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温仆射

编辑 | 温仆射

前言：

英国是世界上最早发展起资本主义的国家。在 16世纪资本主义经济取得较快发展后, 英国资产阶 级开始提出政治要求以捍卫自己的经济利益。

但为保证自己的利益, 资产阶级还必须建立起自己的文 化来巩固政权。英国在 18世纪确立起的绅士文化便是一种适应资本主义要求的资产阶级文化, 其中 17世纪的反决斗运动对绅士文化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 17世纪的反决斗运动改造了英 国的封建文化, 建立起至今对英国甚至世界有影响的资产阶级文化---绅士文化。但这一转型并非一帆风顺。

一、封建制度的形成

封建制度的形成有赖于封建采邑, 而封建采邑是与军事效忠紧密相连的。因此封建制度的首要特征是军事效忠, 没有军事效忠, 封建采邑将被剥夺。军事封建主以尚武为荣, 这种武力是他们坚强的后盾, 又是他们的荣耀。

基于荣耀, 封建主及骑士们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开战, 崇尚荣誉因此成为他们的第二特征。以武力和荣耀为基础的封建主往往为了一己之利便抛开封君封臣之法于不顾, 形成封建主间的混战和割据。

私下争斗便成为封建文化的第三特征。上述三大特征当是我们了解封建文化的出发点。在 12- 16世纪的英国, 封建贵族们为了荣誉和利益凭借武力不惜私战, 英国的王权长期得不到巩 固, 最著名的封建争战是 15世纪中后期长达 30年的红白玫瑰战争。

同时, 由效忠、荣誉和私战构成的封建文化也影响着整个社会的风尚。如在社会生活中有不少决斗现象, 上层主要是骑士比武, 下层则多是赤手空拳的搏斗。

到了近代, 决斗成为以武力来解决争端的封建习俗, 因为 “ 先前个人是保有对领主的尽忠责任, 现在它被转变为对封建秩序之行为准则的忠诚。” 这也是封建尚武社会文化的残余。决斗提出者的目的在于复仇, 复仇者主要是 “恢复 ” 自己的荣誉。

与早期封建诸侯的争战相比, 近 代贵族的决斗降低了社会暴力的烈度, 他们的荣誉成为私下的、个体的、不再继续进行旧时公开的族间 仇杀。在 17世纪英国资本主义得到充分发展后, 由荣誉而产生的决斗成为一种 “ 新封建行为 ”。

古日耳曼人有尚武之风, 决斗因此较早在日耳曼人中间产生。早期决斗是为了进行司法了断而进 行的, 称为司法决斗 ( the judicial duel) , 中世纪前期在欧洲大陆普遍流行。

它是在其他判决方法都不能 裁定后而不得已诉诸的司法裁定手段, 即以决斗的输赢来决定当事双方的对错。后来又出现了荣誉性 决斗 ( the honor duel), 它是人们为了个人 “ 荣誉 ”而进行的私下战斗。

一个 18世纪的英国人对决斗做了 最为准确的定义。他称, “ 决斗 ( A duel), 是指两个人冒着生死危险进行的战斗, 这一战斗的进行无官方 的参与。它是由认为自己或与他亲密的一方受到他方侮辱而提出的挑战。

他意欲以此扫除被认为所受 到的侮辱。”由此可见, 荣誉决斗存在着三个特征: 效忠、恢复荣誉和私战。与以上所言封建文化 的三大特征相吻合的荣誉性决斗在以后欧洲的几个世纪里普遍存在。

为什么人们要不惜生命进行私下决斗呢? 这是因为他们看重荣誉, 不允许自己荣誉受损。 “ 当一 个绅士对另一个绅士显示一些不礼貌的举动和言语时, 他实际上已侮辱了他并因此质疑他的绅士地位。

对被侮辱的绅士来说, 挑战成为唯一的解决途径,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展示他的勇气和勇敢, 去展示他的 绅士品质, 也才能恢复他作为绅士被侮辱的名声 ”。同时, 决斗者多为男性, 因为男性一般更重 视自己的声誉。 “

作为高人一等性别的男士是期望通过体力比拼来回应任何羞辱他们正当地位和名声 的挑战。他们不允许自己没有缘由而受到动作和身体推搡的侮辱。”

对实施动作的一方来说, 为 “侮辱 ”进行道歉会被视为没有男子汉气概, 无疑因为它意味着屈服。在这种文化观念的影响下, 近代英国的决斗愈演愈烈, 屡禁不止。

二、决斗文化起源

决斗在 11世纪由诺曼征服而与欧陆封建制度一起进入英国。到 15世纪时, 决斗在英国近乎消失。 不过在 16世纪末, 它很快又在英国盛行开来, 这主要是受意大利决斗风气的影响, 当然也由于英国封建 政治土壤深厚。

