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村存遗踪：亚古城村中的匈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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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雄县有一个亚古城村，许多人都觉得此村名比较奇怪，就是当地村民也不知其缘由。“亚古”，其实来自“亚谷”之谐音。明嘉靖年间，该村原名亚谷村，清末始改名亚古城村，并沿用至今，但改名之后，其背后的历史也就无形之中被遮蔽了。按诸史籍，亚谷，源于西汉之亚谷侯国。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四月，匈奴东胡卢王卢它（又作“卢它之”“卢它父”“卢他之”）降汉，被封为亚谷侯，食邑千户，携家眷居住于亚谷城。

亚谷城，位于雄县（时称易邑）大清河（时称易水）北岸，相传为燕桓侯所建。雄县德韵博物馆现存一方明代三元圣庙碑，该碑由于残泐，具体刻立时间不详，落款处作“三十八月榖日，雄县艮山东谷书”。其中有曰：“汉景帝降封燕王卢绾孙它为亚谷侯城守”，说明亚古城村即亚谷城，也即亚谷侯卢它当年之食邑所在地。

据《汉书》卷一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载，卢它之，中元五年（前145）四月丁巳封，二年薨。“二年”不详所指。后元五年（按：后元只有三年，无五年，疑为三年之讹），其子侯种承袭爵位，七年薨。建元五年（前136），其孙康侯漏继袭，七年薨。元康六年（按：元康为汉宣帝年号，只有四年，次年即改元神爵。从其延和二年卷入卫太子事件来看，元康似当为元光之讹），其曾孙侯贺承爵，延和二年（公元前91），卫太子为了诛杀江充擅发兵，而侯贺受其节，被汉武帝怀疑谋反，拷掠而死。亚谷侯卢它，至其曾孙侯贺，在亚谷城先后经历了四代，时间达54年。上述卢它之及其后嗣的时间记载颇为混乱，疑窦重重，但其世系传承情况却是清晰的。可简单表述如下：

卢它之——侯种——康侯漏——侯贺

亚古城的村名，若从西汉算起，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牵扯西汉初与匈奴一段波诡云谲的历史，直接见证了汉匈奴之间的交往、交融，可谓一块活化石。

雄县亚古村三元圣庙碑。

燕王卢绾降匈奴

匈奴是活动在我国北方的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在族属上属于北狄系统，先秦时期，先后被称为荤粥（或曰薰鬻）、鬼方、猃狁。“匈奴”之名正式出现是在战国后期。《史记·秦本纪》载，秦惠文王更元七年（前318），韩、赵、魏、燕、齐诸国联军与匈奴共攻秦国，大战于修鱼（今河南原阳西南）。此为“匈奴”之名在正史中的第一次出现。战国时期，匈奴已处在从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的过渡阶段，开始强盛起来。秦汉之际，匈奴冒顿单于统一了北方各族，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东尽辽河，西至天山南北，北抵贝加尔湖、叶尼塞河流域，南达今河北、山西及陕西北部，建立了一个空前强大的游牧帝国。

公元前200年，匈奴大举南进，包围了马邑，韩王信投降。匈奴与韩王信合军，引兵南逾句注（今山西原平县北），直逼晋阳城下。汉高祖自将大军三十万反击，被匈奴诱至平城（今山西大同东）白登山，被包围七日之久，内外隔绝，几陷入绝境。最后，采用陈平之计策，贿赂单于阏氏，才得以脱险。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白登之围。它反映了即使是铲平群雄、威加海内，号称一代之杰的开国之君刘邦以三十多万众亦难抵御匈奴之攻势。

