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底色,是忧伤!

因为去东北踩线,最近去了趟黑龙江。


从黑龙江最东南角的牡丹江出发,沿中俄界江「乌苏里江」一路北上,经过鸡西、双鸭山、佳木斯,来到中国国土最东极——抚远「黑瞎子岛」;再沿另一条中俄界江「黑龙江」继续北行,经鹤冈、伊春、大兴安岭地区,至中国国土最北极——漠河「北极村」和「北极岛」。

@ 漠河北极村

顺便说一句,黑龙江是中国唯一一个以江名作为省名的地方。而作为河流的黑龙江,很长。它仅次于长江、黄河,是中国第三长河、世界第十长河,同时是世界最长界江(分界两国)。

@ 黑龙江及对面的俄罗斯小城

半个月时间游走,这片广袤土地给我最大的印象,是忧伤。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在慢慢消亡。


如果你看过《漫长的季节》——前段时间热播的一部关于东北的剧,相信也能体会到同样的感觉。


上世纪 90 年代以前,东北很多城市,一个工厂就是一个城市的心脏。工人在工厂工作、生活,享有从摇篮到坟墓的全方位保障。90 年代以后,工厂倒闭,工人下岗,保障渐渐萎缩。对其中个体而言,转变来得太迅猛,泥沙俱下。时代洪流中的人们,既没办法一下放弃前半生所信奉的种种规则,又在陌生的新世界门前踯躅不前。

刚刚凭《青春》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独立纪录片导演王兵,早在 20 年前,就在其成名作——9 个多小时的纪录片《铁西区》—中,真诚地记录下了当时东北某大型工厂倒闭之前与之后,下岗工人所经历的生活。简单总结下来,就是,被剥夺了任何未来希望之后,混吃、等死。


当时看这部超长片子,有些地方还看不太懂,但不影响我大受震撼。震撼于那种个体在宏大叙事下的无力感和命运感。再幽默的东北对话,也解构不了落在每个人头上的无奈。



最近 20 年来,东北的人越来越少了。

到达东北第一天,就感受到了这一点。我是从深圳飞哈尔滨,再从哈尔滨西站转高铁到牡丹江。哈尔滨西站是一个看起来很新、很大的高铁站,等车的乘客却只有稀稀落落几个,站内餐厅,一大半都关着门。看看时间,也不过晚上7点多而已。巨大的空旷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穿越回了疫情期间。


@ 哈尔滨西站,简称哈(hǎ)西

甚至,连候车厅头顶的大广告牌,都没有招到商。


@ 广告招商

晚上十点,到达牡丹江。火车站设计得很漂亮,典型俄式风格,是远东一带很多城市的标配。

出火车站,街角店铺已经全打烊,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只有公交站广告牌上简单粗暴的龙江特产黑宝熊胆,让少见世面的我,暗暗吃惊。


@ 广告就要简洁明了

第二天,旅途开始,第一站是北大荒。说到北大荒,部分年轻人可能不太了解,年长一点的应该都知道。这里以前是一片荒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几十万官兵和支边青年前赴后继奔赴北大荒,以青春为肥,用热血浇灌,把荒地开垦成良田。


@ 如今北大荒

北大荒,现在特指黑龙江垦区,是已经集团化了的中国最大商品粮生产基地,以农场的形式广泛分布于三江平原、松嫩平原、完达山山麓和小兴安岭地区。黑龙江的农场,可以理解成一个县城,农场有住宿、餐饮、超市、理发店,有加油站、警察局、菜市场。


@ 八五六农场,主打一个繁华

都知道东北餐厅里上菜份量很大,但是没想到,农场餐厅份量比正常东北餐厅还大,得多。我们一行三个成年男子,在八五六农场点了两个菜+两盘水饺,竟然没吃完。农场的人,实在是太实在了。


@ 尖椒干豆腐,好吃

与农场一样特殊的,还有东北林场。东北有大片大片林区,像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都是。林场工人说,现在他们基本只做两件事:一是森林防火,二是育苗。


