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发贵:从心学到身学的历史转向

  王艮(1483—1541)是明代著名平民思想家,父亲是江苏东台安丰场的盐工。因贫穷他早年就辍学经商谋生,虽自学刻苦,却没有科举功名,终生为布衣;但他创立了泰州学派,成为阳明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在历史上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弟子说他“不立文字”,以讲学、对话或歌谣宣传自己的理论主张,其思想表达的形式不仅日常生活化的通俗易懂,其思想内容更是有着强烈的世俗性和人文气息。如他晚年反复申说的“明哲保身”论,就是这类观念的一个著名代表。它肯定每一个“活泼泼的生命”都具有无上的价值,因此活着最重要,自我保全最根本,人人都应“敬身、安身、保身”,对自己当妥加呵护与保全。对此“明哲保身”论的理论内涵与思想意义,学界已多有研究,不过,对于王艮为何会宣扬这一主张?却少见深加留意者。其实任何思想观念都是社会存在的映现,也是时代需求的表达,王艮之所以竭力宣扬“明哲保身”论,自有其历史的理由。

一、“保重”与保身

  “明哲保身”说,散见于《王心斋全集》中语录、书信和诗歌中,而集中表现在他写给同门的临别赠言,其间有代表性的一篇文字就是《明哲保身论》,副题“赠别瑶湖北上”。瑶湖即是王瑶湖(1493-1552),名臣,号瑶湖,江西南昌人。他曾从学阳明,后为泰州太守,“会诸生安定书院,礼先生(王艮)主教事,作《安定集讲说》”。彼此密切交往,疑义相析,情谊很深。嘉靖5年(1526),他升任邢部员外郎,北上赴任离别之际,王艮作文送行。内称:

立本,安身也。安身以安家而家齐,安身以安国而国治,安身以安天下而天下平也。故曰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其身而天下平。不知安身,便去干天下国家事,是之为失本。就此失脚,将烹身割股,饿死结缨,且执以为是矣。不知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

故孔子曰“敬身为大”,孟子曰“守身为大”,曾子“启手”“启足”,皆此意也。古今之嘱临别者,必曰“保重”。保重,谓保身也。有保重之言,而不告以保身之道,是与人未忠者也。吾与瑶湖子相别,而告之以此者,非瑶湖子不知此而告之,欲瑶湖子告之于天下后世之相别者也。是为别言。

这一年王艮四十四岁。据《年谱》所述,是激于“时同志在宦途,或以谏死,或谴逐远方,先生以为身且不保,何能为天地万物主,因瑶湖北上,作此赠之。”从上述王艮所送的“别言”看,他确实心忧宦途的“失脚”、即危难,其所举述的“烹身割股,饿死结缨”正是这类事例的历史显证。在王艮看来,这些都是未能“安身”、甚而毁身的悲剧,所以他反复引证孔子的“敬身”论,孟子的“守身”说,以突出“安身是本”。可见,王艮之强调“保重”,诚如其弟子所论,是有鉴于“宦途”,或“谏死”或“谴逐”的凶险。

不幸的是这类凶险在王艮身边不断发生。其切近的例子是同门邹守益因“议大礼”而遭遇迫害。有经历此事的大臣事后仍不无余悸。此种大臣大规模受辱情形,想自称为“东西南北之人”的王艮,不会不知情。在“议大礼”过程中,同为王阳明弟子的邹守益,在奏上《大礼疏》后,引得明世宗非常不满,遭受酷刑。邹守益之后虽被贬广德,仍励精图治,废淫祠,建复初书院,与学者讲授其间,曾延聘王艮来讲学,王作《复初说》答之。想有这种亲切的交往,王艮当然会知悉邹的因谏而蒙祸的事,而对此事也不能不有所忧悸。

身边同志的遭遇如此,他所敬仰的老师王阳明,更是一生多危难。阳明早年因抗旨救戴铣等人,触怒了刘瑾,被廷杖40,贬谪贵州龙场为驿丞。后来阳明创立心学,但却不断遭受权贵们的指责、讽刺,有抨击他不守师法,背离程朱理学;有讥刺他的“心学”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只不过是求新奇的“新学”;更甚的是诋毁其学是应查禁的“伪学”。王阳明虽有平定漳南、横水诸地匪祸的功劳,还有平宁王宸濠的叛乱之功,但朝廷对他有功不赏,只空予个“新建伯”封号。老师的挫折与险境,作为登堂入室的弟子王艮,当然是会有所了解的,王艮《语录》载:“门人歌:‘道在险夷随地乐’。先生曰:此先师当时处险时言之,学者不知以意逆志,则安于险而失其身者有之矣。”这段话表明,王艮对老师王阳明当年避险安身之大勇大智的由衷敬佩。

