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风味冷食果子干儿,夏天吃还是冬天吃?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五柳七

果子干要加个儿话音,叫果子干儿才有老北京的味儿。《北京话辞典》里解释果子干儿:

北京风味冷食,用温水浸泡透杏干儿、柿饼,表面放熟的藕片儿、梨片儿,冰镇后食用,生津止渴,清火解腻。

上个世纪70年代,4岁时从沈阳来到北京。姥姥家在石景山的衙门口村,门前的那条街叫大横街。

姥姥把我带大的。每年天凉了,柿子熟了,总缠着姥姥问:

什么时候做果子干儿?姥姥会说:等柿饼下来的。

什么时候柿饼会下来?快了快了。

姥姥会把做好的果子干儿装在一个小铝筒里,小铝筒挂在门框上。咂巴着嘴,等上一晚,对一个孩子,是不容易的事。

果子干儿盛在小碗里,只有那么一小碗。柿子甜甜的,杏干酸酸的,藕片脆脆的。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地吃,不够吃,总是不够吃。又要等上一年了。

姥姥去世后,再也没有吃到过。上个世纪90年代,上大学了,西四十字路口处,开了个北京小吃胡同。在那里,有家老字号,奶酪魏,又见到了果子干儿。味道,就是儿时的味道。

记忆总是模糊的。进入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工作后,写了篇回忆果子干儿的文章,当时主管副刊的副总编辑李凤祥看了文章,说了句:果子干儿不是夏天吃的吗?

为什么自己一直记得,每次姥姥做果子干儿,都是在天冷的时候。

果子干儿到底是冬天吃,还是夏天吃的?翻看了不少老北京的回忆文章,说法不一。一道小小的北京小吃,就这样有了一个小小的谜。

(清)金廷标《蔬果图》册

“最有诗意”的小吃

“杏干柿饼镇坚冰,藕片切来又一层。劝尔多添两三碗,保君腹泻厕频登。”这是《燕都小食品杂咏》中收录的一首竹枝词,词后并注说:“夏季之果干,系以杏干柿饼等浸水中,上层覆以藕片,食者不觉有腹泻之虞。”

论老北京的夏日特饮,首当酸梅汤。今夏奶茶不再流行,大家的朋友圈都在晒特调的冰咖啡,花样百出。在亦庄的一家咖啡店,因为好奇点过一杯冰糖葫芦美式,店家不过是在冰美式咖啡里兑上了山楂果茶,大为失望,真不如兑酸梅汤了。

美食作家唐鲁孙在书中写过,当年他曾问信远斋柜上,喝得多的,一人一口气能喝几碗酸梅汤。回说七八碗不算稀奇。据唐鲁孙说,净票张稔年曾跟丑票张泽圃打赌,张泽圃喝了十四碗,而张稔年面不改色一口气喝了二十六碗,算是有据可查的最高记录。

唐鲁孙言之凿凿,果子干儿和酸梅汤都是老北京的盛夏特饮。他在《北平的甜食》一文中把果子干儿称作“最有诗意的小吃”:“果子干儿也是夏天一种生津却暑的甜食,差不多水果摊夏天都卖。卖果子干儿从来不吆喝,可是手里有对小铜碗,一手托两碗,用拇指食指夹起上面的,向下面敲打,敲得好的能敲出好多清脆的花点来。果子干儿的做法,说起来简单之极,只是杏干、桃脯、柿饼三样泡在一起用温乎水发开就成啦。可是做法却各有巧妙不同,既不是液体,可也不能太稠,搁在冰柜里一镇,到吃的时候,在浮头儿上再切上两片细白脆嫩的鲜藕,吃到嘴里甜香爽脆,真是两腋生风,诚然是夏天最有诗意的小吃。”

果子干儿(图源网络)

谁说夏天吃果子干儿?

当过万牲园园长的夏元瑜,自号老盖仙,他在《酸梅汤和信远斋》一文中,同样持夏吃果子干儿的说法:

前门外大栅栏有一家著名的“聚顺和”,我在民初之时曾见过晒干了的猩唇(古时八珍之一)。南货店的老板一定是山西人,这是铁定的。假如这家店是在宽阔的大马路旁边,那两侧的行人道一定也很宽,于是当夏天来临,南货店就在门口摆一个卖酸梅汤的摊子,用一两张桌子,当中放个四方斗状的大冰箱(黑漆、铜箍,上大下小,上面有盖)。……在这摊儿上一定兼售果子干。用柿饼煮成糊状,加上藕片及各种的果脯(糖煮而晒干的杏、桃、苹果、枣等物),盛于直径约尺半的大瓷盘中,当然也要用冰镇,一大枚一小碟儿。摊位上从不写什么酸梅汤之类的字,一见“幌子”谁都知道那是卖什么的。

