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相逢提篮桥


1945年8月10日,时针指在下午7时50分。

国民政府的陪都重庆。在白昼烈日下暴晒了一天的山城,在灯火管制的傍晚,显得分外宁静。

突然,盟军总部里传出一阵阵英语狂呼:OK!OK!Victory(胜利)。

“日本投降了!”欢呼声激荡在重庆上空,传向全国。

经过8年抗战的中国人民普天同庆,举国欢腾。与此同时,南京、上海以及各个沦陷区的大小汉奸, 惶惶不可终日,哀叹他们的末日降临。

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陈璧君……一个个巨奸被逮捕了。

在上海已蛰居二年的叶吉卿,先是吓得目瞪口呆,后来又自我安慰:你算什么, 又没有在76号担任具体职务。丈夫是汉奸,难道妻子也算汉奸?她想自己也许能够幸免。

她实在并不寂寞,李士群死后,她已和储麟荪正式同居,靠着搜括来的钱财, 过着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

但是叶吉卿想得太美了。

这样一个血债累累,事实上的76号女主人,怎能逃脱惩罚呢?正义的铁拳终于临到她的头上。

1946年3月的一个深夜,叶吉卿在上海被军统逮捕了,随即被移送上海法院,根据《惩治汉奸条例》和《特种刑事案件诉讼条例》,她被起诉、审判。

她以汉奸罪被判徒刑五年,关押在上海提篮桥监狱。

提篮桥的牢房小得象鸽子笼, 一间三、四平方米的房间要关上七、八人。她却得到了优待。

她仗着有钱,又有储麟荪在外面给她运动(储麟荪并未被关押,也许因为他是医务人员),居然享受到了一人独居一室的待遇,所有生活用品储麟荪给她不断送来。她唯一的不足就是没了自由。

光阴荏苒,又是一年。1947年的阳春时节,牢房庭院里的几丛玫瑰,开得红灿灿的一片,她从窗棂里看去,不禁万种情思袭上心头。

她想着自己的一子一女,想着储麟荪。当她显赫之时,她对子女的感情非常淡薄,现在却时时涌上心头,无法排遣。

她本是学中文的,这些日子她经常看的是《南唐二主词》。她低低吟咏着李后主的词:春花秋月儿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唉!”她长叹一声, 喃喃自语:“真是触目愁肠, 满腔愁绪!”

她恹恹成病, 一病半月。这天天气晴好,她请求女看守让她到牢房前的空院里走走,得到了同意。

她呼吸着新鲜空气,在庭院里慢慢地踱着。

忽然,从庭院东首的那个小门里,走进一个中年妇女来。

“啊,是你!”两人不约而同惊呼起来。

竟然是佘爱珍!

自吴四宝死后,两人反目成仇,已经几年不见,此时此地……

“你是几时来的?”还是佘爱珍先开了口。

“已经一年了。”

“你呢?”叶吉卿问她。

“我嘛! 是上月进来的。”

佘爱珍所以迟了一年,是因为抗战一胜利,她就和胡兰成逃到浙江天台的农村里躲了起来。而胡兰成在吴四宝死后就登堂入室,成了佘爱珍的保护人。当时佘爱珍逃出上海,自以为得计,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许多被吴四宝害死的死者的家属,到处查找她。她在农村虽然隐姓埋名, 但生活豪奢,常常把一些金首饰拿出来变卖,这就引起了乡人的注意。消息很快传了开来,结果经有关方面侦查,她和胡兰成终于双双被缉捕归案。

为着佘爱珍的潜逃,上海法院判她徒刑七年(比叶吉卿多了二年)。胡兰成是伪中宣部的常务次长,算得第二流的汉奸,被判徒刑十年。两人同时进了提篮桥。

佘爱珍进提篮桥监狱后,同样仗着她的钱财,买通了看守人员,享受住单间的优待,也同样被准许到庭院散步。

古人有“篮桥相会”,而叶吉卿与佘爱珍却在提篮桥意外相逢,此时此刻,过去的恩恩怨怨都被时间冲淡了,两人相互谈起别后的种种。要不是各自的女看守来催她们归号,她们还要谈下去。好在从此开始,她们常常在这小院相会。

几个月过去,时序更迭, 已经到了深秋时节。庭院的花坛里,黄花堆积,凄凉萧瑟。

叶吉卿、佘爱珍又在小院里见面。

“时间过得真快,我在这里已两度见秋了。”叶吉卿道。

“是啊!这些日子我常想,我们两人身世不同, 但命运却相同。”

“这怎么说?”

“你我的身世并不相同。你是富家千金,受了大学教育;我是贫家女子,只读到中学。后来我两度再嫁,跟了吴四宝这个粗人;你呢,李士群也是大学生,还出过国⋯⋯”

“这倒是的。”

“也许是苍天的安排,我们的命运倒也相同。李士群与吴四宝都被人暗害, 饮毒而死……”

“爱珍姐,这又何必……”叶吉卿以为佘爱珍旧事重提,在讥笑她。

“不,你不要误会。我并非算旧账。我只是讲讲心里话。”她又说。“过去我们的丈夫在时,都享尽荣华富贵,他们一死,就一落千丈, 遭人白眼⋯⋯”

“我和你有同感。”

“如今我们两人又都在牢狱……”

“想想过去,我真恍同一梦。过去这样争强好胜,到头来……”叶吉卿想起过去所做的一切,倒好象有所醒悟。

“有一点, 我们可聊以自慰,就是我们都有一个知心人,叶姐,你说是呗?”

“你还有心情讲笑话。”听她这样说, 叶吉卿怦然心动,不觉低下了头。

……

当然,佘爱珍不会预料到她们后来的下场,竟也大同小异。

1949年初春,人民解放军饮马长江, 江南解放在即。国民党政府已预感到了崩溃的结局,南京、上海等地的机关人员纷纷如鸟兽散。这时上海提篮桥监狱也疏散了一批刑期不长的犯人。叶吉卿、佘爱珍、胡兰成都被开释。

这又是她们的命运相同之处。

叶吉卿出狱后不久,携带大量珍贵财物,偕同储麟荪悄然逃往香港,以后储麟荪行医,叶吉卿当家庭主妇,度完了自己余年。

佘爱珍出狱后,也席卷了所有金银首饰,跟着胡兰成逃到香港,到香港后,佘爱珍发财之心又死灰复燃,做起投机生意来, 结果大蚀其本。香港耽不住了, 又流落到日本横滨。佘爱珍在那里开了一家咖啡店,做起了老板娘。日子一长, 胡兰成又不甘寂寞,仍然舞文弄墨, 写了一本仿《浮生六记》的《今生今世》,还有一本《山河破碎》, 是怀旧之作。他还到台湾去讲学,结果台湾学生不愿听这汉奸信口雌黄,把他轰回了日本。1985年胡兰成病死在横滨,佘爱珍行踪飘忽,不知所终。

这是佘爱珍与叶吉卿相同中的不同。

摘自《76号魔窟的女主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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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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