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180次列车上的琴声:一个广州孤独症男孩的特殊旅程

8月4日一早,14岁的孤独症男孩李道宇和他的妈妈方忠琼从北京西站出发,坐上了回广州的高铁。

下午5点多,列车抵达广州南站。下车后,李道宇在站台上比了个“耶”,方忠琼用手机为他拍下了这张照片。这是他们第一次坐高铁出行,而这段旅程颇为特殊。

8月4日下午,李道宇和方忠琼到达广州南站,方忠琼为儿子拍照留念

近日,京津冀地区持续强降雨,导致北京丰台至沙城铁路(丰沙线)遭遇严重水害,途经丰沙线的K396次、Z180次、K1178次列车分别滞留在北京门头沟落坡岭站、安家庄站和沿河城站。

李道宇和妈妈方忠琼就在Z180次列车上。

7月31日11时许,Z180次列车(乌鲁木齐—北京西)已在门头沟安家庄村附近的安家庄站停了近一天。

车窗外还下着雨,李道宇用口风琴吹了三首曲子,其中就有他近来最爱的《萱草花》。“有乘客鼓励他,说他吹得不错。”方忠琼说。

火车上,李道宇在吹口风琴

这是方忠琼第一次独自带儿子出远门。

10天前,他们从广州出发,到包头参加骑行公益活动。7月29日晚,他们从包头站踏上Z180次列车,预计7月30日上午9点55分抵达北京,计划在北京中转至武汉探亲。然而,受京津冀地区持续强降雨影响,7月30日中午,列车停在了安家庄站。

密闭空间、人多、陌生的环境都会让李道宇焦虑。突如其来的险情,更让这对母子长途旅行的难度陡然升级。乘客的善意让方忠琼如释重负——旋律没有打扰他人,或许还能缓解大家内心的焦躁。

从转移安置再到前往终点的路上,工作人员和爱心人士都向他们伸出了理解和关爱的援手,为这次波折的旅程添了更多温暖。

廖文斌是李道宇的钢琴老师,他从方忠琼的朋友圈里关心着这对母子的行程。“你已经很棒了!”这是廖文斌下次见到李道宇时,最想说的话。

从“小魔鬼”到“小天使”

“音乐一直是我和道宇沟通的桥梁。”方忠琼记得,李道宇一岁多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就能哼出《小星星》,节奏和音准都很好。“从那开始,我就把要教他的内容都融到歌里,用唱歌的方式教他。”

看着儿子喜欢音乐,方忠琼心想,或许练习钢琴能让他的手、眼更加协调,提升专注力。于是,李道宇在上小学前开始学钢琴。“刚开始单手练习,还比较容易,到后边要双手同步练习、准备考级时,他就有些畏难了。”方忠琼觉得,既然儿子喜欢,就要把学琴想得更长远,急不得,慢慢来。

3年前,通过一次线上音乐公益课,李道宇开始跟着廖文斌学琴。“起初,我很担心廖老师会拒绝,遇到他是我们的幸运。”方忠琼说。

“他是我‘最难搞’的学生,也是我最欣慰的学生之一。”廖文斌说,只有用音乐才能稳定他的情绪,让“小魔鬼”变成“小天使”。

廖文斌记得,刚开始的几堂课,李道宇仿佛在挑战他“忍受”的极限:吐口水、砸东西、撕东西、把手机放到水龙头下冲水……“我和他‘怒目相视’,用眼神震慑他,慢慢他就服软了。越对抗,孩子反而会更兴奋。”廖文斌是广东省自然医学研究会艺术治疗专委会常委、高级音乐治疗师,这是他多年教学经验的总结。

当李道宇安静下来,廖文斌就发现李道宇的听觉很敏感,“只要弹一次旋律,不用看乐谱,他就能模仿出来。”

起初,李道宇上课都需要方忠琼在一旁陪着。大约半年后,当方忠琼把李道宇送到课堂后,他就不再需要妈妈陪同上课了。“他和我的关系慢慢融洽了。”廖文斌说。

李道宇在练琴

急性子的“小李老师”