吴祖光先生的回忆录中,有《东安市场怀旧记》一文:“在古老的东安市场正街十字路口的甜食摊上,夏天冰镇的果子干,是以柿子为主的甜汤加上冰块制成,现在却很少见到了。摊主手里拿着两只铜制的冰盏打出响声,唱着:‘果子干儿雪花酪,好不好吃尝口头’。”

林语堂在小说《红牡丹》中,同样说果子干儿是夏日冷饮:“野鸭在夏日饱食已肥,在北京城外北方的土城一带的沮洳湿地、芦苇丛中,和外城的西南陶然亭一带,千百成群。什刹海这时已呈现一片萧索凄凉,卖酸梅汤、果子干儿等冷饮的小贩早已绝迹,池塘中长茎枯黄,卷曲憔悴,瘢痕点点的荷叶,似在显示一年一度滔滔长夏的荣盛已过。”

卖雪花酪的 盛锡珊绘

果子干儿也会吆喝的

唐鲁孙说卖果子干儿的小贩不吆喝,不一定。清末民初蔡省吾著《一岁货声》,记“果子干桃子”,也就是打冰盏儿的。果子干儿从每年的农历二月一直卖到端午节前后,有吆喝声:“棕绳,撬扁杖。各种细磁具,白漆圆笼,周身铜什件,带环。前设方盘,中置小笼,安锅。手敲二铜冰盏,口吆喝:带汤儿的热碗……豆呕!以黑豌豆加入煮,后加糖。二月中撒果子干,以柿饼、杏干作,带汤,加藕片或加梨片。端午,撒玫瑰、枣、糖饯生老虎眼,带汤,酸枣、乌豆以大力丸咸煮,晒干,茶豆带汤,小麻子湿咸花生。交二月中,添桃脯、奶子糕、玻璃粉拨鱼儿。立夏,添冰桶酸梅汤。近年添汽水瓶,以上所卖多阙矣。”

再如1940年9月9日《三六九画报》上,知否《谈到北京的小吃儿》一文则说在秋冬卖果子干儿:“春天卖江米藕的,夏天卖凉粉儿扒糕的,秋冬卖果子干豌豆粥的,卖糖葫芦的,不用说吃,看着担子那分干净漂亮就让人想吃。”

民俗学者爱新觉罗·瀛生的《京俗溯源》一书,对打冰盏儿的行业以及果子干儿的售卖,描述最为详实。

据此书的说法,打冰盏儿的是开春始售果子干儿。直径约三寸的两只小铜碗,叫做冰盏儿。冰盏儿不用它盛物,而是敲着作响,以代替吆喝。不应说“敲”,而应当说“掂”,一只手拿着两个小铜碗,一上一下,拇指夹在当中掂,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闻之悦耳。

打冰盏儿的自春至夏,及于秋季,天天串胡同叫卖。其所售之物春有果子干儿、玻璃粉等,夏有酸梅汤、冰激凌、雪花酪等,不卖鲜果。

卖酸梅汤的 盛锡珊绘

为什么天气变暖才卖?

《京俗溯源》一书说,天刚一变暖,打冰盏儿的就开始活动,最早出售的食品就是果子干儿。早年柿饼是用碗口大的柿子风干制成的,饼与饼之间穿一孔,用麻绳穿连,成一串一串。将这种柿饼放在开水中浸泡,至少泡半天时间,柿饼就软了。用勺一搅,柿饼除保存一些软块状外,大多碎烂而混入汤内,所以其汤甚甜。将藕切成薄片,稍放入汤内。在浸泡柿饼同时放入杏干少许,与柿饼一通泡好,汤就变成酸甜味,果子干儿就做好了。

为什么天气变暖才卖?爱新觉罗·瀛生说,头一年收获的水果大部分吃完了,那时没有现在的冷藏设备和技术,这就给打冰盏儿的造了良机,串胡同卖果子干儿,大受欢迎。

果子干儿热销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卖玻璃粉了。玻璃粉是将洋粉(即琼脂,亦称洋菜,用来做凝胶剂)熬开,放置器具内冷却,即成凝块,透明似玻璃,故称为玻璃粉。沏白糖和红糖水加入玻璃粉内,后来又有了香精,略加少许,丰富口味。

到了夏季炎热时,打冰盏儿的开始卖冰激凌,是土法所制。老北京的土法冰激凌没有奶油,只用天然冰,将天然冰磨碎成粉,加上糖水,也就是雪花儿酪。打冰盏儿的在胡同里的吆喝声是:“冰激凌来,雪花儿酪,又凉又甜,尝口道!”

