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愉

“过去的50年里，我从未相信过流言蜚语真的能伤害一个人，但现在的我无比确认，它真的能把你逼上绝境退到无可退的地步。———7月17日”

王大海停了手中的笔，呆呆的看着窗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但脸色倔强的没有变。

他重重地合上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又一步的往上走，终于，在一番劳累中踏上了楼顶。

远山的夕阳无限美好，近地的喧嚣更叫人向往，但这一切和他无关。他又重重地低下了头，加快步子，好不让自己后悔。

内心想法无数，他也不想去死，但他真的累了，艰难的爬上围栏，被迫喘了好几大口气，俯身看了眼楼底无人，赶紧挪了又挪身子，缓慢而又笨拙，最后整个人下坠……

警察经过一番调查走访，最终将王大海的死亡列为自杀。陆长欢在警察走后，抱着他们传来的影像失声大哭，她以为她离开后能让他好过点，没想到这一别却是阴阳两隔。

陆常欢是个性子较强的女孩，在哭过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订车票，收拾行李，她决定回去，查明这一切，要强的她之所以会离开，还不是因为被逼无奈，在爱与被爱之中果断放弃被爱。

坐上大巴，她整个人开始魂不守舍，两天两夜的行程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难熬啊！可怜的人儿只能看着紧握在手中满脸笑容的照片，一边自我宽心，一边回想往事：

三年前，她16岁，刚上高中。

9月14日，陆成欢与平常一样上课下课，在课间操时她被老师王大海叫到了办公室里，她看着一脸严肃而又带伤感的语文老师，不禁直皱眉，问道：“老师你是怎么了？”

她蹦蹦跳跳的跑来，老师却一句话也没有，就这么望着她，真是好怪。好大一会，王大海吐了一口气，才缓缓说：“……小陆啊！今天学校接到医院，你父母……车祸走了…”

消息似五雷轰顶般使她头晕目眩，身子颤抖，整个人摇摇欲坠，还好王大海出手及时抱住了她，才免于砸到地上。

就见到她硬是没有哭出来，但眼神分明是没有了之前的神色，一下子灰暗了好多。王大海看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鼻子总是酸酸的，他把陆长欢扶到凳子上，张了张口，半天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尸体需要去认领，后事需要办，她一个16岁大的女孩怎能独挡一面？这一过程全然都是由王大海带着她去做的。

王大海亲力亲为，伊伊打了她父母遗留下来的电话簿，半天时间竟无一人可靠，有在敷衍，有在躲避，有在要钱……他气愤的把书关上，上面的亲戚二字特别刺眼。他看着看着竟生出不明之火，把那页扯了下来，撕了又撕。

一旁的陆长欢把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有了大概。

9月18日，出殡。出乎陆长欢意外，来了好多好多人，她紧张的看着一张张脸，却寻找不到任何的熟悉感，失望又心疼父母，从此以后她没亲人了……

等到事情快结束之时，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是路长欢的表哥陆长水一家，她模糊的记忆不禁跃上心头：

“妹妹，这块糖给你一半。”陆长水摸了摸她的脑袋，把糖撇了一半给她。大姑却拿着棍子冲了出来，追着哥哥，还一边大骂他“欢欢正在换牙，告诉过你几百遍，不能给她吃糖。”而她还一个劲的说：“谢谢大锅，谢谢大锅……”

陆长欢想着，大姑大伯来到了她面前，她赶忙收拾好心情，问道：“大伯，表哥呢？”

大伯欲言又止，大姑却一副语重心长的开口：“长欢啊！你表哥赌博被人扣下了，急需要钱，我想……我想要回借你家的钱…”

她没办法，儿子就这么一个，亲戚朋友都借遍了，还是凑不够，今晚又是期限，她只能不顾长辈形象，不分场合 硬着脸皮要钱。

陆长欢一瞬间就愣在了一旁，心底美好的想象一瞬间破灭，如同柳絮到处飘飞，找不到安身之处。

气氛冰冷到顶，陷入无言中。

王大海看到跑了过来，急忙道：“死者为大，能不能先入土？”