西汉初，汉高祖刘邦分封诸功臣为王。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大力削夺诸异姓王之权，引起了诸异姓王的接连反叛。汉高祖五年（前202），燕王臧荼举兵反，攻下代地（今河北蔚县），高祖自将击之，俘臧荼，乃改以卢绾为燕王，封域如臧荼之时。卢绾，沛郡丰邑（今江苏丰县）人，与刘邦为同乡，且同年同同日出生，由于父辈关系很好，卢绾与刘邦自幼关系莫逆、形影不离。刘邦起兵于沛，卢绾以宾客的身份追随。刘邦为汉王，卢绾被任命为将军，常常担任侍中，一直陪侍左右。西汉初，卢绾官至太尉（西汉名义上的最高军职），封长安侯。史称刘邦称帝后，即想封卢绾为王，由于诸多大臣反对，被迫搁置，遂封卢绾为长安侯，但破例在首都长安地区建立其封国，这在众功臣中是绝无仅有的。虽然萧何、曹参等人以才能过人、忠于职事、功勋卓著而得到刘邦的礼遇重用，但若论私人关系之亲密和被宠信的程度，都无法与卢绾相比。在臧荼被俘后，对于任命何人为燕王，刘邦颁布诏书给将相列侯，故作姿态地要他们推荐燕王的人选。大臣都清楚刘邦希望以卢绾为燕王，遂顺水推舟，由楚王韩信牵头联名上书一致推荐卢绾。卢绾是汉高祖刘邦所封的最后一位异性诸侯王。

高帝十年（前197），赵相国陈豨反于巨鹿，自称代王。刘邦往邯郸讨伐陈豨，卢绾亦击陈豨之东北。陈豨使王黄求救于匈奴，卢绾亦派张胜出使匈奴，向匈奴通报陈豨已兵败的消息。臧衍，乃故燕王臧荼之子，后流落于匈奴。他暗中求见张胜，劝说道：“您之所以被燕王所看重，是因为熟悉匈奴之事。燕国之所以久存，而没有像其他异性王被废黜掉，是因为诸侯数反，兵连不决，朝廷暂时还无暇顾及。现在您为燕王欲急灭陈豨等人，若陈豨一旦被消灭，其次就该轮到燕国了，您也将不免囚徒的命运。既然这样，您为何不令燕王放松对陈豨的进攻，并与匈奴暗中连和？若汉不知情，则燕王可以长保燕王之位，即使汉得悉内情加以进攻，依靠陈豨和匈奴的力量，汉朝也难奈我何”。张胜以为有理，乃私令匈奴击燕，以减轻陈豨的军事压力。卢绾怀疑张胜与匈奴暗中勾结，上书朝廷请求诛杀张胜及其族人。张胜返回后转述臧衍之意。卢绾如梦初醒，乃偷梁换柱，处死了一名囚犯，而谎称是张胜，偷偷赦免了张胜家属，令张胜隐姓埋名，负责与匈奴之间的联络。另外，暗中派范齐至陈豨处，欲令其持重，不与汉军决战。

十二年（前195），陈豨兵败被杀，卢绾与陈豨之间来往的消息也随之败露。高祖又从匈奴降者那里获悉张胜根本没有死，而是作为燕之使者隐身于匈奴，怒不可遏，使樊哙率军击燕。卢绾率宫人、家属及骑数千，逃至汉与匈奴交界的长城附近，观望候伺，希望高祖病愈后，再入朝请罪。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凭着数年的关系，高祖一定会赦免他。不幸同年四月，高祖去世，卢绾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自知难以为刻薄寡恩的吕后所容，遂将其部众亡入匈奴，匈奴以之为东胡卢王。

卢绾率其残部近万人入匈奴后，多次引领匈奴进攻汉之边境。但由于部众损失殆尽，在匈奴看来已无多少利用价值，因此不为匈奴所礼，甚至其部众也常常遭受匈奴侵夺。卢绾郁郁不得志，常思复归汉朝。居岁余，最后客死于匈奴。