宦途是危险的,而面对这一危险,王艮并不主张一死报君王的愚忠,而是倡导明哲的保身,他认为自我的安危是首位的,身在才能人事修齐治平。如他对殷商三仁的态度,就非常典型地说明了这一点。王艮认为比干惨烈牺牲,箕子多苦难,而微子提早全身退出。对微子“保身”之举,显然王艮最为赞赏和推崇的。王艮语录中还有这样的议论记载:“不知安身便去干天下国家事,是之谓‘失本’也。就此失脚,将或烹身、割股、饿死、结缨,且执以为是矣。不知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文意是说必须先保身,然后才能保天下国家,保身是基础和前提;如果碰到暴君(如商纣王),不应学习比干,而应学习微子、箕子,尤其是要学习微子,因为他“知几保身”。要之,现实和历史的宦途危机,突出了臣子之“身”始终面临着的政治权力戕害的巨大风险;而如何规避这一风险,则是一个现实而紧迫的严峻话题,显然王艮的“明哲保身”论,正是针对这一话题的忧患之声,也是对专制时代宦途凶险的历史反映与主动规避之的历史自觉。

二、“保孤”与保身

不过,细绎《王心斋全集》还可以看出,触发或者说强化王艮宣扬“保身”说的,还有其它一些特别的缘由,这里要特别提出的是,阳明身后“保孤”的急迫,是王艮力主“明哲保身”说的真切而隐微的心念。

王阳明过世时,王艮曾远道迎丧,并倾心料理老师的后事。在此过程中,王艮强烈感觉到老师的突然病故,使其家庭关系一下变得异常复杂起来,尤其是老师年幼的遗孤,其安危与成长令人揪心。阳明生前,正室诸氏一直没有生养。诸氏过世后,阳明续聚张氏,嘉靖五年(1526)生子正亿,次年阳明即奉命南征,他辞世时,幼子仅只有4岁。据弟子黄宗明回忆,阳明对家中后事已有所预断,“嘉靖丙戌,继室张氏生子名正聪(亿),未及一岁,辄有两广之命,当将大小家务处分详明,托人经理。”另一位弟子薛侃,也回忆阳明先生离家前“凡百家务,维预处分。”但是,阳明先生的生前安排,并没有得到遵守和执行,弟子们的观察是:“殁几一载,家众童僮不能遵守,在他日能保无悔乎?”而家众“欺正聪(亿)年幼,不知遵守”。失去了阳明的呵护,正亿母子“离仳竄逐”,担惊受怕。为了正亿母子平安,众弟子竭力维护,创制了下述种种保全措施:

一是制定5方协议。这一方案在弟子黄宗明主持下制定。阳明葬礼甫结束,他就召集阳明亲众,协议处理所有后事,并形成文本,官家盖印存档,相关亲属各持一本,以照守执行。

二是设定托孤看护方案。这是在弟子薛侃主持下完成。宗旨是“酌之情礼,参以律令,以保孤安寡为先,区区田业,非其所重。”要义是“正聪年幼,家事立亲人管理,每年轮取同志二人兼同扶助,诸叔侄不得参扰。——轮年之友,亦具报四方同门,咸为转达”,并附有实施的具体条款。其关键是每年轮流有2位弟子前来协助照看老师遗孤,而家族中其他亲友不得干涉。

三是为正亿办理“门壻”。这是众弟子协助黄绾,共同成就。曾任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的黄绾,与王阳明友善,后拜阳明为师。他对阳明有功不赏、有勋的不录的遭遇深为不满,对其遗孤更是心忧。阳明在世时,曾与他约定儿女亲家,即为正忆定了娃娃亲。眼见阳明身后正亿处境困窘,遂有成亲之举,以更好保护正亿,即意味让正亿成为女婿后,则可名正言顺的养护了。经过大家不懈努力,正亿终于在嘉靖11年九月,被带到金陵黄绾的身边,时年6岁。王艮在其间不辞奔波劳苦,亲行聘礼,可见他为保全正亿的一心一意,亲力亲为。