“不能，我儿子的命都快没了，先还钱。”大姑好像是被某种心理防线撕破了一样，边哭边大声嚷叫着。

“多少钱？”王大海不想与他们纠缠。

“50万！”

王大海心底一惊，自己拼死也没有那么多钱啊，最终把眼光落到了陆长欢身上，看着她那弱小的身躯，退了后的脚步又重新回到原地，站在了陆长欢身前。

刚停下嚷叫的大姑，再次发了疯，扯着王大海不是挠就是搡，口里振振有词道：“还钱！”“不给下葬！”“我儿子的命…”

陆长欢内心无味杂陈，那朴素而又平凡的背影给了她好多的力量，鼓了一口气，把刚赔到的那点钱，一分不少的全部转给了大姑。

之后，人走。

陆长欢双眼含着泪水，看着远去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一周后，在王大海的极力劝说下，陆长欢踏进了校园，她背着破旧的书包，一个人低着头默默的走着，熟悉的同学路过打个招呼也不做回应，她独自沉浸在悲伤的世界里，失去了昨日的青春活力。

终于，到达了坐班室门口。 隔着门明显听到了王大海的咆哮声：“你们这些个还算是人民教师吗？配当什么领导，说得尽是屁话！申请助学金学校里批不出来就算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情况，还他娘的做出规定，限定时间，要让她交费。”

“……老王你先冷静一下，私立学校就这样，我们也毫无办法。”

“行了，她我养着……”王大海说完摔门而出，抬头却写两眼泪水的长欢四目相对。许久，他张了张口：“上课去吧！”

她乖乖的背着书包走了，转身泪水直流，这是她在他面前第1次哭泣，她的一颗冰冰冷冷的心在他面前逐渐回归着……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着，突然有一天陆长欢她打开窗子，阳光站满了整个视线，她不再那么沉沦，快速成长着！而她与王大海的关系，也快速成长着！

冬去春来，陆长欢剪的齐肩短发，她对王大海说是新年新开始，而王大海紧了长久的气也松了下来，因为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又回来了。

她又总是蹦蹦跳跳的在王大海面前有说有笑，在她眼中王大海虽然是老师，但内心却不这么认为，随着时间，伴着陪伴，她越陷越深，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上了王老师。

当内心的想法变了，整个人也随之而变，她不在“王老师！王老师！”喊了，取而带之的是一声声清脆的“老王头！”

路程不知道还差几时，陆长欢呆呆的看着车窗外，任凭着风儿吹散头发，但总有几缕硬是倔强的吹不下来，它们早就被干涸的泪水粘到了一处。她内心既着急又害怕，但也毫无办法，从h城到t城只能这么走。

除了回忆，还是回忆……

“老王头！你说这颗桂花树还能活吗？”陆长欢像极了恋爱中的女孩，傻傻问道。

“它只是被大风吹倒了，重新种上，你说能不能活？”

“嘿嘿！”陆长欢满脸含笑，样子总可可爱爱。

“老王头！打雷了，我害怕，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路长欢独自一人缩在被子里，拿着手机，战战兢兢的说道。

“嗯……快高考了，我给你开个小灶吧，你先背一遍《蜀道难》来听听。”

陆长欢顿时无话可说，但还是乖乖的背着，与他交流能扶平她一颗不安的心？

“老王头！你怎么喝那么多酒啊？”陆长欢小小的身躯驮着王大海跌跌撞撞的走着。

“和我老婆吵架了，她说我被你迷住了，总不顾家。”王大海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眼睛闭着：当年他决定养陆长欢时并不是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是在与老婆女儿，左商量右商量之后，才敢的。他俩之事，他问心无愧，并不觉得对不起老婆，老婆现在所讲这是在对他的不信任，侮辱了他高尚的灵魂，和她的人格，而他又无话可说。

“真的吗？我有那么大的魅力！”

……见人半天不回，陆长欢掐了掐他的脸，得！睡着了。

10分钟的路程硬是被他们走出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把老王扶到床上时，他哇的一声吐了，等她收拾好一切，也是凌晨，她就这么看着他，呆呆的，想着未来……