决斗习俗严重影响了17世纪英国王国秩序和资本主义的发展, 英国政府、教会人士与 社会精英都与之进行了坚决斗争。

16世纪欧洲大陆和英国进行决斗的武器多为贵族随身所佩带的剑, 因为佩剑是贵族身份的标志。 在 17世纪, 决斗的武器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笨重的长剑, 而是轻便的短剑。与长剑相比, 短剑要求决斗者更灵活和更有技巧, 当然也更致命。

为进行决斗, 英国还出现了传授决斗技巧的搏击学校。在 16 世纪末 17世纪初, 英国决斗广为盛行。据对当时时事通讯和函件的统计, 在 16世纪 80年代有 5件决 斗, 在 90年代有近 20件, 在 1610年代有 32件，当然实际数目会更高。

伦敦为贵族缙绅居留之 所, 决斗案件数目最多。其中 1613年爱德华. 萨克维尔和金拉斯的布鲁西勋爵之间的决斗引起了全国 的关注, 成为著名的“萨克维尔-布鲁西决斗事件 ” 。

鉴于决斗的社会破坏性, 早期斯图亚特政府、社会精英和教会人士共同掀起了反决斗运动, 此即近代英国第一次反决斗运动。 但这只是一场封建性质的政治运动。

17世纪初, 出于维护王国秩序和捍卫贵族阶级的利益, 政府对决斗进行了积极干预。由于当时的 书报出版刚起步, 政府除审查出版物的政治问题外, 从不做别的限制。许多报刊为吸引读者而大量报道 决斗之事。

这些报道者为增加刊物的发行量, 极尽对决斗事件进行赞美和诗意般的描写, 因此多有失实 之处。其后果是人们竞相仿效, 决斗之风有增无减。早期斯图亚特王朝的社会秩序大受冲击, 决斗报道 必须被限制。

在 1613年 10月 15日, 国王詹姆士一世首先颁布了《禁止出版有关决斗的报道和读物 》的 公告, 指出决斗的不合法, 那些出版关于决斗报道的作者, 将被带到国王律师跟前或星 室法庭, 这里将根据法庭的考虑和调查给予一定的惩处。

而 “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处于进行诸如此类 事的私语、谣传和误报的难堪中, 他可以报告给我们的典礼官委员, 如果发现他被冤枉, 将可恢复他的名 声。”此文告没有针对决斗本身, 王国内决斗仍广泛存在。

针对依然盛行的决斗, 作为新上任的伦敦检察长, 弗朗西斯. 培根积极向国王建议颁布直接禁止决 斗的法令。 1613年 12月他在星室法庭宣布法庭将惩罚 “任何挑战别人或去海外进行战斗的人 ”。挑战者、接受挑战者或作为 “助手 ”者都一样受此处罚。

三、反决斗运动

17世纪中期英国为清教共和国时期, 共和政府是资产阶级性质的政府。它不但给贵族势力以沉重 打击, 也对贵族价值文化---荣誉决斗予以清除, 如 1654年 6月 29日颁布了《反挑战、决斗及一切挑衅法令》。

但随着斯图亚特王朝的复辟, 贵族势力和贵族价值观念又在社会占据主导地位, 决斗再次成为 社会时尚。此时帮手也参与决斗, 因此形成团伙性决斗。与先前相比, 现在也就容易出现恶性复仇决斗。

更甚者是出现了决斗者俱乐部, 成员是根据杀死人的数目来决定其在俱乐部中的地位。为维护社会秩序, 晚期斯图亚特王朝上至政府, 下至市民, 都对决斗进行了严厉批评。 17 世纪末 18世纪 初的英国遂掀起了第二次反决斗运动。这是一场资产阶级性质的文化革新运动。

17世纪末 18世纪初英国将反决斗运动推向高潮的一个重要因素是 “ 哈密尔顿-莫亨决斗事件 ”。在 1712年 11月, 哈密尔顿公爵与莫亨勋爵在海德公园进行了决斗, 结果 双方都被刺死。这一事件引起了社会的普遍关注。

出于对王国社会秩序的考虑, 贵族院与平民院多次有议员提出反决斗议案。到 1720年, 一个反决斗的议案在平民院被通过, 只是最后被贵族院以种种理由搁置。

在此后的一个世纪里, 议会就再未就决斗提出议案。但社会对决斗的批判则更为激烈, 甚至出 现了“反决斗情感倾泻而出 ” 的状况。

17世纪末, 英国教会人士也对决斗进行了强烈批评, 如克里门斯 . 伊里斯、理查德 . 奥里斯特、托 马斯. 卡姆伯和杰里米. 科里尔等, 因为基督教有 “不可杀人 ” 的诫命。