在此期间,仍发生了许多令人担心的事情。虽然订立了五方共守的协议,也商定了二位弟子轮值看护,但实际上远不如人意,正亿仍时时处在不测之中。

一是因家族矛盾,正亿被作为筹码被藏匿,以致看护的弟子一个月都不得见,生死两茫茫,令人焦愁,“正亿外侮稍息,内衅渐萌。深居家扃,同门居守者或经月不得见,相怀忧逼。”二是由于朝廷打压、政敌陷害,使得乡里恶势力有恃无恐怖的欺侮,“于是同门佥事王臣、推官李逢,与欧阳德、王艮、薛侨、李珙、管州议以正亿趋金陵,将依舅氏居焉。至钱塘,恶少有蹑其后载者。迹既露,诸子疑其行。请卜,得鼎二之上吉,乃徉言共分胤子金以归。恶党信为实,弛谋。有不便者,遂以分金腾谤,流入京师。臣以是被中黜职。”恶少公然欲行衅滋事,为保护正亿,王臣佥事还受“黜职”处分,可见世情之险,正亿处境之恶。

经历阳明后事料理和正亿保护周折的王艮,与同门一样,心焦老师的后事,而他的草根出生,生活煎熬,使他更倍感人生的不易,对老师的遗孤遗孀,尤加深虑。在写给同门薛中离的信中,这种担心倾泻而出。在此信中,王艮讲在阳明生前,他曾再三向老师提议立夫人为“众妇之主”,以主持家政,料理家务,也好护佑幼子;但阳明认为夫人“德性未定,未可轻立。”后来可能也有建议立家族中的“吴夫人”为“诸母之主”,但她“性刚无容”,也未能上位。王艮后怕,若吴夫人当家,正亿母子必将进退维谷。幸赖有正亿的外舅黄绾、阳明的几位弟子,为不负先师,合谋协力强行将正亿带到南京抚养。文中所谓“拯救至南都”,“遂拔正亿出危难险”,“后无魔障可也”等表述,都刻画并凸显出正亿的困境与危险,以及王艮与众弟子的焦虑、担心。

而在写给另一位同门欧阳南野(欧阳德)的信中,王艮更是流露出强烈的保护“先师一脉之孤”的意愿:

“贵乡里曾双溪至,知久庵公丁忧,正亿弟随归。公言以死保孤,于今日事势,不知果能终其所愿否也?过越,恐伯显老夫人相留,未知如何处之。望兄与龙溪兄扶持,豫谋万全之策,以保先师一脉之孤。如何?如何?”

文中“以死保孤”云云,是引用欧阳南野的话,信中一再道及此,也是意在强化和提醒对正亿的保全是何等重要而紧迫;而欧阳南野有如此决绝的表达,也显示出同门们对正亿的险境,都有切身的体认和感觉,而且也确实比较危急过,所以才会有“以死保孤”的话。而王艮所谓的“以保先师一脉之孤”,正是力图化解正亿面临的威胁和危险,身离险境,安身而保身,如此方能真实而真切的实现老师血脉绵延。设若正亿万一有不测,身之不存,则阳明先生血脉安在?出于对老师的忠诚,对老师遗孤的悲悯,果真如此,王艮等弟子是无法接受的。

前面说过,阳明原配没有生育,到54岁才由续弦生了个儿子,是可谓老来得子,故对这个孩子抱有很大的期待,也是关爱有加,虽然戎马倥偬,仍然无限倾情眷念。可能是去世那一年返乡途中写给大儿正宪的家书中,就两次提及幼儿正聪(亿)。一是讲到已将正聪托付给可靠的人看护,“聪儿已托魏廷豹,时常一看。廷豹忠信君子,当能不负所托。”二是关切襁褓中的正聪(亿)“吃奶、穿衣”问题:“婴儿吃奶、穿衣,不宜过于饱暖”;又:“聪儿近来抚育如何?一应襁抱乳哺,不得过于饱暖。”如此细致的叮咛、关切,足见阳明对幼子的无限深情。想王艮等弟子是能感知老师对自己唯一血脉的挂念的,所谓“恤遗孤以弘本”,所谓慰“先师在天之灵”等护孤自觉,上述种种护孤的设计安排,以及为让正亿早成黄绾“门婿”而受到保护,王艮等远赴台州说媒等等,都表明弟子们是深察先师舐犊情深的。这种理解加之对“先师在天之灵”的报答与忠诚,必然会召唤出强烈的“护孤”冲动;而客观上正亿的种种窘迫与险境,无疑更燃化了这种“护孤”激情。这些都应是王艮力倡“明哲保身”论的至情所在,当然也是其系念所向。

