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怪愚笔下的郁达夫

民国知名报人严怪愚(1911—1984),1980年摄。

严怪愚(1911—1984),原名严正,湖南邵东人,民国知名报人,1939年4月7日在邵阳《力报》发表《图作小朝廷之大傀儡,汪逆实行降敌卖国》,引发全国舆论风暴,是最早公开汪精卫投敌叛国消息的新闻人。邵东盛产鲶鱼,因严正其人形象丑陋、习性古怪,当地人称之为“鲶鱼拐子”“鲶拐鱼”,也是骂人的名词。严正以此谐音改名,意即要秉笔直言,难免甚至故意像“鲶拐鱼”一样让人心生不快,颇具邵阳人刚直激进之风。

1938年春末,严怪愚作为长沙《力报》特派战地记者,赴台儿庄前线,开湖南报纸派遣战地新闻记者之先河。同期,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代表郁达夫、庄智焕、罗任一、李侠公、杜冰坡等也在台儿庄前线慰问。此次战场之行,从4月17日开始到5月初结束,严怪愚与郁达夫多次近距离接触,留下了一些难得的文字记录。

1938年5月5日至7日,严怪愚在长沙《力报》连载战地通讯《凭吊台儿庄》,报道此前台儿庄之行情况。4月23日,严怪愚、谢冰莹、黄维特(雨辰),与上海文化界国际宣传委员会代表盛成、大公报记者范长江、新华日报记者陆诒、武汉日报记者周海萍、河南记者李蕤和乔冠生等,一路同行,访问抗日将士和难民,视察战场惨烈情状。到达离台儿庄十余里远的车辐山,因无法通车而艰难步行,于是路遇军委会政治部代表郁达夫等人:

在我们前面有三个带着马弁的绅士,似乎也跑得很痛苦,冰莹向前面喊:“郁先生,郁先生!”所谓郁先生者也频频回过头儿来,说:“呵,你!你也跑不动,还年青呀!我们却老了!”

那便是郁达夫——又是郁达夫!

我自己知道,我们这种人,在文学家的眼光里看来,实在是渺小得连微尘都不如,所以仅是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我想即算不说一句话,他们不觉到我是一个哑子的,雨辰先生正与我有同样的痛苦。

后面追来一辆大卡车,郁先生命令他停下,车当然是应声而停,车上人却是认得郁先生的。我们便一齐攀上,揩一点小油,到第二集团军驻的村庄,郁先生却把自由棍,向着我们一指说:“你们暂在这儿等一等,我见了孙先生便一齐上台儿庄!”可是我们却没有□□那样呆笨,因为我们还有点知觉,我们想,孙连仲将军可以被郁先生“会”,未必对我一定表示拒绝,于是我们三个人也跑了进去,参入先我们而到的新闻记者集团,我们也会见了孙将军与张参谋长任民,……可见“孙先生”并不是专生来给郁先生“会”的。

1938年5月5日长沙《力报》。(资料图/图)

这是难得一见的正面记录郁达夫在前线慰问情形的资料,细节生动形象,作为新闻人公开发表的作品,自然接近事实。严怪愚在湖南大学就读时即热爱文学、思想激进,一度加入共产党,最敬佩的是鲁迅犀利的批判文笔。1936年11月,严怪愚主持民办的长沙《力报》针对省政府机关报《湖南国民日报》,围绕鲁迅遗嘱与段祺瑞遗嘱的优劣,展开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文字大论战,气势上力压对手,在湖南文化新闻界一时风头无两。郁达夫声名卓著,性格狂狷,不拘小节,难免让年轻气盛的严怪愚心生不满,因而对其不甚正大的言行着意详细描绘,且故意讥讽。“那便是郁达夫——又是郁达夫!”可见一路上郁达夫让严怪愚感觉不适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了。

1939年4月7日邵阳《力报》。(资料图/图)

旧时代长期从事新闻职业且性格刚直敢言,又以1957年在省政协小组讨论会上的一次大胆发言为导火线,严怪愚毫无意外地掉进“右派”泥潭,从此二十余年厄运不断、饱受侮辱,直到1979年才得到平反改正。其时,严怪愚老病交加、风烛残年,回忆自己二十年记者生涯,又叙述了当年在台儿庄前线的情形:

