由他的剧作了解到的他对政治、社会和传统信仰的态度来看,欧里庇得斯在进路上与智术师志趣相投,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要探究欧里庇得斯对智术师观点的运用(如果有的话),我们要面对一个可能看来无法克服的难题:关于这些观点(尤其是细节),我们知之甚少。


我已经描述过,关于智术师的观点和教诲,传统留给我们的材料是多么不足,对某个具体的智术师,我们往往只知其主要思想,或只知其思想的“胚芽”,这样一来,我们就不晓得欧里庇得斯如何展开了这种思想。不过,这种局限对眼下探究的阻碍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欧里庇得斯不是哲人,甚至不是一位系统的思想家;他是剧作家,一个纯粹的戏剧人。因此,我们基本不必费心确定欧里庇得斯本人如何看待智术师的教诲,以及他如何看待智术师宣扬并探讨的各种主题。


欧里庇得斯诚然是时代精神(Zeitgeist)极为重要的一部分。他显然谙熟主要的智术师主题和学说,很可能,这些主题和学说构成了他那个时代雅典的日常智性对谈。当然,欧里庇得斯本人可能也与某些智术师有过交谈,聆听了一些智术师的讲学,但我们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点。


《欧里庇得斯与智术师》实拍图


后世的学说汇纂家喜欢把欧里庇得斯描述为智术师普罗狄科(比他年轻的同时代人)的听众,他们还告诉我们,普罗塔戈拉其实在欧里庇得斯家中写成或诵读了他的论文;当然,这类传说仅仅描述了欧里庇得斯与智术师似乎可能存在的那种关联。但我们要关注的是欧里庇得斯如何戏剧性处理了著名的智术师观点和主题(它们仿佛智术师的“大头条”[Sophistic headlines],剧场观众对此司空见惯),而非智术师的详细观点。譬如,我们有时可能会发现,智术师对传统德性模棱两可的观点,体现于欧里庇得斯剧中的歌队与角色对不同情境做出针锋相对的反应。有时候,貌似简单的智术师主题,经剧作家多重戏剧性视角审视,会呈现出某种新的复杂性和悲剧意义。还有些时候,某个惊世骇俗的新智术师学说,在欧里庇得斯悲-喜剧的精妙戏仿中遭到反讽的歪曲。因此,无论欧里庇得斯以悲剧手法还是反讽地处理他的题材,这位爱用诗歌传达思想的诗人,总能成功为他的盗用打下自己特有的烙印。幸运的是,要理解欧里庇得斯的这些手法,我们通常无需详细了解智术师的教诲(往往不复存在)。

同样的观点也适用于诗人对诡辩观点的处理。我们把那些归于柏拉图对话中各色智术师的观点称为诡辩。当然,这种归属(至少它们用于具体的观点时)是否成立,有待商榷:至少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所关注的智术师们都是对话中的角色,我们得承认,至少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观点促成了柏拉图的辩证法,他们在其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我们也要记住,在这种关系中,柏拉图对很多智术师显示出某种偏见,特别是当他将之呈现为(通常对他们不利)与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论辩时某些观点的支持者时。不过,在这些对话中,归于智术师的那些主要论题和特定学说必须具备一定的有效性,以确保柏拉图对智术师与苏格拉底论辩的呈现有意义——对那些可能见识过类似交锋的同时代人而言,这点尤其重要。




延伸阅读


《欧里庇得斯与智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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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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