三、保民与保身

“保孤”的现实急切性,给王艮的“保身”警醒和刺激,是具体而真切的,当然它也是微观的;而作为那个时代来自民间,又富有革命和批判精神的思想家,灶民这一最为底层的劳苦大众的非人处境,则是他提出“保身”说的更为宏阔与深刻的原因。

王艮出生于泰州安丰场的“灶丁”、即专事制海盐的盐民之家。其初见阳明诗“孤陋愚蒙住海滨”中的“海滨”,即意指此。据王艮年谱记载,“父灶丁”,父亲是“煮海”的盐工,家庭贫苦,王艮“七岁受书乡塾,但十一岁时,“贫不能学,辞塾师就理家政”,所谓“理家政”,大概就是身为“小灶丁”的角色,辅助父亲做一些制盐的活。盐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必需品,在古代还是国家重要财赋来源;安丰场所属的两淮盐业,在明季更是国家经济重镇。但吊诡的是,创造盐这一重要财富的盐工,却社会地位却极其低下,而且过着非人的生活,近代实业家张謇曾有断语:灶民所过生活,是人类最苦的生活。这种苦有很多表现。

一是社会地位卑贱,盐工侧身贱民。古代士农工商四民外,又有所谓“三籍”,分别为军籍、匠籍、灶籍,灶籍就是煮盐的盐民,世代因袭,地位最低。值得注意的是,在明代还常发配罪犯为灶民,这一政策到明中叶还在实行。虽然灶民不都是罪犯,但将盐场视为罪犯发怒处,将犯人充抵灶民,可见古代盐丁的近乎奴隶的身份。三吴移民,多受此牵连,困辱为灶民。据王艮《年谱》,其祖居吴地,后迁入安丰,大概其祖先也是属于明太祖“迁恶”之民也受此之累,北迁“困辱”为灶民。这种历史记忆,或是王艮关注、同情灶民遭遇而吁保其身的隐微深因。

二是承受双重剥削。灶民除了承担国家“盐课”外,还要上缴“赋税”,国家的盐政当局和官府分别压榨灶民,“有司与盐司分为两家。盐司曰:吾之灶也,知督盐课而已;有司曰:吾之民也,知征赋税而已”。盐课、赋税的两重压力和盘剥下,灶民的户役无疑是最为沉重的,“民间户役最重者,莫如盐、军、匠三户。三籍之中,尤重且苦者,莫如盐户。”

三是非人的劳作处境。两淮盐场濒海而设,生产环境非常恶劣,春夏秋冬,都是露天作业,风吹日晒,雨雪冰霜、酷暑溽热;而劳作的强度又特别大,特别艰辛。史称海盐的制法“有煎、有晒”,前者是用燃薪锅煎熬盐;后者是用沟滩之法,靠日晒蒸发,结晶为盐。无论是煎是晒,灶丁都是如牛如马。到明代中叶,灶丁的处境更有“生计”之危急。明弘治2年,刑部侍郎彭韶在巡视沿海灶户后,发现“庶民之中,灶户尤苦’,于是上奏《进盐场图册疏》,其中不无忧急地写道灶民有“六苦”。后来嘉庆年间《东台县志》,则揭橥灶民有“七苦”:“藜藿粗粝,不得一饱”的“居食之苦”;“欲守无人,不守无薪”的“积薪之苦”;“刮泥汲海,伛偻如豕”的“淋卤之苦”;“煎灼垢面变形”的“煎办之苦”;“鞭挞随之”的“征盐之苦”;“春贷秋偿,束手忧悸”的“赔盐之苦”;“秋潮忽来,飓风并作”的“遇潮之苦”。灶民的这种种“苦”,王艮不仅有所闻,更有所见,因为他父亲就是“灶丁”。据王艮的《年谱》,有一年严冬,他亲见父亲因“户役早起,赴官家,方急取冷水盥面”,内心“深以不得服劳为痛”。

