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代欣：回忆我的大表爷刘伯谷先生 - 《刘伯谷先生纪念文集》

回忆我的大表爷刘伯谷先生

侄孙 杨代欣

大表爷爷刘伯谷先生离开我们已整整一年了，我十分怀念他，他老人家生前曾多次强调，刘家与朱家有血亲关系，因为大表爷爷的令尊大人刘咸炘先生是我祖父朱茂先的舅舅。我称呼鉴泉先生为舅祖爷，当然我就要称呼伯谷先生为大表爷爷了。

鉴泉先生的祖父是刘沅，他是四川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其学术思想不仅在四川影响很大，而且在省外也有传播。他在科场失意之后，一边授徒为业，一边从事儒家的经典研究。著有《槐轩全书》。

刘沅有八位儿子，八个人都有文采。槐轩学派的后继人是入室弟子刘芬，再传人是第六子梖文刘子维，三传人是先生之孙仲韬刘咸焌，四传人是仲韬之弟晦愚刘咸燡。需要强调的是，刘咸炘先生，字鉴泉，别号宥斋(1996-1932)，为刘子维先生之子，子维先生对儿子有非常重大影响的。刘梖文入翰林，任中书科中书。归隐后，继父志讲学槐轩至耄年，请业门人甚众。

刘咸炘幼年“早慧”，有“神童”之誉，五岁时，仿《史记》作《鸡史》，九岁时，日览家中藏书数十册，笃学好问，人称“老秀才”。到了20几岁，刘咸炘任教于从兄刘咸焌办的尚友书塾。并遍涉经史子集，旁及西学，著述日丰，见解益精。他认为：“吾常言吾之学，其对象可一言以蔽之曰史，其方法可一言以蔽之曰道家，何故舍经而言史，舍儒而言道，此不可不说。吾侪所业乃学文之学，非《论语》首章所谓学也，此学以明事理为的，观事理必于史，此史是广义，非但指纪传、编年，经亦在内，子之言理，乃从史出，周秦诸子，亦无非史学而已。横说谓之社会科学，纵说则谓之史学，质说括说谓之人事学可也。”

虽然刘咸炘一生只有短短的36年，但著作甚丰，涉及面既广又深。其所著之书共235部，475卷，总名《推十书》，其中有总挈纲旨的，有辨天人之微，析中外之异的，有评价诸子的，有史学著作，有目录学著作，有文学类著作，有词曲评论，有论治学的门径。

刘咸炘舅祖爷于1932年8月9日因染疾不幸遽世，这是十分使人悲痛的，据说是染上伤寒而逝世的。这年农历是壬申年，他有《壬申北游日记》。这时，他的大儿子刘伯谷才两岁，其二弟刘器仲一岁多。三弟刘叔固只有103天。这是他们全家最困难的时期，上有老下有小，大的才两岁，小的只有103天。但这么大的一个家庭，要有经济的运转，才得以使整个家庭的正常开支仍有保证。

我祖父朱茂先是槐轩门人，与鉴泉先生亲如手足，他非常看重他的舅舅鉴泉先生的学问，曾出资资助鉴泉先生《推十书》的镌刻与发行，并准备为他建图书馆。而且每年都要向穷苦人家进行救济：施米、施药、施币、佃户减免租金等等，他老人家面对舅祖爷家遭受如此不幸，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据我父亲和大哥朱代耕讲，朱家对舅祖爷家的关照与支持是长期进行的，直到解放，也就是大表爷20岁时暂停。

我父亲朱君友讲，他们小时候，三伯父朱君昌和四伯父朱君文都由大人带着去舅祖爷家，请舅祖爷教他们认字并背诵古文，关系是十分亲密的。我幼年时稍稍懂事点，我父亲就给我和弟弟杨代云讲舅祖爷鉴泉公的事情，讲他非常了不得，讲他的博学，讲他过目不忘，讲他看日文书不要人教。一看就懂，讲他的字写得如何的好。这些事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直到打倒四人帮后，我们朱家与伯谷大表爷爷的刘家才又有了正常的交往。我记得在80年代中期，大表爷也请我们朱家的老一辈，如三伯、四伯、七孃、八孃、四伯母和我们小辈，有毛哥朱代强，我和朱代菊、朱代英等，在他书院西街的家聚会，当然以大表爷爷、大表婆婆的辈分最高，两位表孃与我们的父母、伯父、伯母同辈，当时气氛很热烈，当时的大表爷爷就给我们印象很深，他确实有老辈子的严肃的态度，但也不时有慈祥和诙谐的表现。当然，它也有掌握气氛的能力，大家谈笑风生，回忆过去，展望未来，这在我脑海中写下来永不消逝的印象。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我居然还有这样一位大表爷爷，他能说会道，他不仅对他们刘家八房人，而且对槐轩学派，对他的曾祖父止唐公的学说，对他的令尊鉴泉先生的研究成果都能娓娓道来。我十分敬佩他。我觉得这位当过中小学教师，当过中学教导主任，又是一位光荣的中共党员的大表爷爷，也确实其水平超过了许多大学文科教授。这是为什么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我知道了伯谷大表爷的成长过程。伯谷大表爷对我讲过，他一辈子未进过外面的学校，他三、四岁时，舅祖婆婆就教他认字方方，读祖先留下来的《蒙训》和《豫诚堂家训》。虽然父亲(舅祖爷)去世了，但尚友书塾还有叔父刘咸燡和舅祖爷的学生们继续办着。于是，大表爷爷的奶奶和母亲就将三兄弟都交给了陈孟宏先生。陈先生教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学生，三兄弟当时是根本听不懂的。但仍然给三兄弟头排就坐，下课，就让大学生带着玩，上课又抱回教室。放学后，陈老师又补课，背《豫诚堂家训》和《蒙训》等，依次授课，接着教四书五经，持续了近十年。抗战胜利后，我的四爷朱良辅去刘家，就向老辈子建议一个读旧学，另外两个读新学，这样家里才车的转。于是伯谷大表爷爷读旧学，两个弟弟都上了石室中学。从后来看，大表爷爷读旧学还整对了。其实这正好说明大表爷爷刘伯谷读旧学，二爷爷和三爷爷上石室中学各有所得。传统教育和现代教育应如何取长补短，二者又如何融合？起码可以这样认为，如果他们三兄弟都去上石室中学，今日槐轩第五代传承人也许就成了问题。我一面惊讶大表爷爷国学基础十分牢固，对于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对于《槐轩全书》和《推十书》的内容能信手拈来，确实是非凡的，无人出其右。