作家郁达夫、盛成、曹聚仁、谢冰莹等也参加了。达夫先生写了九首七律,歌颂了李宗仁,近来收集达夫先生的诗作甚多,惟这几首未见收入。我对古诗词外行,当时没有把它记录下来,迄今仅仅记得一句“天为云龙特作山”,因徐州城内有个云龙山在。

郁达夫确实有一首献给李宗仁的诗,即《晋谒李长官后,西行道阻,时约同老友陈参议东阜登云龙山避寇警,赋呈德公》:“道阻彭城十日间,郊垌时复一跻攀。地连齐鲁频传警,天为云龙别起山。壮海风怀如大范,长淮形胜比雄关。指挥早定萧曹计,忍使苍生血泪殷。”这首诗不知道发表在何处,半个多世纪后才从盛成的剪贴本里发现。虽然“天为云龙别起山”有两字差别,但严怪愚的记忆是比较准确的。此诗和盛成的《台儿庄歌》一并发表,盛成在剪报上有“4月22日”的标注,应该是创作日期。盛成的《前线慰劳报告》记载更清楚:“二十二日早七点偕政治部代表郁达夫、庄智焕、罗任一、李侠公、杜冰坡等往司令长官部献旗。陈参议江领导。”政治部代表向李宗仁献旗,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代表献“还我河山”旗,上海文化界国际宣传委员会代表献“为世界和平而战”旗;之后,“抵寓适逢警报,警报解除后,时已十一点钟,陈参议来导往游徐州名胜云龙山”;“晚间赴李司令长官宴”。由此可见,郁达夫赋诗当在李宗仁举行的招待晚宴上。值得注意的是,严怪愚说郁达夫有九首歌颂李宗仁的七律诗,言之凿凿,其余八首应该是还未发现的佚作。

紧接着,下文还有更加有意思的情节:

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专为记者备了一列火车开赴台儿庄,车抵车辐山,因路轨未修复,大家便下车步行,经孙连仲总部转台儿庄。途中,军用汽车来往不已,灰尘障目。我们便请郁达夫先生招呼空车载我们前往,我们以为郁达夫先生是政治部的专员,司机可能买他一点账。达夫先生向空车招手,司机停车,问:“什么人?”达夫先生答:“郁达夫,政治部的!”司机将方向盘一转,大声叫:“什么郁达夫,呸!”车开走了,达夫先生气得脸色发青。接着又来了几部空车,我们要谢冰莹招呼,谢照做了,司机们都说:“请上!”大家爬上了车,独达夫先生不上,我同范长江、陆诒马上跳下车来陪达夫先生步行。达夫先生的气还没有消,途中喃喃念着:“谢冰莹,什么东西!”

核对战地通讯和行程,此事即发生在4月23日赴台儿庄前线的途中。严怪愚在《凭吊台儿庄》中舍弃了这一情节,可能是考虑到会伤及好友谢冰莹。郁达夫自尊受挫、恼羞成怒、迁怒于人的言行神态被描绘得栩栩如生,显然符合他的一贯性格和作风。此时,严怪愚历尽世事沧桑,看透人生冷暖,对于抗日烈士郁达夫增添了几分敬意,因而只是客观叙述事实,个人好恶就不外露了。

谢冰莹《女兵自传》。(资料图/图)

谢冰莹是严怪愚的同乡,年龄相仿、来往密切,在长沙一度是邻居。以上两个令人不快的细节,她都是在现场的当事人,完全可能知晓。台儿庄归来的当晚,谢冰莹写出战地通讯《踏进了伟大的战场——台儿庄》,到达车辐山下车步行,采访孙连仲、张任民等内容基本一致,提到了严怪愚、陆诒、黄维特等人,但没有郁达夫。上世纪60年代,身在海外的谢冰莹回忆与郁达夫的交往,从1928年秋初相识,写到1937年末抗日东线战场重逢及之后得知郁达夫殉难的惋惜,细节生动,娓娓道来,满怀深情。文中还提及郁、王婚姻,认为郁达夫对王映霞“一往情深”“体贴入微”,问题关键在于王映霞的“情变”和“嫌贫爱富”。不过,对台儿庄前线的这一段却只字未提。

王金华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29

标签:云龙   严正   鲁迅   闻人   长沙   参议   湖南   战地   长官   笔下   前线   政治部   战场   司机   记者   代表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