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莲塘浮生》（362）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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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

话说，福州南台做木材生意的商人林景才，为了替儿子林皓民报仇，想方设法接近省政府的高官。

他的本族侄子林皓云是代理省主席方声涛的心腹，在省政府担任机要室主任。

林景才从林皓云亲叔叔那里拿到了皓云的住址，原来皓云一家就住在衣锦坊。

衣锦坊就是福州三坊七巷最北边的那个坊。

林景才来到衣锦坊，进了林皓云的家。

到林皓云家，林景才先要经过林皓云的父亲林景涛那一关，得林景涛认可，才能见到林景涛的儿子皓云。

这是因为，作为福州水部人，皓云的压力实在太大，族人乡亲的请托实在太多了。

皓云要靠父亲来挡一部分驾。

古代朝廷历来不让官员在自己的家乡任职，都是异地任职，曰“仕宦避本籍”。

这一方面是要避免地方势力坐大，进而挑战朝廷。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大小官员免去地方人情世故的各种麻烦。

福州人林则徐在好几个外省做过官，就是不曾在家乡福州做过一天官。

（上图：林则徐。）

那时候，连七品芝麻官县官都是外地人担任。

林则徐的岳父郑大谟，福州侯官人，他做的就是县官。

郑大谟先后在河南永城、沁阳做县官。

这两个县，离福州快要几千里地。

但是从民国开始，“仕宦避本籍”这一条明规则被突破了。

这是因为，当时天下大乱，乱世英雄起四方，各路英雄霸各方。

山东好汉吴佩孚，北洋军阀里面实力最强大的军阀，官衔是直鲁豫巡阅使。直隶、山东、河南，都归他管。

直隶相当于今天河北、天津、北京。

张作霖，辽宁人，官衔之一是东三省巡阅使，占据东三省。

这是因为，不管是起初的北京政府，还是后来的南京政府，他们实力都不足以一统全国，号令天下，反而要借助地方势力来拥戴支持他们才行。

张作霖死后，儿子张学良做了东北王。

他们父子做的这个东北王，实际是北洋政府之下的东北王，或者说，是拥戴支持北洋政府的东北王。

1928年12月29日，张学良通电宣布接受南京国民政府的统治。

张学良将东三省原来悬挂的北洋政府五色旗，换成南京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满地红。

史称“东北易帜”。

东北易帜标志着南京国民政府实现中国南北统一，北洋政府正式“结业”。

换言之，如果张学良没来这么一下，南京政府和北京政府可能还得对峙僵持一些日子。

（上图：张学良。）

从北洋政府到国民政府，福建省政府好几任一把手，也都是福州人：萨镇冰、林森、杨树庄、方声涛、朱绍良等。

其中，杨树庄以当时现任海军总司令身份兼任福建省政府主席，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史上独一份。

萨镇冰虽然也当过海军总长（相当于海军总司令），但他担任福建省政府一把手的时候，已经不是海军总长了。

当时乱世，谁抢到地盘谁就是草头王。

杨树庄是靠海军舰队攻城略地。

1923年1月，杨树庄担任练习舰队司令兼闽江要塞司令。

5月，杨树庄率领舰队沿福州海岸一路南下，拿下长乐、连江、平潭等好几个县。

6月，杨树庄率舰队和海军陆战队进攻闽南地区。

1924年4月，杨树庄率部占领厦门。

占领厦门一个月之后，人家就海军少将变中将了。

其实杨树庄的战法很简单。

占领厦门，他让部下把军舰开到厦门南边的海面上，对着厦门岛上的胡里山炮台轰上几炮，岛上的守军当时就四散逃跑。

这时杨树庄再命令海军陆战队冲上岸去，厦门就到手了。

……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清共大屠杀，6天之后，蒋介石在南京另立中央。

所谓的“另立中央”是针对当时的北洋政府而言。

当时的北洋政府乱成一团，从1926年4月到1927年6月，政府一把手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段祺瑞、胡惟德、颜惠庆、杜锡珪、顾维钧、张作霖。

蒋介石在南京另立中央的时候，北洋政府的一把手是外交家顾维钧，就是那位1919年出席巴黎和会，拒绝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的外交家。

（上图：​顾维钧。）

顾维钧担任的是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署理大总统。

当时北洋政府的海军总司令是杨树庄，可是顾维钧又任命杨树庄的前任杜锡珪为海军总长，等于是北洋政府里面有两个海军首长，互相掣肘。

但杜锡珪跟杨树庄并不互相掣肘，他们互相照应。

他们俩都是福州人（清末民初的几十年里，中国的海军首长都是福州人），他俩商定，在变化多端的政局里，大家各自“自由行动”，支持谁，反对谁，都以保存闽系海军实力为出发点。