两人的关系早就被人注意到了，学生时代人们总那么无聊，聊聊这一对的事，看着只要是男女同学关系好点，就总爱起哄，陆王之事，也不例外的被人流传着，说什么：“陆长欢不要脸面，勾引王老师"；“王大海老牛吃嫩草”……

私底下的言语，伴着王大海的老婆到来，更甚！言语并不分真假，只管行乐。原来赵梅只是来看一下王大海，带些衣服来，拿些衣服去，却被言语成：“原配来教训小三了！”；“终于有人管了这一对碍眼之人！”……

事情越传越怪，就连“私生女"都有人在讲。

任外面风吹雨打，陆长欢才不会去在乎他人之言，就像好闺蜜小莉跟她说的一样“你喜欢谁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不去管，也不做评论，我相信你的眼光！”

而王大海可就惨了，他不去理会，总有人找他的麻烦，从一开始的遭到学生们的抵抗，到演化成半路被蒙面之人袭击，可受了好些伤痛，但他仍旧忍了一口气，总想着高考后再说。

6月8日，这天可不同寻常，不光光是改变陆长欢命运的日子，同样也决定了王大海的人生轨迹。她就像只即将获得自由的小鸟，这几天嘴里总叽叽喳喳；他就如同双手戴铐，被束缚着，等待灰暗人生。

终于把学生们都送入了考场，最后一科了，王大海松了一口气，朝着人海走去，却发现人们端着手机，看着自己怪异的眼神，他背如锋芒，该来的一切，终究是到了，不过还好她进去了。

王大海快步走着，他现在唯一知晓的就只有逃离，躲避掉这一切。

坐上车，他连忙打开手机，被触目惊心的今日头条吓了一跳，标题：“男老师骗女孩三年之事”还配了一段视频，他慌忙点进去，只看到：男子整个人整个身子压在女子身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样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其中还穿插着一些校园中男子与女子手牵手的照片，那个人不是他是谁？但还好，陆长欢被上了码。

他心中如大雷击中，着急而又慌忙，手里的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动，他连忙滑动手机，接通：“王大海，你看你的好事，我回娘家了，你自己注意点，我懒得去讲！”……“嘟嘟嘟……”

其实在赵梅心中，他早就看出这个男人不爱她了，她也对他失望了。只是他的一颗热心肠，让她和他维持着夫妻名分，现在她不去落井下石就是最大的仁慈了。

女儿的电话紧随其后：“爸爸，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做个好事，还能被人讲得那么恶心！”

“我不是……"

“别说了，我相信你……"女儿的话还没讲完，王大海看着向自己车子而来的人，紧张的挂了。

“碰！碰！警察，开门。”王大海打开车门看到警官证，内心那种紧张感顿时消失了，之后他被带到派出所，被询问了一番，他如实回答，可在场的都只讲究一个证据，故事虽然感动，但与接到人民举报的内容截然相反，谁敢放他？

最后，警察在接了一个电话后，还是把他放了，他们看向王大海的眼神，好像变得无比干净，充满尊敬。搞的王大海怪不好意思的，果然，出来在转角处遇见了带泪水的陆长欢，与猜测无异。

“考得怎么样？”王大海习惯性的摸着她的脑袋问。

“嗯，还不错。”陆长欢点了点头，开了开眼角，蹦蹦跳跳地挽着他出去了。当他看到王大海后，好像所有的坏心情都会被抛至脑后。

“小欢啊！明天你出去转转吧！去远点，看看外面的世界！”王大海深知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他要先把她送走，趁现在她还是安全的。

陆长欢心头一震，半天不说话，眼泪眼眶里打转，委屈道：“你不要我了吗？”

“我不要了，就让她随风去吧！”王大海才不会去上她的套，要不然窗户纸捅破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呵！坏男人！不理你了！陆长欢假装生气，快步走了。

一夜无眠，第2天陆上欢还是拖着行李走了，道别时，他给了她大大的怀抱，她留恋不舍的回味着；她给他留了张纸条：“待我长发及腰，嫁你可好？^_^＾＾”王大海看着苦笑不已，他能怎么办？小心收好纸条，他决定不再任由着一颗心的飘荡，敛气凝神，不到一分钟，整个人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头丧气。