四是灶民蒙受残身之害。曾长期与泰州安丰场灶丁生活在一起的诗人吴嘉纪,曾悲叹灶丁被伤害:“斯人身体亦犹人,何异鸡鹜釜中煮”。诗是叹煮盐时灶丁被火燎;其实无论是煎、是晒,因其劳动环境极为恶劣,对盐丁身体都有极大摧残。晒盐之场,冬夏赤脚在盐池劳作,易致柔化伤骨,特别是冬天取盐时,因“阴寒下中”,往往导致痿痹,即下肢痿缩残废,故“晒盐之户多跛骨”;而煎盐,如前引“六苦”文中所形容,“烧灼薰蒸,蓬头垢面,不似人形”,更因长期火燎烟薰而导致目盲,“煎盐之户多盲目,烁于火也”。跛骨和目盲是有形而直观的身体伤害,它对王艮的刺激,当是直接引起对“身”的高度关切。

最后,灶民之苦还体现在生命之虞上。灶民靠海吃海,也最易受风暴海潮的侵害,而历史上这种侵害屡见不鲜,文献上有成千上万的灶民在海潮中溺亡的记载。如洪武23年,“溺死吕四等场盐丁3余口”。正德7年7月,泰州遭受大海潮,“淹没场灶庐舍大半,溺死以千计”。嘉靖8年的大海潮,更是溺亡二万多人,“海溢,高二丈余,溺死民灶男妇二万九千余口。”

综上,灶民这一群体是苦难的群体,也是被牺牲的群体。他们极其卑微和悲惨的生活处境,意味着他们始终面临着深重的生存危机,随时可能被天灾人祸所侵害、所吞噬。这种性命之虞,正强烈凸显了这个群体身无所依、身无所安的危急。王艮的出身和经历,使他不能不同情,也不能不焦虑广大灶民的这种不人道的状况。王艮《年谱》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正德六年辛未,先生年二十九,一夕梦天坠压身,万人奔号求救。先生身托天起,见日月列宿失序,手自整布如故,万人欢舞,拜谢。”梦中求救的众人、欢舞的众人,无疑也应当包括他熟悉、且处困厄中的灶民,因为这是一群亟需救助、也必须帮助安身立命的人。王艮也自誓以此为己任,他说过:“吾闻大丈夫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几不在兹乎!”可以说这一梦境隐喻地表达了王艮救世济民的志向。

事实上,王艮也是竭力纾解生民之厄难。据《年谱》记载,他关心盐场贫富分化所造成的“贫者失业”,并尽心帮助协商解决。“时安丰场灶产不均,贫者多失业,奏请摊平,几十年不决。会运佐王公、州守陈公共理其事,乃造先生谋。先生竭心经划,二公喜得策,一均之而事定。”所谓“一均之而事定”,显然是使贫者获得了公平的对待,生活和生产状况有所改善,实质上也就是享有了更好的安身保身的资源和机会。

这些都生动显现出王艮视民如伤,以苍生为己念的仁者情怀;而关切生民冷暖和安危,自不能不问生民之“身”,因为他们的“身”正面临着严峻而沉重的危机。因此,王艮之倡“保身”说,也正是有见于这种危机,更欲求减缓这一危机,进而改善灶丁穷民的生存状况。可见王艮“保身”说旨在“保民”,含蕴着浓郁的为生民呐喊的人民性。

  任何理论都是时代的产物,也是时代的映现。从历史的视域来观察“明哲保身”说,可以发现这一主张背后所隐伏的丰富的历史信息和社会状貌,它们共同酝酿、结蒂出了“明哲保身”论;换言之,这一主张宛如一个棱镜,在历史的叙事下,分别呈现出了明代仕宦的风险,家族利益冲突下的遗孤之虞,灶民的悲惨境遇;它们或微观、或宏观,但都指向了历史的真实和历史的细节,在此历史的镜像中,不仅有利于更好理解“明哲保身”这一观念本身,也有利于更深入、更恰切的把握王艮思想的平民性和人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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