东北林场的发展与工厂类似,上世纪,林场工人每年最重要的事情是伐木。但 2005 年前后,因为树砍得太多,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森林资源,所以政府下令禁伐,并大力培育次生林。


@ 林区马路上每隔一段就有移动防火员

关于以前的林场伐木工人,也想推荐一部特别好的纪录片:于广义拍的《木帮》。片子真实地记录下了一群伐木工人,在 2004 年冬天,因为禁伐令,最后一次进到冰天雪地的山里伐木的情景。



拍这部片子之前,导演还在北京,听说自己家乡的那群人,以后再不能靠一百年来世世代代做的伐木为生了。立刻冲去中关村买了台摄影机,连夜坐车赶回老家拍了这部片子。这才留下了如此难得的影像记录。


东北林区的前世今生,不仅承载了伐木工人的悲情,还见证了鄂温克和鄂伦春等世代生活在森林里以狩猎为生的少数民族生活上的巨变。他们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节点,响应号召迁出森林,过上了山下定居的新生活。


这些定居点如今被称作某某民族村,我们沿路拜访过好几个这样的民族村,博物馆里展示的民族文化,在现实生活中已几近消失,只有村里年长的老人还会说本民族的语言,但能对话的人越来越少了。


看着放在博物馆橱柜里的萨满服和法器,我想起了顾桃的纪录片《神翳》、《敖鲁古雅》和《犴达罕》。



@ 博物馆里的萨满服

《神翳》是 2007 年前后拍的,记录了鄂伦春族最后一位萨满关扣尼寻找萨满继承人而最终失败的事情,当时她已经七十六岁了。

文革期间,萨满这一套仪式是迷信,受到批斗。萨满响应号召不再拜神,把萨满服埋在山里。几十年过去,萨满又变成了需要传承的民族文化,所以有关部门大费周折给她办了一个“传承仪式”,希望萨满能把神请回来,把萨满文化传承下去。可是神没有回应。

从当年文革弃神开始,神就再也没有回应过。最终,这里也成为了神弃之地。



《敖鲁古雅》和《犴达罕》记录的则是大兴安岭使鹿部落鄂温克人在禁猎之后的生活剧变中,所展现出来的人生状态。失去森林和猎枪的鄂温克人深感寂寞,部分族人回到山上,重新开始传统的生活。时光悄悄流逝,鹿铃声也渐渐远去。


鄂温克主人公维加一边喝酒一边说:“在我们这个时代,狩猎文化消失了。非常遗憾!惭愧万分!”,而柳霞不停地亲吻驯鹿和小狗,想念自己远在南方的儿子。

在我看来,这些才是驯鹿部落名下普通人的无奈。又过了 10-20 年,最后的萨满已经逝世,这种无奈也跟着渐渐消亡。可能再过 10-20 年,人们会习惯于一个新的驯鹿部落,一个与汉族没有什么区别的民族。

感谢这些震撼的纪录片,既抓住了东北生活的剧烈变迁,又给我们展示了身处其中个体的悲哀、无奈与忧伤。


@ 从某鄂伦春乡后山,拾走一根有缘的木头

以上,仅是东北最近 20 年的重大变化。再往前追溯 200 年,东北历史更沉重。

从清朝开始,俄国不断入侵中国远东地区,清政府被迫签订了《瑷珲条约》和《北京条约》,分别将黑龙江以北 60 万平方公里土地和乌苏里江以东 40 万平方公里土地割让给了俄国。加起来超过了一百万平方公里。而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两条大河,本来是我们的内河,现在变成了界河。


@ 黄色和绿色为被俄国割占的领土

恩格斯也说过:“俄国从中国夺取了一块大小等同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

在中国版图里,黑龙江算是一片很新的土地,历史上长期只有游牧民族。直到明清时期,从关内过去的流人和流民,才带去了中原的农耕文明。

以前学习历史的时候,总感觉东北历史面貌很模糊,不知道哪儿连不起来。真正去过一趟,才知道,自己对东北的过往知之甚少。如果有机会去黑河,强烈推荐前往瑷珲历史陈列馆,一站式补课历史。