到底一份爱要如何割舍才能不疼呢？陆长欢亦是如此，她深知离开的目的，可面对倔强的他，她又能怎样？再疼，再不舍得，但坚信着只要自己的离开，会给他带来方便，便毅然决然而走。

回忆有情无情，全凭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念的深沉，陆长欢哭了，她好想他；陆长欢笑了，她好想回到以前，两个影子月色下相互挨着……

她下了车，一路走一路哭着，她真恨自己的单纯与无知，小莉说：“欢欢啊，都这么多天了，你们怎么不联系？”她还傻傻的回答：“不联系好啊！说明他好过！”

又坐上车，她早就泪流满面，不一会，她来到了王老师家楼下，拖着沉重的行李，一步又一步的上楼，内心的害怕与困难无关，疼痛又疲倦，倔强的敲门。

“你来干什么？这不欢迎你。”来开门的王莹深深看了一眼她说道，然后准备关上门，拒绝这个人的看望。

“我求求你，让我看一眼吧！”陆长欢任凭着手出了血，也不在乎，带着哭声的祈求着。

最终门还是关了……

陆长欢拖着身子回到了父母留给自己的这间小木屋里，她决定不再这么下去，三年前的她早该成长了，只是被王大海保护的太好！简单收拾好心情，拿出手机录像：

大家好！我是陆长欢，是‘男老师骗幼女三年之事’里的女学生，在这里我想和大家说说三年之事……，……，是的，他养了我三年！是的，我承认我喜欢上了王老师！……我被王老师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我就这么的永远错过了他……

陆长欢泪流满面，把录像发到了网上。接着三天两头的往王大海家跑，屡次被拒绝她也不在乎。

事情出乎意料的转口，人们疯狂转口，陆长欢看着评论，一条条，对不起又怎样，他能回来吗？迟到的……比草还贱。

7月28日，出殡。这天，陆长欢终于再次见到了王大海，可是他已经被安放在了小小的盒子里，任凭着陆长欢怎么撕心裂肺的呼唤，他也不会答应了……倔强的身躯就这么一直站着、等着，直到他入土，也不肯退去。

最终王莹把一本笔记本交到了她手中，陆长欢颤颤巍巍的拿着，打开，王大海的字迹映入眼帘：

今天，我全身疲惫，身子疼痛，他们下手太重了，毫无情面。———6月9号

我躲在家中，向外张望了半天，紧张中略带点小怀疑，搜索着记忆到底自己的行为是否越池？———6月10日

学校打来电话让我辞职，张口争了半天，无果！———6月11日

今天是我躲在家中的第7天，一周了，我看着字眼能看到人们的嘴脸，为什么单凭着一个视频，几句传言就对我……我百口莫辩。———6月15日

妻子要与我离婚，我同意了。———6月18日

越来越觉得让小欢离开是正确的，她的人生本就不该如此，祝她前程似锦。———6月20日

我好累，风口浪尖，求天求地来一个大事件，压一压。———6月22日

半月不出门了，也不知道那棵桂花树，还好好活着吗？——一6月23日

我真的如他们所讲是人民的败类吗？当然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言喜欢小欢吗？我想了好久，得不到答案！但有件事值得肯定，我从未后悔！———6月28日

我今天出了门，还是被打了，好疼，好累！———6月30日

这两三天是一个过渡期，我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承受力太过于弱小，因为我脑海中已时不时的出现轻生的念头，越是压制就越噬得其反。但我内心并无恐惧感。———7月4日

我不再去管了外边的评论，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办？———7月7日

这个念头越来越重了，真的好累！———7月10日

女儿一家在回来的路上，她说她很担心我，让我别多想，我确实没多想，太累了，懒得去管。———7月13日

希望小欢，常常欢愉。———7月14日

过去的50年里，我从未相信过流言蜚语真的能伤害一个人，但现在的我无比确认，它真的能把你逼上绝境，退到无可退的地步。———7月14日

陆长欢两行清泪，头发散乱，任风吹着，慢步离开……她要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

努力攒了一口气，这一憋就是10多年。

某年，桂花树下时常多了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