卢它之归汉被封亚谷村

吕后当政时，卢绾妻子从匈奴逃归，也算替其丈夫完成了生前的遗愿。由于她与吕后是多年好友，吕后对此十分重视。但恰逢吕后病重，不能立时接见，便先将她安置在燕邸，希望抽时间再设宴为其接风。不成想，吕后不久病死，二人最终未能见最后一面。旋即卢绾妻子也病死了，但埋骨故国、叶落归根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汉孝景中元六年（前144），卢绾之孙它之，以东胡王降汉，被封为亚谷侯。卢绾在公元前195年投降匈奴，距离其孙卢它之回国，在匈奴已历三代50余年。从时间上看，卢它之出生于匈奴，其生活习尚当已匈奴化了。从他的名字或曰卢它，或曰卢它之、卢他之，史籍记载多有不同来看，很可能根本不是汉名，而是来源于匈奴语的音译，也就是说，他在匈奴中已有匈奴名字。

卢它之身为东胡王，身份比较显赫，为什么逃离匈奴而降附汉朝呢？史籍对此事只有聊聊数语，未载其原因。在此之前，其祖父卢绾在匈奴郁郁不得志，常思回国，而未成功，最后客死匈奴。数年后，其祖母归汉，这不能不对他心理产生一定影响。但在狐死首丘、落叶归根等心理因素之外，更应该到当时的汉、匈之间的大的形势中去寻找。

卢它之归汉事件，在当时不是孤立的。在此之前汉文帝时，颓当、桀龙等人自匈奴降汉，并分别被封以弓高侯和襄城侯。二人乃汉初功臣韩王信之子孙。颓当为韩王信之子；桀龙为韩王信的太子之子，亦名婴，乃为韩王信之孙。颓当，本为匈奴之地名。史称汉高帝六年（前201）韩王信弃汉逃入匈奴，与太子一起出奔。及至颓当城，其妻生下一子，因取名曰颓当。巧合的是，当时韩太子之妻亦生下一子，取名曰婴。至孝文十四年（前166），颓当及婴率其众降汉。汉封颓当为弓高侯，婴为襄城侯。弓高，位于今河北景县西北部，亦与河北有关。

当时，正值匈奴军臣单于（前160—前126年在位）在位，势力鼎盛。汉文帝和汉景帝继承了汉初高祖以来与匈奴和亲的政策，匈奴虽然不时犯边，但汉匈之间未发生大的战事，正如史书所云：“终孝景时，时小入盗边，无大寇。”在相对安宁的背景之下，卢它之等人的入附很可能缘于匈奴的内乱。此后更是发生了汉景帝中元三年（前147）徐卢等七王入附事件，这七人也被封侯：安陵侯于军，一千五百五十户；逎侯陆强，一千五百七十户；容城擕侯徐卢，七百户；易侯仆䵣，一千一百十户；范阳靖侯范代，六千二百户；翕侯邯郸、桓侯赐，此二人之封户史书未载。

因此，卢它之附汉事件绝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应放到当时西汉与匈奴关系大的历史背景中去考察。仅仅在河北地区，在此事件前后发生了颓龙以及徐卢等七王入附事件。光绪《畿辅通志》卷五八对这几个侯国也是一并加以记载的：“容城攜侯徐卢、遒侯陆强，景帝时以降王，侯七百戸。传纒光，光坐法死，国除。今保定府容城县西北有容城故城，以匈奴王降侯千五百七十户，景帝时封子则，嗣以罪诛。今保定府涞水县北有遒城。”“范阳靖侯范代、易侯仆䵣、亚谷简侯卢它之，景帝时以归降，侯六千二百户，传徳政。范阳今保定府定兴县，景帝时以降王，侯千一百十户，无后。景帝时以故燕王绾子复降归汉，侯千户，传种漏贺。今保定府雄县有亚谷城”。

汉初，列侯地位极重，汉高祖曾立誓，“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天下共击之”。卢它之等人并非有功者，按照祖制，本不应封侯，汉景帝不顾丞相周勃的极力反对，不惜违背祖制，悉封之为侯，主要是出于奖劝后来者目的。

卢它之等人的降附在规模上并不很大，但对于长期以和亲来笼络匈奴的汉王朝来说，卢它之等人的降附无疑是一次较大的外交胜利，朝野上下也将此视为王朝声威远播的结果，令汉王朝君臣欢欣鼓舞。它客观上加强了汉与匈奴之间的联系，在河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页。

来源：河北省民委政策法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