@ 瑷珲历史陈列馆

如今,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沿岸随处可见钓鱼的人,每天都有游人站在岸边,眺望对面同样稀落的城市。如果它们是内河,会不会也像长江和黄河一样,流出一个繁荣的两岸?我不知道,现实无法假设。


@ 界江边垂钓

江边再多驻足一会儿,很容易看到俄罗斯的船。


@ 插俄罗斯国旗的船

在路过的很多边境小城,白天是萧瑟的,只在傍晚,跳广场舞和看热闹的人们聚集在中心广场上,传递着一丝烟火气息。随手抓一个遛弯的土著,问他当地有多少人,或七八千,或两三万,年轻人都去南方了,本地只剩老人和孩子。


@ 傍晚,漠河舞厅门外

而在东北人口中的南方北京,一个社区「天通苑」人口就超过了一百万。目测再过10年、20年,老人渐渐老去,小孩长大南下,这些小城人口就更少了。

除了本地人少,来东北的外地游客也少。可能是当地宣传力度不够,很多人只知冬天冰雪东北,而不知其他季节的东北一样人间值得。


@ 春末的东北边境地带

我就是这群无知的人中的一个。

多年前受韩寒《后会无期》的蒙骗,一度以为中国最东极是舟山东极岛,现在才知道是抚远。热爱旅行的人,谁不想站在中国的四极各留下一张照片呢?


@ 《徒步中国》冬季大兴安岭队伍

来抚远,于人生中哪怕一天,做十四亿人中最早看到日出的人。


@ 抚远,黑瞎子岛,中国领土最东端

还有北极漠河,前几年《漠河舞厅》带火了这座城市,但是大部分旅人只是冬天才去。其实这里的春夏有翠绿山峦,秋天有五彩林色,从景色来说,都是迷人的宝藏。


@ 春末版 漠河

众人皆知北极村,但是你知道北极岛吗?实际上,北极岛比北极村还要靠北一点。

黑龙江在北极岛这里呈现出「Ω」造型,一共有 3 个弯,中间湾里的领土是中国的(被剪掉),两侧的岛,一个叫金环岛、一个叫银环岛,却因为在江北而是俄罗斯领土。见过很多大拐弯,但连转三个弯,别的地方还真没见过,而且这个弯,一边是中国,一边是外国。


@ 从左至右分别是,俄罗斯金环岛、中国北极岛、俄罗斯银环岛

站上南岸制高点,俯看这一切,独一份风光。这么好的地方,没一点名气,反正我也不是很理解吧。


@ 俯瞰Ω弯全景

@ 这是三个弯之一

@ 冬季大兴安岭队伍实拍

作为山友,最期待的当然还是去山里。

在一个风清日丽,气朗空碧的日子,终于登上了大兴安岭之巅,满眼翠绿随山峦起伏。最关键的是,这里尚未被过度开发,因为东北人少,山友也少,如果这山生在华北、华南,恐怕早就上榜“中国N大非著名山峰”了吧。


@ 兴安之巅

@ 兴安之巅

东北风景之美,是它名气所配不上的。


@ 冬季,兴安岭主峰

@ 冬季,兴安岭主峰

翠绿的森林和湿地,一洗尘目。在全然的自然之中,让人暂时忘记这片土地的忧伤。不管经历怎样的战乱、大火或砍伐,山林总能在一段时间后恢复。


这是何等的智慧。希望,也许就蕴藏在里面。


@ 森林与湿地

文笔有限,只能写出眼受之万一。东北两江边境地带、大小兴安岭实在是有太多东西值得我们去看了。


但是与匆匆而过的旅行者相比,住在本地的居民永远是更重要的。


不管怎么说,希望东北的年轻人,不用去南方也能看到希望。东北的年长者,不必再用幽默去涂抹忧伤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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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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