一小时的课程里,廖文斌会拆分为4部分。

刚开始的15分钟,廖文斌先用治疗音乐帮助李道宇安定情绪,在专注度最高的时候开始介绍新内容,再回顾上节课的作业,“要是回顾结果不错,我就会布置新的作业。”

要是学累了,廖文斌就切换到口风琴,“我弹钢琴,他来吹口风琴,既有表演性质,也有娱乐性。”廖文斌说,不少孤独症孩子有很强的表演欲,口风琴便于携带,所以他在教钢琴的时候,都会教口风琴。

在外界看来,教孤独症孩子学琴是很辛苦的事。但廖文斌却觉得,只要带顺了,他们比普通孩子学得更快。“虽然他们心智年龄可能只有五六岁,但他们一旦喜欢起一件事来,就非常专注,容不得瑕疵。”

“他是个急性子,专挑自己喜欢的曲子练,即使是抒情的曲子,他也会弹得很快。”方忠琼说,前段时间参加演出,要和其他小伙伴合作演奏《萱草花》,他就每天反复弹,发现慢下来也很好听。“一边弹,还要让我伴唱,给他拍视频。”

李道宇在表演中

这次出门一周没有练钢琴,他就天天念叨着:“要回家弹琴,妈妈要唱、要拍视频。”方忠琼连连答应:“你回去弹,我一定唱。”

李道宇还是妈妈的“师兄”。遇到不会的地方,方忠琼在家就会请教“小李老师”。“有时候他觉得我弹得不好听,还会把我推开自己弹。”方忠琼也有一个音乐梦,在廖文斌和“小李老师”的指导下,她的弹唱练得越来越好。

第一次出省骑行

除了音乐,李道宇还喜欢骑行。这次出省旅行,是他期待已久的骑行之旅。

7月25日中午,李道宇和方忠琼从广州踏上开往包头的火车,参加7月28日举办的2023年孤独症智慧星快乐骑行公益活动。此前,李道宇时常从白云骑到海珠、从佛山骑回家。此次10公里的比赛,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前往包头前,李道宇(右)和方忠琼(左)在广州塔前合照

但对方忠琼而言,这次长途出行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以前只是省内短途出行,这次火车需要40多个小时。”在人多、密闭的空间,李道宇会感到焦虑,需要安抚。“如果安抚得当,就能平稳度过比较煎熬的时刻。”为了帮助李道宇打发时间,方忠琼把口风琴、作业、玩具都装进了行李。

25日下午睡醒后,李道宇吃了碗面,一切都还平静。而当晚7点到了郴州时,李道宇背起书包就想去站台,闹着要回家找爸爸。“好在列车开了,爸爸、爷爷、奶奶、姨妈们轮番鼓励,他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

“列车距离包头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适应了。”方忠琼说,在一些停靠时间较长的站,李道宇还兴奋地下车合影留念。出发前,李道宇就很期待这次包头之旅,“每去到一座城市,他都希望能从那里骑回家。”

“佳乐(音)加油!加油!李道宇加油!”在7月28日的骑行里,方忠琼不仅为李道宇加油,也为路上的其他孩子加油。完赛后,李道宇还在舞台上唱了一曲《天路》,或许他真的想让自己此刻幸福的歌声传遍四方,让更多人分享这份喜悦。

7月28日,李道宇(右)和方忠琼(左)在骑行

焦虑在善意中化解

结束了3天的包头之旅后,7月29日晚,母子俩从包头站踏上开往北京西站的Z180次列车。李道宇盼着能在北京也骑一骑车。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骑行?”7月30日,当Z180次列车停在安家庄站时,李道宇有些焦虑,有时会触碰其他乘客,被误解为“没有教养”。方忠琼一边安抚儿子的情绪,一边向其他乘客解释,留意着不让儿子大声说话。除了照顾儿子,当其他乘客遇到情绪困扰时,方忠琼也会开解一二。

在困境中,这对母子收获了很多善意。

李道宇和方忠琼的卧铺原本不在一起。7月29日晚,为了安抚儿子的情绪,方忠琼到李道宇的下铺挤了一宿。第二天,在同一格的一位小伙主动和方忠琼换了铺位。受困于列车的这晚,方忠琼终于不用再挤着照顾儿子,睡得更安稳了。