经过人们的普遍反对和斗争, 英国的决斗事件减少了。在 17末至 18世纪中期, 伦敦发生决斗的数 目逐渐减少。在 1660- 1700年间, 发生的决斗有 33件, 1701 - 1725年为 14件。18世纪决斗 的下降在于经过舆论宣传后, 人们的荣誉观念发生了变化。

现在, “ 当荣誉很少依赖于他人的观点时, 绅士很少用暴力来对付挑衅的话语。这个时期所记载或认可以这种方式所进行的暴力杀人数目也日益 减少。”当英国清除了这种封建性残余文化---决斗时, 整个社会因此而变得更为安宁与和谐。

四、屡禁不止的原因

决斗在近代欧洲不但为政府所反对, 也为教会和精英人士所谴责。但为什么英国决斗屡禁不止并 延续至 19世纪呢? 这正是近代英国所有革新运动面临的困境, 我们从 17世纪英国反决斗历史可以窥见一斑。

17世纪是英国资产阶级政治的转折时期。在早期斯图亚特王朝, 虽然资产阶级在经济上获得大发 展, 他们努力争取政治权利, 但贵族在整个英国仍占主导。

经历资产阶级共和国革命洗礼后, 英国贵族势力大受冲击, 但复辟王朝贵族数目有增 无减。 “光荣革命 ”后, 英国资产阶级与贵族势力妥协, 贵族势力依旧控制着上下院。这使反决斗法案 未如以前那样被顺利通过。

早期斯图亚特王朝君主有奢侈浪费之风, 但受到王国财政制度的限制。 出于财政考虑, 詹姆士一世 大肆封赐骑士、从男爵和上院贵族。其中骑士数目增长最快, 仅 1604年就达到 1 161名, 为伊丽莎白晚 期的三倍。

虽然王国政府有效地颁布了反决斗法令, 但早期斯图亚特王朝 的封建决斗仍很猖獗。晚期斯图亚特王朝对贵族的封赐不是出于财政目的, 而是为笼络上层人士, 扩大 统治基础, 因为封建君主的政治依靠是贵族。

当时赐封的从男爵最多, 1660 - 1666年间赐封了 355名, 以后 20年又敕封了 214名, 总计近 600名贵族的增多使贵族之间的矛盾增长, 旧贵族鄙视 新贵族。在这里, 作为贵族特权的决斗就成为认可身份的手段。

新旧贵族为了自尊和确认他们的精英 地位往往拔剑相向。由于 17世纪英国城市的发展, 贵族大多移居伦敦和郡府。贵族间的矛盾因而加剧, 其中伦敦便 是贵族决斗的主战场。

贵族文化优势是英国决斗难以废除的根本原因。 17世纪的英国社会等级制度仍然存在, 贵族是社 会的中上层。他们重视自己的名声, 名声与地位是其优势。决斗是他们的特权, 也是他们的荣耀。

但正 如托马斯. 霍布斯所言, “ 今天在我们的国家里, 私人决斗虽然是非法的, 但却是荣誉的; 除非有一天正 式规定, 拒绝决斗的人光荣, 而挑起决斗可耻, 否则将来会永远如此。”

同时, 由于资本主义的 发展, 17世纪末, 英国社会出现了相当富有的资产阶级。过去的贵族势力已经日薄西山, 贵族优越性的 日益减少使之成为社会普通一员。虽然贵族在经济和政治上已不及新兴资产阶级, 然而他们不愿在文化上输给他们。

当军事装束与土地占有的传统基石被转化为基于生活方式和行为的模糊准则时, 在 18 世纪, 绅士的界定发生了变化。

结论

17世纪英国的反决斗运动有力改造了封建文化, 它推动了英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的进步。

当决斗 不再成为身份象征后, 贵族在市场中追求物质财富就成为头等大事; 其次, 贵族在朝廷中追求政治权力, 为 18世纪英国议会斗争揭开了序幕; 人们偃武习文, 18世纪英国社会纠纷更多以司法和宽容来解决,社会因而更为和谐与进步。

17 世纪英国的反决斗运动起着移风易俗的作用, 它清除了社会的暴力文 化, 建立起文雅的绅士风尚。然而由于贵族的政治主导、军事精神和文化优势, 使得这场社会革新运动 在 17世纪取得的效果并不明显。

彻底改变英国贵族的决斗习俗, 只有等 18世纪普遍反对决斗的社会 运动了。可见, 世界任何革新运动都面临着困境, 其中的文化困境更值得我们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