于是，那边厢蒋介石另立中央，这边厢杨树庄就立即通电拥护，等于是把整个海军拉去给蒋介石助威了。

不仅保存了闽系海军实力，还得到蒋介石另行犒赏。7月，杨树庄被蒋介石任命为福建省政府主席。

杨树庄这就成了草头王，海里来的草头王。

方声涛跟杨树庄一样，也是职业军人，陆军。

方声涛的老家是闽侯南通，东征西讨之后来到福州，做到代理省主席，为了避嫌，他就主动“屏蔽”了南通族人乡亲。

方声涛的心腹林皓云跟他长官学习，也“屏蔽”掉自己的族人乡亲，既避嫌，也省心。

而林皓云在水部的族人乡亲，大多数人也不会没事就来跟他那么大的官儿套磁。

林皓云偶尔回水部老家，能够跟他坐一起吃吃喝喝说东道西的，除了他自己的亲叔叔一家人，就剩下族长以及村公所的那些人了。

若不是为儿子报仇，林景才一辈子都不会登林皓云的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景才跟林皓云虽然都是族人，但还真不是同一个“群”的。

林景才是商人，林皓云是官员，各有各的群。

林景才的亲家公吴卓翰，作为商人却有一个官场的忘年交朋友曹恩敏，是因为他们有一个佛教徒的“群”，他俩都是一代名僧虚云法师的俗家弟子。

话说1931年秋天一天的晚饭后，林景才到衣锦坊拜访林皓云。

林皓云的父亲指着林景才对林皓云介绍说：“依才，我叫（他）依才哥，依云你要叫他依才伯，他岁比我大。他儿子就是依民，皓民。”（原话：依才，我告依才哥，依云汝着告伊依才伯，伊岁比我大。伊囝就是依民，皓民。）

林皓云的父亲说的是“他儿子就是依民”，显示皓云一家人都知道林景才的儿子林皓民死了。

当然知道。

皓民是横死，水部那里林姓全家族的人都知道。

皓云一听说来人就是林皓民的父亲，脸色就变了。

放心放心，皓云的脸色是变好了，从原来的一般性的礼貌客气变成关切和亲切。

皓云对林景才说：“依才伯，快进里坐，快进里坐。”（原话：依才伯，快行裡坐，快行裡坐。）

皓云用手指着他房间旁的那个后廓（后面的客厅），把林景才往那里引。

林景涛也很有默契，喊到：“依嫂，依嫂，斟茶给客人吃。”（原话：依嫂，依嫂，漀茶乞侬客食。）

过去福州人把家里雇来做杂务的女人叫“依嫂”，犹如今人叫她们“阿姨”。

福州话里，漀茶=斟茶，漀酒=斟酒。

《说文解字》：“漀：侧出泉也。”东汉字书《释名》：“漀，犹倾也。侧器倾水浆也。”《集韵》：“漀，侧器倾酒浆也。”

皓云和他父亲景涛都让林景才先走，他们作为主人反而跟在客人后面。

林景才见皓云只听了皓民的名字，就对他格外尊重，心里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家侬（族亲）终归是自家侬。

宾主三人在后廓落座，依嫂给他们三人都漀了茶就退了出去。

皓云问林景才：“依才伯，找我什么事情？你无妨讲讲。”（原话：依才伯，讨我什乇事计？汝罔讲去。）

福州话里，“罔”读muong，应当是“无妨”的连读。

而在皓云这句话里，这“罔讲”两字，意思其实是“可以大胆讲”。

皓云作为省政府的大官儿，对各种请托历来抱持能推就推的态度，可是对林皓民的父亲林景才，皓云竟然鼓励他！

林景才很感动，说：“那我就随便讲讲？”（原话：许我就罔讲蜀讲？）

林景才问皓云：“主任，你知道寿昌不？林寿昌？”（原话：主任，汝会八寿昌卖？林寿昌？）

皓云请林景才不用叫他官衔，说：“自家人，在我们自己家里，不用叫‘主任’。”（原话：自家侬，屈侬家自家厝底，伓使告“主任”。）

林景才点点头。

皓云接着说：“林寿昌我知道。往日在省党部做过几日宣传部长。”（原话：林寿昌我会八。往日着省党部做过几日宣传部长。）

林景才说：“我皓民是他害死的。”（原话：我皓民是伊害死其。）

皓云和他的父亲都很吃惊。

皓云的父亲林景涛并不知道林寿昌，但刚才儿子皓云那句话已经说清了林寿昌的身份。

皓云问林景才：“你怎样知道的？”（原话：汝怎样八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