为了打发滞留于列车的时间,李道宇用口风琴吹了三首曲子,其中就有他近来最爱的《萱草花》。

循着旋律,有个小妹妹前来分享食物,有个小弟弟听得入迷,也想试着吹。后来,李道宇和妈妈还轻轻唱起了歌,唱到《向云端》时,还有乘客跟着哼唱起来。

7月31日中午,母子二人跟随工作人员的安排转移至安家庄村的安置点。了解了李道宇的情况后,工作人员(李道宇叫他“吕叔叔”)将他们安置到了一间带床和沙发的房间。除了他们,还有一对老人带着小孙子。“那是所有旅客安置中最好的地方。”方忠琼说。

当晚,李道宇和方忠琼睡在沙发,他一直叫“妈妈”,背上书包就想往外跑,说要去北京骑车。“那晚很多人来劝他,列车长和他说,‘路通了第一时间来通知,一定带你走’。”方忠琼说。

再次回到房间后,方忠琼发现老人和他们的孙子已经不在。她看到一对带着小男孩的夫妻住在礼堂,便请他们同住。这位父亲第二天一早出去了,回来后还将带回的一些食物分给方忠琼母子。

乘客们从村里获得了一些食物,乘务人员和村委干部冒雨帮大家运送物资。水位上涨,还要防山石滑落,十分危险。“列车长有食物就会想到李道宇,送来了面包、牛奶等。”看到不少年轻人脚上起了水泡,方忠琼就拿薄荷膏给他们擦。

李道宇和方忠琼在安家庄度过了三天两晚。他时常想着骑行,方忠琼就带着李道宇在村里看看,告诉他有哪些危险。“要等云开雾散后,才可以修路。修好路,我们才可以走。”方忠琼对儿子说。

“骑到北京”:一场爱心接力

8月2日,雨停了。13时许,方忠琼和李道宇踏上了徒步离开的路。经过东方红隧道时,方忠琼和李道宇唱起了《向云端》,“向云端,山那边,海里面,真实的我应该走向哪边……”隧道里回响着他们清亮的歌声。

走过了山路,他们遇到了解放军官兵,方忠琼就去问还需要走多远才能走出去。得知李道宇的情况后,解放军官兵就把母子二人带上车,送到妙峰山附近的一座小镇。

16时50分,方忠琼和李道宇到了小镇,警察指引两人可以乘坐专门搭载滞留乘客的爱心大巴。不巧的是,等他们赶到时,爱心大巴已经开走了。

马路上浓烟滚滚,手机仍没有信号,母子二人继续往前走。正在此时,有一辆小车在两人旁边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问方忠琼要去哪里、是否需要送一程。司机李大哥是河南人,夫妻两人一起开车,但由于车辆不是北京车牌,无法进京,他还联系了侄子,接力把方忠琼和李道宇送到旅店。

李大哥原本想请他们吃饭,但是李道宇在饭店情绪不太好。“李大哥向饭店解释孩子的情况,帮着打包饭菜,李大哥侄子还买了面包和水。”

回忆起这一路上近乎无缝衔接的爱心接力,方忠琼忍不住流泪。担心影响其他人,她做好了和李道宇徒步出来的心理准备,“但解放军官兵一口答应了下来,李大哥一眼就看到了我们母子,把我们送进城区。”

李道宇以为妈妈是伤心和难过,但方忠琼告诉儿子,“这是感动和感激的泪水。”

17时15分,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方忠琼马上就和家人报平安。18时20分,母子俩在酒店办好入住,天还是亮的。

在旅店休息了一宿,8月3日一早,李道宇和方忠琼骑着共享单车到了北京西站。方忠琼在朋友圈里写下:不是骑到北京,是到北京骑行,其实真正的梦是前者,(我们)一步一步来。

据报道,8月3日凌晨,最后一趟临时列车开出,因暴雨受困的K396、K1178、Z180三趟列车旅客已全部脱困,安全抵达北京城区。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金羊网

文、视频剪辑|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高焓

图、视频素材|受访者提供

来源: 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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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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