《〈弄翰余渖〉评注》一书是四川省古籍整理项目，作者是刘咸炘，评注是杨代欣。1991年由巴蜀书社出版，有190页。该书是评注者的处女作，也是我舅祖爷爷著作解放后正式出版的第一种。当时冯建吴先生在地摊购得民国石印本，后赠与他的好朋友即我的四伯父朱炳先。我伯父则将此书申报批准为四川省古籍整理项目，让我整理做评注。本书出版后，我曾送给大表爷爷10册，他看了之后，非常高兴，大加赞赏，并给予我鼓励。他又将此书转送给他的朋友们。大表爷爷见多识广，对书法艺术类的鉴赏修养水平非常高。他喜欢我写的小篆作品，当然更喜欢我后来的中山王舋铜器铭文作品。他还将他的两位外孙许加镏和吴双送到西城区文化馆我任教的书法艺术班学习书法。后来在大表爷爷的鼓励和支持下，我又将巴蜀版改版为大32开本，封面改为舅祖爷的手稿，书名改为《增订〈弄翰余渖〉评注》，收入笔者的《刘咸炘的书法艺术与书学理论》、《刘咸炘的年表》，以及刘咸炘的墨迹手稿碑刻拓片共12件。自己出资印了1000册，其中送给省文史馆达100册，就这样东送西送又完了。

关于《推十书》影印出版的经过，全程我是参加了的。此次影印版于1996年10月，由成都古籍书店影印。先是书店负责人之一张启政先生向刘奇晋表叔提出的。在此前，大表爷爷和大表婆让我同他们两老一道去剑阁拜访舅祖爷的学生赖天锡先生，并将我通过复印放大的舅祖爷的字迹“直、方、大”三字，和他们为剑门关所题诗一起排好版给赖先生送去，他准备出资为他老师的墨迹镌刻于出剑门关口的左边。现在如果自驾游，过此处，还能看到。赖先生还请我们一行三人品尝了四川四大豆腐的剑门关豆腐宴。

大表爷爷其实在古籍书店准备影印《推十书》之前，就提前时刻准备着将舅祖爷的著作全部推出去，经过了好几年的努力，基本将已刊稿都复印到手，在我父亲的支持下，也请大表爷爷为我多复印了一份。由于复印的数量很大。我父亲坚持要我将复印款与大表爷爷交清。

我还记得在1996年左右，由大表爷爷发起，在望江公园举行影印《推十书》的准备会，参加者有大表爷爷刘伯谷，古籍书店张启政、川大蒙默、川大吴天墀教授、武大萧父教授等。严格的说，成都古藉书店《推十书》的影印，进一步扩大了国内外文、史、哲系统对刘咸炘先生的认识、研究，乃至影响到世界的经学研究。而最重要的是为《推十书》的已刊书籍和未刊稿的合集出版提供了必要条件。不过各位要认识到，如果没有大表爷爷的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任劳任怨、持之以恒，这部《推十书》增补本也许要推迟，因为这里有个关键人物，就是伯谷大表爷爷，为什么是他呢？因为未刊稿是舅祖爷刘咸炘用毛笔所写。都写得龙飞凤舞，特别是眉批。已刊稿当然进行顺利，未刊稿就很艰难地进行，为了整合整个全局安排，伯谷大表爷爷硬是咬紧牙关，强忍椎间盘的剧痛。夜以继日地为了在天之灵的鉴泉公，为了槐轩学派的继续发展和传播，为了党和国家，为了苍生万民，为了捍卫伟大的中华传统文化而奋斗了一生。

最后以对槐轩学派的研究提出的几点意见，供大家参考：

⑴槐轩一生穷研孔孟之学七十余年，订正六经，撰《槐轩全书》，其著作主要研究天人性命。其中涉及老佛等内容，亦归本于做人之道，是不应认为其学说为宗教学说，更不应以槐轩学说为民间宗教。

⑵道家、儒家本有传承关系。见刘咸炘著的《老孔授受考》。 (见《推十书·内书》)《学变图赞》(《推十书·子疏》)。且道家与后世道教，应有所不同(槐轩称道家与后世羽流之士不同)。

⑶在信仰上供祀文昌帝君，此非事实。纯从槐轩著作上看，二帝(尧、舜)、三王(禹、汤、文)、孔孟应是其信仰对象。

大表爷爷离开我们已整整一年了，我始终记住他所说，所以按槐轩的理解，道学，西方释迦牟尼的佛学，孔子继承老子以后的儒学，他们不是三个宗教派别，所谓的三教是三个学说，应该是这样来理解，对所谓的儒学也好，道学也好，佛学也好，槐轩四个字说得很好，叫做“三教同源”。所谓这个教是三种学派，三种学问，三种什么学问呢？做人的学问。不管是老子的道学也好，从西方来的佛学也好，孔子的儒学也好，这三种学都归根结底落实到做人这个问题上，这就是三教的精微，也就是槐轩讲的“三教同源”。

2023年谷雨于成都南

侄孙杨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