学者邓云乡在《消夏清供》一文中说,庚子事变之后,“因为冰激淋是摩登食品,一般旧派人很少问津,宁吃奶酪、果子干,喝酸梅汤,也不吃冰激淋。”

柿子和杏儿虽算秋果,但果子干儿是为了反季节销售,可能从每年的冬二月开始卖,一直可以卖到盛夏,最后这种小吃被汽水和冰激凌取代了。

夏日避暑要食藕

清宫暑天吃的水果,有西瓜、葡萄、莲子、菱角和藕。嘉庆皇帝写过一首《午热》诗:“暑气薰蒸非亢旸,庭中静憩自延凉。食瓜削藕镇心爽,挥箑(shà,扇子)披襟引籁长。”炎炎夏日,嘉庆皇帝避暑的办法,也不过是食瓜削藕,挥箑披襟。

光绪年间,何荣儿在储秀宫当了八年宫女,服侍慈禧太后。她写了一本《宫女谈往录》,书中绘声绘色记录了慈禧喜欢的夏日小吃“甜碗子”:

甜碗子是消暑小吃,有甜瓜果藕、百合莲子、杏仁豆腐、桂圆洋粉、葡萄干、鲜胡桃、怀山药、枣泥糕等等。甜瓜果藕不是把甜瓜切了配上果藕,而是把新采上来的果藕嫩芽切成薄片,用甜瓜里面的瓤,把籽去掉和果藕配在一起,用冰镇了吃。

可见果子干儿的食材中,夏日最当令的是藕。清人潘荣陛在《帝景岁时纪胜》中记:“盛暑时饮,最喜清新,是以公子调冰,佳人雪藕。……荷藕亦种二:御河者为果藕,外河者多菜藕。总以白莲为上,不但果菜皆宜,晒粉尤为佳品也。”

何谓果藕?金受申《老北京的生活》一书说,果藕皆以白花藕,中端粗大而节短(红花藕细长)。早年以“筒子河果藕”最有名,后以“汤山温泉果藕”号召,实则大宗产地仍在六郎庄,其次,为清河南岸荷田所产。

慈禧吃的冰碗子,传至民间,就成了消夏大冰碗。据《老北京的年节与习俗》一书,“以大号蓝白彩大瓷盘盛装,盘内用碎冰垫底,上面叠以切成片的鲜桃、苹果、梨等水果,最上面覆以什刹海出产的鲜藕片、鲜菱角和鲜莲子。各种水果均经冰块冰镇过,上桌时再撒上些白糖和黄酒。食此大冰碗,入口清香,冰凌爽口,暑热尽消。”

不是问题的问题

相声演员孟凡贵回忆过一段有关果子干儿的故人往事。有一年他去大碗居吃饭,正好碰上英若诚先生。从煎灌肠、豆汁、炸咯吱盒、炒麻豆腐,英若诚一样一样品尝后,感慨地说:“这勾起了我很多儿时的回忆,不过有一样小吃恐怕现在吃不着了。”店家问是哪一样,英若诚说:“咱们这儿有果子干儿吗?你会不会做?有点难为你了吧?”店家一乐:“英大叔您今天来着了,还真给您预备果子干儿了。”

果子干儿本不难做,放到现在又难做。现在饭馆也有做果子干儿的,但味道总觉欠缺,根儿就在食材不对了。什刹海的果藕不用指望了,杏干、柿饼也不好选。王世襄先生之子王敦煌在《吃主儿二编》一书中就说,现在自家果子干儿是没法儿再做了,因为藕好买,柿饼不大好买,质量有问题。“不但杏儿没吃头,杏干儿也没吃头。现在市场上的杏干儿真不酸,不但不酸还甜。”

去年冬天,自己网购了一番食材做实验,自认用蔚县的野生杏干和山西的野生黑柿饼来做,味道很正了。只是再找不回那种童年的馋劲,喝了一碗就放下了,稍有腹泻之感。

西晋名士皇甫谧,是辨味高手。一次去见好友卫伦,卫伦以一种面食招待。皇甫谧一尝,说主料是麦面,但含有杏、李、柰三味。当时可没有如今的保鲜技术,他问卫伦,三种不同季节的水果,怎么合为一体的。卫伦笑而不答。卫伦是把麦面在杏成熟时糅以杏汁,在李、柰成熟时又糅以李、柰汁,因此兼有了三味。

桃、李、藕、柿、杏,一碗果子干儿大可以融合四季之味,自由搭配。夏天吃,还是冬天吃,只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责任编辑: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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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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